若是他将哈瑞迪带回亚拉萨路,作为一个以撒人,哈瑞迪无法进入圣十字堡——而在城堡外,作为一个得到塞萨尔看重的人,哈瑞迪的身上必然会聚集起更多的视线,哪怕那些人无法理解注射器的用途和含义,即便只是为了让塞萨尔不痛快,哈瑞迪的工作也可能会遭到干扰,甚至被杀害。
这种情况当然是塞萨尔不想看到的。
而他的做法也确实奏了效。
“现在还有人在窥探你吗?”
“几乎没有了。”哈瑞迪迟疑了一下,说道。
确实,最近无论是来自于哪方面的打探都变少了,或许也是因为他们在发现他在不断的,重复的,打造着的一样东西,看上去就是一个复杂些的放血针之类的,他们弄不懂,就不会继续深究下去,当然也无从发现这件东西的真正用途。
除了一个人,一个可恶的女巫,哈瑞迪并不想那么说,因为以撒人有不少女性都因此罪名被焚烧和投河,但这个人,勒高的妹妹,一个背叛了信仰和族群的女人,却还没有放过他。
哈瑞迪固然一直全身心的投入到了这件东西的研制上,但他的嗅觉一如以往的灵敏,当勒高的妹妹有意来打探的时候,他便有所察觉。
他严厉的审讯了他的两个学徒,从他们口中知道那个女人用肉饼和酒,从他们的口中又骗出了一些情报的事——他有些犹豫,无论如何,勒高是他的朋友,也在他来到伯利恒之后,给了他不少帮助。
在被放逐后,他甚至还在邀请哈瑞迪去拿勒撒——或许勒高确实打着他的主意——就凭哈瑞迪这么一位得到过伯利恒骑士看重的金匠,又有着精湛的手艺和贤人学生的身份,他们也能更好的在拿勒撒立足。
但无论如何,比起其他以撒人,勒高对哈瑞迪,至少还有一些人情味。
哈瑞迪最终决定,将这件事情隐瞒下来。
他甚至允许那两个学徒继续待在他的工坊里(也是为了防止他们回到家里胡说八道),只是分配了他们很多活儿,也减少了他们的供给——从食物到衣服到床铺,简而言之,用通常工坊主人对待学徒的方式来对待他们。
没人知道那些莫须有的顾客都是他虚构出来的,学徒们辛辛苦苦做成的粗胚,打磨好的石头,拉好的金丝或者是银丝,不是被他直接转卖掉,就是投入了熔炉,重新化作一块块的银子和金子,然后又拿给他们,叫他们再也没有时间来窥视他们老师的工作,也没有了和他人闲话的精力。
但他愿意息事宁人,那个女人却一直在蠢蠢欲动——在勒高被迫离开了伯利恒之后,她就被旅店老板赶了出来,毕竟没人再为她支付旅店的钱了,她因此变得更加疯疯癫癫的,或许是因为手上没有了去买食物来诱惑两个学徒的钱,她就在一个夜晚偷偷的潜入了哈瑞迪的工坊。
她可能想要偷走一件成品,而哈瑞迪已经厌倦了继续与她周旋,就抄起干活的榔头,一下子就把她砸死了。
当时正值深夜,哈瑞迪擦拭了地面,收拾了器具,把她简单的裹了裹就扔到了城外,这个女人已经变得很轻,哈瑞迪做这件事情的时候毫不费力,也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他也不认为这是什么大事,甚至觉得自己如此做,可以说是一种仁慈的行为。
毕竟,依照此时的法律,这个女人先要遭受如拔舌、断手之类的酷刑,才能够被绞死——或者说,作为一个以撒女人,她更有可能会被烧死。
但他没有向塞萨尔坦诚,还是因为勒高——勒高之前就狠狠地得罪了塞萨尔,不过哈瑞迪觉得,至少这件事情应该与勒高没有很大的关系。
以撒人看重利益胜于一切。勒高虽然受到了惩罚,但他并未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塞萨尔甚至允许他带走了那些被他买下来的肥皂,他也凭借着这批肥皂在拿勒撒重新有了自己的产业、商铺和住宅。
他还有女儿和女婿,虽然不比在伯利恒时那样得意,但过上几年,靠着他的才能与手段再次崛起也有可能。
而他去探听塞萨尔的秘密,出卖他对他有什么好处呢?
