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街尾,冯绣虎看见了戏台。
今天台上唱的还是那出“风雨娘娘退波涛”,不过台下热闹了许多。
何大个儿一帮人占据了看席一角,何大个儿本人则直接站在桌子上,手里攥着一把瓜子冲台上挥手叫好。
冯绣虎当先走过去,一把推开挡在前面的大耳朵,冲何大个儿喊:“多玛姆,我是来谈条件的。”
何大个儿愣了几秒才回神:“什么母?”
他冲身边人问:“他刚才是不是骂我了?”
冯绣虎敲敲桌子:“少废话,看诊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我不多要,但你也休想少一个子儿!”
“哎哟喂!”何大个儿给气笑了,蹲下来平视冯绣虎,“冯瘦猫,大伙儿都说你被那一棒子给敲傻了,老子还以为是开玩笑,现在看倒真像这么回事。”
冯绣虎斜眼吊着他:“丑话说在前头,这事儿洛蒙张可点了头,你敢不给试试。”
“神甫老爷?”何大个儿一听,顿时笑得满桌打滚,“哈——哈哈——你说神甫老爷支使你找我要钱?”
笑声中,冯绣虎脸色渐渐阴沉。
何大个儿擦掉眼角泪花,面带戏谑:“嗨呀,原来是神甫老爷发话,这可就难办了。”
“难办?”
冯绣虎突然发癫,一把掀翻桌子。
“那就别办啦!”
何大个儿一屁股栽到地上去,他从桌子后面爬起来,怒视冯绣虎:“冯瘦猫,你他娘找事是吧!”
冯绣虎一脚蹬在桌子沿上,居高临下看着何大个儿:“洛蒙张还说了,让你把两条街还给我。”
何大个儿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这话神甫老爷确实吩咐过。”
他摆摆手,状似大度:“我不跟你计较,从今天起,风雨街和碧波街都划给你,顺带的沉香巷也给你,就当昨天打你那一棍子的赔罪。”
两条街再加一条多余的巷子,冯绣虎觉得这买卖还算靠谱。
他冲何大个儿竖了个大拇指:“敞亮,两清了。”
此话一出,何大个儿一帮人皆捧腹大笑,冯绣虎身后弟兄们的脸色也耐人寻味。
冯绣虎却没察觉,招手令下,领着人往回走。
弟兄们在背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有人忍不住来到冯绣虎身边:“班长……”
话音未落,只见一道身影狂奔而来。
正是顺子。
顺子喘了一阵,对冯绣虎说:“大哥,我看过了,钱盒好端端在那,苗根生说今天没人来过。”
冯绣虎拍着顺子肩膀笑道:“那就好,大哥我这边也旗开得胜,何大个儿把街还给咱们了——是哪两条街来着?”
他回头看众人,弟兄们七嘴八舌一下炸了锅。
“顺子哥不好啦!”
“那天杀的矮骡子,太欺负人了!”
“何大个儿就没安好心——”
一时间顺子耳边乱哄哄一片,什么都听不清。
他大喊一声:“一个个来!”
然后指向其中一人:“大麻子,你先说。”
大麻子就是刚才想跟冯绣虎搭话的弟兄,冯绣虎盯着他看,发现和昨天来报信的二麻子有几分相似。
大麻子咽了口唾沫:“何大个儿确实还了两条街,但还的是风雨街和碧波街。”
顺子听完,怒意升腾,两根眉毛像钢刀般竖起——他一下反应过来,大哥这是被何大个儿给耍了。
只有冯绣虎还不明白其中关窍:“这两条街咋了?”
顺子压着火气,耐心解释:“大哥你忘了,之前教会划给你和何大个儿的四条街分别是琳琅街、风雨街、滚肚街、碧波街,在咱们手头的是滚肚街和碧波街。”
“琳琅街铺子多,滚肚街馆子多,所以这两条街收上来的供奉银也是最多的。”
“而风雨街和碧波街几乎没什么油水,何大个儿这是故意坑你呐!”
冯绣虎脸色不太好看:“这两条街为什么没油水?”
顺子苦着脸:“还能为什么,这两条街尽是些住户,住的又尽是信风雨娘娘的人……”
不用他继续解释了,冯绣虎打断道:“何大个儿还搭了条巷子给我,叫——”
他又忘了,选择场外求助,看向大麻子。
“沉香巷!”
大麻子咬牙切齿。
“干你奶奶个腿!”
顺子扯下毡帽往地上一摔,气得那是双眼冒火怒发冲冠:“何大个儿简直欺人太甚!”
冯绣虎淡定地把毡帽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尘,递给顺子:“沉香巷又怎么了?”
一想到大哥受了这么大委屈却不自知,顺子的眼泪都要下来了:“哥呀,那巷子是粪夫们屯金汁的地方!”
