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黄兴德才感叹道:“师哥,你真的老啦!”
姜瑾笑着看他:“你都老了,我如何还能不老?”
“老了好啊,老了好啊!”
黄兴德由衷的一拍大腿:“老了才有人味儿啊!”
姜瑾“哈哈”大笑道:“拐着弯的骂我呢?”
“咱哪敢啊。”
黄兴德轻轻呼出一口浊气,笑道:“不瞒师哥,以往回回见着你吧,咱这心里都是又敬又怵,倒是这几回咱师兄弟相聚,回回都想跟你说点掏心窝子的话……”
姜瑾笑得越发大声:“我听明白了,还是拐着弯的骂我呢!”
“先不扯淡。”
黄兴德“嘿嘿”的笑道:“师哥,咱那师侄儿现在搁那儿高就呢?也在执法堂?”
姜瑾斜眼瞅他:“你小子又打啥如意算盘?”
“瞧你说的,都把咱想成啥人了?”
黄兴德叫屈道,末了贼眉鼠眼的一手点着地面低声道:“这儿不是没主儿了吗?咱师侄儿要是不嫌弃,不妨过来捡个现成的,这土霸王虽说没有你们执法堂高来高去的洒脱爽利,但好歹也是个可以传家的安稳营生,关键是惠而不费嘛。”
姜瑾讶异的身躯后仰,上上下下的打量他:“到嘴的肉,你舍得吐出来?”
“本来就不是咱的,咱有啥舍不得的?”
黄兴德一脸老实巴交:“若是交给总舵处置,指不定会派哪家的大少爷来扬州给咱添堵,那还不如便宜咱师侄儿呢,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啧啧啧……”
姜瑾看着他,百感交集的感慨道:“你为了那孩子,也真是操碎了心。”
黄兴德无奈道:“咱能有啥办法?谁叫你出手那么大方?做儿子还不起,只能当老子的来还咯!”
“老子肯给,就没指着他还,往后这种见外的话,休要再提!”
姜瑾有些烦他身上他这种市侩气,都忍不住爆了出口:“你这个做师叔的心意,我先代我那不成器的徒儿谢过了。”
“至于三河帮这基业,我也得先问问他自个儿的意思,他要想要,那自是多谢你这位师叔成全,他若不想要,你爱咋处置咋处置,你就是一口吞了,也不打紧。”
黄兴德连忙说道:“师哥,这种机会可不常见啊,错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没这个店了,你风里来雨里去的奔波了一辈子,难不成还想咱师侄儿也像你这样……”
姜瑾沉吟了片刻,颔首道:“此事我会好好与他说道说道!”
黄兴德还欲再劝,可又觉得过犹不及,只能点头称是。
他这么坚持,并不全是为了给王文还人情,还有拉来一部分执法堂的力量共同坐镇扬州,以备迎接白莲教反扑的考量在里边。
他清河堂只是条小胳膊,漕帮执法堂可就是条金大腿了!
……
王文径直返回都司天监衙门,就漕帮与都司天监联合执法搜寻白莲教法坛一事,与赵志凌等人展开了一场绵里藏针的漫长谈判。
在这场谈判中,程先唱白脸,赵志凌亲自下场唱红脸,守安大和尚游走其中打圆场,李衡抻着脖子在一旁看戏。
王文以一敌四,贯彻落实以不变应万变、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方针,稳住心态跟他们耗。
反正,漕帮的态度他是争取过来了,赵志凌他们要是给不起价码,那就只能怪他们没出息!
他又不着急。
这场漫长的谈判从晌午后一直耗到了傍晚,双方才勉强达成一致。
最终结果,漕帮出八百弟兄,全方位配合都司天监搜查白莲教法坛。
作为交换,赵志凌当着王文的面将积压许久的转正报告,盖上官印发到京城,并保证王文能在三个月内拿到他从六品少秋官的告身。
按照赵志凌等人的说法,司天监新立,京城方面给予了各府各路都司天监极大的人事任命自主权,只要王文在朝堂上没什么对头,转正的事基本上就是十拿九稳的了!