人们在审判塞萨尔之前肯定会先审判他,塞萨尔或许可以安然脱身,他肯定是要上绞架的,和狗仔们挂在一起的那种,勒高不会做这种蠢事。
至于那个女人,勒高离开伯利恒的时候就等于和她断绝了关系,不,应该说,关系早就断了,毕竟她不顾家人与族人的反对嫁给了一个基督徒,她早就不是一个以撒人了,勒高未必会为她哭泣,更别说是为她复仇了。
虽然哈瑞迪还是有些不安。但这个女人已经死了,所有的线索都已经在她身上断绝,除非谁能够如同基督耶稣般,让她死而复生。
不然的话,这件事情继续追究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不过当塞萨尔要求他继续打造针头的时候,哈瑞迪突然升起了一股冲动,想要知道,与之相配的药剂是否已经被做了出来?
他之前打造过很多东西,从别针、剑鞘、腰带到圣物匣,有些东西用途并不光彩,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恶毒或者是淫邪。
但无论它们是高尚还是邪恶,都不如这件器械更让他好奇而又渴望。若是真按他的这位主人所说,它的意义完全不同于放血针或者是灌-肠器,它是真的能够让病人痊愈的。
而且,即便只是让一个凡人来使用也能达成同样的效果,这是一种僭越——毫无疑问,甚至不仅仅针对基督徒中的教士,他们的贤人以及撒拉逊人的学者也会受到波及。
但比起紧随而来的危险与逼迫,哈瑞迪更想看看那些不可一世的人,从高处跌落下来的样子,尤其是他族群中的那些。
第261章 塞萨尔在伯利恒的一日(下)
等到哈瑞迪不引人注意地自旁门悄然离去,塞萨尔才注意到此时已经旭日高升,地板上的温度,已经按照有光与无光的部分有了鲜明的温度差异。
他看向一旁的水钟,发现也差不多到了用餐的时候,他正打算随便吃块奶酪打发掉这一餐——他对自己的一日三餐倒不是很在意,但在鲍德温身边的时候,他不得不以身作则,免得对方原本就岌岌可危的身体愈发的雪上加霜。
只是他才咬上了第一口,就有人来禀报说,安德烈主教前来拜访。
安德烈主教曾经作为阿马里克一世的代理人,代他管理这座小城十数年,这也是为什么塞萨尔一开始就决定,不会过多插手伯利恒的事务,他相信,肯定会有很多人期待着看到阿马里克一世的旧臣与鲍德温四世的挚友彼此倾轧,你争我夺的笑话。
幸好安德烈主教也是一个聪明人,他并没有急切地给塞萨尔一个下马威,相反的他还率先后退了一步,两个都不是蠢货的人合作起来总是很愉快的。即便后来塞萨尔多数时间还在圣十字堡,之后,又去了塞浦路斯,只留下了一个朗基努斯作为他的代表留在了伯利恒——朗基努斯顺理成章地以此为理由在很多重大事务上不做任何表态——谁都知道塞萨尔的前程绝不仅于此,他的领地也绝不可能只有一个伯利恒。
而这次朗基努斯要随着塞萨尔上战场,但塞萨尔也没有趁机安插新人,而是将代理人的人选交给了安德烈主教。
安德烈主教当然不会蠢到将他人的善意看作理所应当。
他投桃报李地给塞萨尔带来了伯利恒的税金、贡赋和签发证书之类的东西获得的钱款,这些东西是此地领主所有的,毋庸置疑,但其中那些多出来的部分肯定是安德烈主教让出了他自己的那部分。
他甚至提起了他在伯利恒的产业。主教承诺说,等他去见了上帝,他会留下遗嘱,或者在死去之前,便将这些产业全部转给塞萨尔。
塞萨尔大为惊讶,毕竟安德烈主教有个侄子,而且主教对他异常看重,是将他作为自己的继承人看待的。
“他已经得到我在法兰克的所有产业了,而且他也不会留在这里。在这次远征后,他就要回老家去结婚。您知道他的妻子是谁吧?”
塞萨尔点了点头,“杰拉德的达玛拉,一位值得尊敬的淑女,并且十分勇敢。”
“您或许应当知道一下,我的侄子曾经听说过,您曾经向杰拉德的达玛拉宣誓的事情,只是在阿马里克一世去世之后,达玛拉就解除了你们的誓言,对此他感到非常遗憾。”
“遗憾?”
“是的,如您这样一个品行高尚,战功赫赫,而又秀美端庄的骑士几乎是所有年轻人的理想和榜样,他们信任和钦慕于您,丝毫不逊色于亚拉萨路的国王鲍德温四世,
他早在自己的城堡时,便已经听说了您的事情,在见到您后,更是万分崇敬,只可惜没有和您太多接触的机会。
他还和我说过,如果他和达玛拉在这里结婚的时候,能够得到您的祝福就好了。”
塞萨尔有些意外,随即笑道,“那是我的荣幸。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为他们做见证人。”
安德烈主教立即一拍手,“那可真是再好也不过了!”
“但您的产业……即便无法亲自在这里管理,也可以寻找代理人——在这里得到的收益,同样可以送回法兰克。”
安德烈主教只是摇了摇头,“我的侄子也是一个虔诚的年轻人,他甚至和我讨论过,他会将在这里所有的产业和他的赏金(比武大会以及战场上的)一起捐助给某个骑士团——圣殿、善堂或者是圣墓。”
“您无意让他成为这里的骑士么?如果您愿意,我会向鲍德温举荐他。”
安德烈主教看了他一眼并未作答。事实上,这位主教心中所想的是——鲍德温四世年寿不永,而亚比该与希比勒的婚姻又显然结不出一个好种子,他不知道将来的圣墓骑士团会落到谁的手中,但看起来都不太妙——而塞萨尔自从来到了伯利恒,种种言行都被他仔细的观察着。
他可以确定这个年轻人并不曾名不符实——他确实是个可以得到人们信任和寄托希望的对象,他将产业留给伯利恒骑士,相信这些宅邸、田地和作坊不会用来供他一人奢靡的享乐,或者是作为行凶的工具。
无论是他用来武装自己的骑士,还是用来抚慰那些贫穷的朝圣者,都可以说是安德烈主教以及他的侄子所期望的。
安德烈主教的想法并没有瞒着其他人,
对于伯利恒和周边的人们来说,这是个好消息,他们为之欢欣鼓舞——毕竟他们已经从塞浦路斯那里知道,他们的领主并不是一个贪婪的人,而那些服务于主教的人更是可以放下心来,他们不会遭到更严酷的统治,也不用担心会被转卖,或者是抵押——他们的生活,一如既往,甚至可能变得更好。
但同样的,在另一处地方却挤满着忧心忡忡的人群。
这里是伯利恒的以撒会堂。
无论是基督徒、撒拉逊人,甚至于突厥人,若是有了塞萨尔这样一个领主,准会感激不尽。毕竟对于那些贫苦的百姓而言,他们所求的也只不过是能够安安稳稳的活下去,有房子住,有东西吃,能够繁育后代仅此而已。
可对于以撒人来说,与其有这么一个领主,倒不如来个暴君呢,毕竟在他们上千年的历史中,遭遇的暴君数不胜数。
换种说法,即便即位的是个睿智、开明的君王,最后也会在他们的得寸进尺下变得暴躁。
他们深谙这些统治者的心性和想法,知道该如何控制和利用这股可怕的力量——虽然翻过好几次船,但他们依然坚信自己的做法是无比正确的。
这种说法似乎也在他们的族群中达成了一致,领主暴虐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受苦的也不是他们,他们倒是可以借机成为领主的鞭子和棍棒,趁机去折磨那些曾经看不起他们,驱逐他们,乃至于杀死他们的基督徒。
他们一向是乐于去做这些的,哪怕知道自己的下场不会很好,但那又如何?就算他们不去做,他们的下场难道就能好了吗?他们还不是要成为随时等待统治者宰割的肥猪,或是用来平息民众愤怒的替罪羊。
对于他们来说,塞萨尔这种领主才是最难叫他们接受的,他能够平等的对待基督徒、撒拉逊人、突厥人和以撒人,那又如何?
以撒人想要的从来就不是平等。而他在税法以及铸币方面的改革,更是让以撒人感到绝望。
这套法律还没有拿到伯利恒来执行,但也只在塞萨尔的一念之间,若是那些威尼斯人觉得塞浦路斯的职位不够他们安排了呢?
有那个威尼斯女人在一旁劝说,他们的领主肯定会顺水推舟。到那时,他们又当何去何从?
若是安德烈主教与塞萨尔势成水火,他们或许还有挑拨离间的机会,但这两个人从一开始就表现得和睦可亲——现在安德烈主教更是愿意提前交托属于他的那部分权力……
他们隐隐感觉到了那已经成型的重压,他们领主实在是——太正直了,他不允许欺骗,不允许勒索,不允许讹诈——看看他铸造的金币吧。
说实话,只要塞萨尔还有塞浦路斯,还有伯利恒,就算是铸造出来的金币不那么纯,大小不太一,分量也有轻有重,又会是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呢?
难道商人们还敢拒绝人们在他的领地上花销这些钱吗?
他现在的资金匮乏也只是短期的,当一个领主新继承一片领地时,必然会有各式各样,几乎永无止境的耗费。先等到整个系统运转起来,并且开始给他回馈的时候,他难道还会缺金子和银子?