王文从衙门里出来时,天都已经黑了。
徐二狗领着一帮穿着公服的漕帮弟子,或坐或蹲的散在衙门大门外,等着他出来。
“你们蹲在大门外作甚?”
王文纳闷的瞅着这群二杆子,拧着眉头再看向守大门的两名司天卫:“他们不放你们进去?”
“冤枉啊王大人。”
守大门的两名司天卫被他凶狠的眼神吓了一大跳,慌忙摆手道:“自家弟兄,我们怎么可能不让他们回家?”
王文疑惑的看向徐二狗,徐二狗快步凑上来,附在他耳边低语道:“三刀不敢靠近衙门……”
王文愣了愣,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头顶上的“都司天监”牌匾,再看了看大门两侧摆放的那两尊比人还高的石狮子,陡然醒悟的随手一拍身侧的司天卫:“小子,会说话嗷,下回去丽春院挂我的账!”
这名司天卫登时眉开眼笑的揖手抱拳:“都是自家人,您太客气啦。”
“不错,我记得你了!”
王文笑吟吟的点了点头,冲徐二狗等人一招手:“走了,忙正事啦!”
徐二狗等人迅速跟上他的脚步。
王文头也不回的低声询问道:“青哥儿送出去了么?”
徐二狗也压低了声音回道:“我办事儿,你还不放心?”
王文偏过头,看了他一眼。
徐二狗不动声色的偷偷一指斜对面那个小木楼。
王文心领神会,扭过头:“三刀,三刀你又死哪儿去了?”
“没死没死,这儿呢、这儿呢……”
陈三刀从一侧的阴沟里飘出来,和往常一样跟在他身侧,不明就里的人见了他们乌泱泱、黑压压的一大群人,鬼才分得出来谁是人、谁是鬼。
“你可真有出息,这么个破衙门都不敢进去!”
王文习惯性的喷了他一句,不待他回应便接着问道:“昨夜令你害怕的那玩意,找着了么?”
陈三刀缩着脖子小声道:“还…没有,昨夜没找一会儿,天就亮了……”
王文气得张口就喷:“你可真是废物中的废物……你确定那玩意不在三河帮堂口?”
陈三刀:“昨夜咱们去的时候,那玩意指定是不在三河帮堂口了,但我当时嗅到了一股腥味儿,当时没认出来,白天想了很久,应该就是我在太平桥闻到的那股味儿。”
王文惊讶的看了他一眼:“你还能闻着味儿?”
陈三刀:“也不是味道,咋说呢,就跟喝着薄荷茶那感觉一样,明明没啥味儿,但就是觉得清凉……”
王文瞅着他这副晕头转向的摸样,心头也不法确定昨夜令他感到害怕的,到底是不是赵志凌他们口中那座法坛。
‘那就找吧,只要那玩意儿在城里,这么大点地方,一寸一寸翻也能给它挖出来。’
想到这里,他又有一口老槽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他妈的,昨儿好歹也抓了好几十号白莲教妖人,又是啥有用的信息都问不出来。
他都不知道是该吐槽他们自个儿太废物,还是该吐槽白莲教太狡猾……
他搁这儿闷着头不开腔,一侧的陈三刀越发忐忑,弱弱的低声道:“大哥,我、我……我以后咋办?”
“还能咋办?”
王文没好气儿的瞥了他一眼:“让你去投胎你又找不着路,放你就这么飘着又怕你小子哪天被人收了,别人做鬼、你也做鬼,别人才死了七天就能把我和先哥吊起来打,你这都死了八天了,还连我和二狗的身都不敢近……真是废物点心。”
陈三刀唯唯诺诺的点头道:“是是是,我又给大哥添麻烦……”
“扯犊子!”