到那时,他所铸造的货币很有可能就会成为新的罗马金币,以撒人或许可以忍受,无法从这些金币上使用之前的一些赚钱手段。
但他们同样也不想看到某种货币能够成为被所有人接受的——有多少以撒人正在从事货币兑换的生意哪。
如果是有一种货币可以在所有人的手中随意的流转,货币兑换又有什么意义?更何况他们听说这位领主似乎也要做货币兑换的买卖——他们弄错了,塞萨尔的用意是和银行一样,他的子民可以拿着磨损、残缺或者是变形的货币拿来与他设立的机构兑换——但就算如此,以撒人也不觉得高兴。
他们在被驱逐出通常的行业(如耕作、纺织、手工业)的时候,总是会觉得悲愤万分,只是如今,他们的抱怨更像是在无病呻吟——叫以撒人重新回去做工匠和农民,他们是绝对不愿意的。
现在对以撒人来说,只有放贷与金融两种行业可做,更是将这两者视做了自己的禁脔,任何人敢于染指,他们都要狠狠的将这只手斩下来。
“我们不能继续忍耐下去了。”伯利恒的贤人说道,“我们要想想办法。”
“我们能想什么办法?他不喜欢漂亮的女人,也不喜欢可爱的男孩,他对于金钱并不看重——可不是吗?他在还是个侍从的时候,就曾经布施过一整个亚拉萨路的人。
他似乎很喜欢吃,但吃能够花几个钱?何况他吃的东西也并不怎么昂贵,在他的餐桌上,很少能够见到如天鹅、野猪、独角鲸这样的珍品,他对于香料没有太过热爱,至于糖和蜂蜜……见鬼的,塞浦路斯就是冰糖的原产地。
他也不酗酒——很多骑士身上都能看到的弱点——真是个令人厌烦的家伙。”有人说道,会堂中的以撒人都跟着点了点头。
“但他肯定是有弱点的吧。即便是参孙,也有着永远无法改变的缺憾。他不过是一介凡人,他肯定是有弱点的。”
“他的弱点可能就是太过愁善感,像个女人。”
“谁知道是真是假。”
“真的,”一个以撒人回答说:“我可以保证,他有逆鳞,但不在自己身上。”
“知道又怎么样,我们是要组建一支军队去攻打圣十字堡或是塞浦路斯吗?”
“当然不,或许我们可以雇佣阿萨辛。”
“他获得的圣眷……只怕是阿萨辛也不能保证可以杀死他……”
“未必是我们……诸位……我们是以撒人,不是那些鲁莽的基督徒骑士——难道他真的连一个敌人都没有吗?”
第262章 并行的大军
当地上的人们点燃篝火,举起火把,引亮蜡烛的时候,漆黑的大地顿时处处微光,点点星彩,仿佛是倒映着夜空的一面镜子。
远征大马士革的大军在圣洗者若翰的瞻礼日(6月24日)出发,他们沿着约旦河一路北上,这也可能是他们唯一一条能够选择的道路,正如当初的努尔丁,他的大军也同样会在此经过——如果不是在加利利海就被击溃的话。
虽然十字军也时常使用船只来运输他们的骑士,但这里共计有一万三千多人,即便现在威尼斯人已经等同于十字军的半个盟友,他们也筹备不出这样多的船只来运送他们北上,何况从亚拉萨路到雅法或是阿卡的港口登船,再从安条克横穿过去,抵达大马士革,完全就是得不偿失。
毕竟这样庞大的军队,每一天的消耗都在一个可怕的天文数字,更不用说他们携带着大量马匹——马匹的消耗量相当惊人。
塞萨尔轻轻地拍了拍卡斯托的脖颈。
现在的卡斯托当然不能说是一匹小马了,它每天要消耗不低于主人食用份量的谷物,还要喝掉十倍于主人的水,才能保证精神奕奕,步伐矫健。
即便卡斯托是个例外,其他的马儿只需要一半份量的谷物,其他可以用干草来抵充,那也是一个了不得的消耗——这种消耗只要略有一些脑子的统帅都会是希望能少一天就少一天的,甚至少半天也好。
卡斯托伸过脑袋用力抵了抵塞萨尔的胸膛,似乎在询问他,既然已经穿戴上了链甲,为什么不骑上它呢?
“在营地里可不能骑马……”塞萨尔轻轻将卡斯托的大头推开,“这不是要去打仗,我只是要去巡营。”
自从跟着阿马里克一世远征,塞萨尔才知道,按照普通人的步速来计算,大军前进的速度依然算得上缓慢,就算是骑士们也是如此。
他们并不会在行军的时候穿盔戴甲,而是将甲胄卸下来放在马车上,或者由他们的仆从背着,当然也有一些生性耿直,愿意磨炼自己的骑士们依然穿着甲胄,但这种情况很少,几乎只能在三个神圣骑士团——圣殿,善堂和圣墓这里能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