王文本能的抬起手,又强行给收了回来,叹着气说道:“咱们以前咋过,以后还咋过吧,也不过就是你小子往后不吃酒肉饭菜,改吃元宝蜡烛香而已。”
“对了,你家那边,你就先别回去了,别吓坏我干儿子,再说你这一身鬼气,对他们孤儿寡母也不好。”
“还有,你小子飘归飘啊,可别迷了心智,要是那天飘着飘着突然发现自家弟兄好香,千万记得告诉我一声,大哥再送一程!”
“哦,还有,以后我睡觉的时候,你小子千万别靠近我,老子好梦中杀人,别稀里糊涂一巴掌把你小子给拍死了!”
“当然,以后我睡觉的时候,你可以搁旁边给我放放哨,要是遇着其他飘着的货……”
陈三刀喜出望外,不待他说完便抢先拍着胸脯大包大揽道:“大哥,你就瞧好吧,有咱在,管他啥猛鬼厉鬼都别想靠近你十丈之内!”
“你彪啊!”
王文险些又给他一巴掌:“咱们吃的就是这碗饭,你把那些玩意儿都给赶走了,以后大家伙儿上丽春院,你结账啊?”
陈三刀怂怂的一缩脖子:“那大哥你说咋办?”
王文眼神放光的看着他:“我的意思是说,以后再遇着飘着的货,一定记得把大哥叫起来保护你,就是我不当时在,也一定记清楚那大货的位置,回头再领大哥上门儿去劈了它,你要有能耐,直接把大货领上门来,大哥也是不挑食的……”
陈三刀满眼惊恐的看着他,脑袋都快缩进胸膛里了。
‘娘得,你个驴拱的真是比鬼都吓人啊!’
……
都司天监与漕帮的跨界联合执法,就这么轰轰烈烈的拉开序幕。
当天晚上,两帮人马就组织起了上千人马的队伍,深入扬州城各个坊市,拉网式的挨家挨户搜查。
王文在“转正”这张大饼的驱使下,就如同上了发条的旋转陀螺一样,没日没夜的辗转于都司天监衙门与三河帮堂口之间,一边润滑双方联合执法的大事小节,一边汇总双方联合执法的搜查进度。
连黄兴德提醒了他好几回,叫他趁着姜瑾人还在扬州,抓紧时间修行《沧澜九叠浪》,他都没顾得上。
可上千号人,就这么跟无头苍蝇一样将扬州城翻来覆去的搜索了两三遍,愣是一无所获!
这就很不合理……
长久以来,扬州城内论消息灵通,除了已经垮台的丐帮分舵之外,就得数他们漕帮第一。
可这回他们漕帮两大堂口连看大门的弟兄都派出去了,愣是没能捞到白莲教妖人一根毛。
这令人不得不怀疑,那座白莲教法坛,到底存不存在。
……
“……有四个可能。”
“第一个可能,季道长的消息来源有误,这城里根本就没有白莲教的法坛。”
九月初三,晌午后。
因为投入太多人力心力,以致于都没办法正常开展工作的都司天监和漕帮两大堂口,不得不摒弃白和灰的成见,齐聚都司天监衙门大堂开会,商议下一步的行动。
都司天监一方,回山查阅资料、打探消息的季良老道至今未归,仍由赵志凌、守安大和尚、程先、李衡四位都司天监高官列席。
而漕帮一方,自然是由姜瑾和黄兴德这师兄弟二人出席。
眼下,正是身为这场跨界联合执法润滑剂的王文,在为过去半个月的联合执法工作作总结。
他说到这里,堂上倾听许久的赵志凌,轻声打断了他:“根据近段时日周边各州府都司天监通传过来的公文,在常州、杭州、金陵、太平府、宣州等地均有大批白莲教妖人出没行凶、妖言惑众,湖州都司天监已成功起获法坛一座……这一点毋须考虑!”
王文从善如流:“依大人所说,就只剩下三种可能。”
“第一种,白莲教的法坛根本就不在城里,我们从一开始就找错了方向。”
堂内六人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上千号人满城找了十来天,他们当然考虑过这个可能性。
但这个可能性就很无解,城外天大地大,若无知情人带路,谁能找到区区一座法坛?
姜瑾沉声开口道:“往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