冯绣虎恍然大悟——好嘛,难怪叫沉香巷,原来是这么个香法。
冯绣虎不禁笑了:“合着是把我当孙子逗呢。”
他招招手,原地掉头:“走,找何大个儿讨说法去。”
一群人憋着一肚子火又回了戏台。
何大个儿没料到冯绣虎能再回来,正和一贼眉鼠眼的瘦子交头接耳。
冯绣虎打眼一看,认出来了——这不就是之前跟踪自己那人么。
看到冯绣虎回来,瘦子一低头钻到人群后面去了。
冯绣虎不动声色,直直走到何大个儿跟前。
何大个儿笑吟吟看着他:“怎么,现在才想起道谢来了?”
冯绣虎解开短衫的第一颗扣子,神色认真:“何大个儿,我是个讲理的人,这事你要是不给我个说法,就只能按我的说法来了。”
何大个儿龇着嘴,舌尖从左到右舔过一排大牙:“啐!”
一口唾沫吐在冯绣虎脚下,何大个儿冷笑:“捡起来,这就是老子的说法。”
第11章说法和道理
冯绣虎面无表情:“那就只能按我的说法来了。”
何大个儿斜眼望他:“你又能崩出什么好屁?”
嘭!
毫无征兆的,冯绣虎突然发难,一脚撩阴正中何大个儿裤裆,何大个儿“嗷”一声惨呼,捂着下体蹦起两米高。
间不容发时,冯绣虎一把揪住何大个儿头发,往下拽的同时顺势膝撞起手。
嘭!
又是一声结结实实的闷响,何大个儿挂着两条血线,以抛物线的轨迹往后落去。
冯绣虎依旧面不改色,抄起凳子继续欺身上前。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直到这时双方人马才终于做出反应。
离得最近的大耳朵暴怒,展开双臂朝冯绣虎压来,冯绣虎拧腰甩臂一气呵成,手中的凳子哗啦一声在大耳朵脸上拍得粉碎。
正面受击,满脸木茬的大耳朵往后踉跄一步,刚要稳住时顺子怒吼一声飞扑上来,两个重量级选手再次滚作一团。
冯绣虎一手拎着一只凳子腿来到何大个儿面前,何大个儿敏捷地往后翻滚,捂着鼻子站起来。
他恶狠狠盯着冯绣虎,正要开口说话,冯绣虎却不给他张嘴机会,举起凳子腿当头砸落。
右手打了接左手,一下完了又一下,硬生生把刚起身的何大个儿又给砸回了地面。
何大个儿头顶血流如注,他意识到冯绣虎是真想把他照死里打,他这时有些慌了,抱着头大喊:“冯瘦猫!你他娘犯的什么病!”
冯绣虎却充耳不闻,他见何大个儿还有力气喊话,手下更加了几分力道。
何大个儿开始怕了:“冯小虎,别打了!停下!我服了!服了——”
趁他说话时,冯绣虎瞅准机会,照着何大个儿嘴边狠狠抽了一棍,敲掉他几颗大牙。
何大个儿捂着脸哭了起来:“虎哥!虎爷!我真的服了!快停手吧!就按你的说法来,咱讲道理不行吗!”
冯绣虎一听,手中棍子抡得更快了:“我正讲着呢!棍法也是法!物理也是理!”
血花四溅,哀恸凄惨。
这边的战斗太过于血腥惨烈,以至于周围乱战的小弟们都不知不觉停了下来,手足无措地看着冯绣虎蹂躏何大个儿。
何大个儿呻吟惨嚎的中气没那么足了,整张脸血肉模糊,几乎要看不出本来面貌——他感觉自己脑浆子迸出来了。
冯绣虎有些累了,停下来歇口气。
他抬眼扫视四周,指着人群后的一人:“那瘦子,过来。”
瘦子还想往别人身后躲,大麻子眼疾手快揪住他,将他拽到冯绣虎跟前。
瘦子本就害怕,走近一看何大个儿的惨状,吓得腿一软,整个人跪倒下来,浑身抖若筛糠。
冯绣虎用血迹斑斑的凳子腿托起瘦子下巴,使他抬起头直视自己:“说说,为什么跟踪我?”
瘦子抖得更厉害了,眼神不由自主瞟向何大个儿。
冯绣虎也看过去,何大个儿装死不吭声。
冯绣虎咧嘴笑笑,将凳子腿的断茬插进何大个儿的眼眶。
何大个儿痛得大喊,浑身绷紧了要挣扎打滚,却被冯绣虎死死踩住胸口。
“神甫老爷!是神甫老爷!”
何大个儿边哭边喊:“是他让我盯着你!看你有没有和神庙私底下勾结!”
冯绣虎把断茬拔出来,弯下腰问:“我就不明白了,洛蒙张怎么就非觉得我跟神庙有一腿?我连神庙大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这不冤枉人么?”
何大个儿再没了心气儿,竹筒倒豆子般交代:“因为你没死!那画法阵的血是你的,结果你没用,神甫老爷觉得你肯定是跟神庙勾搭上了,不然你不该发现他想害你——”
冯绣虎愣了一下——没想到那居然真是他的血。
“是不是我的血我能不知道?”
冯绣虎问:“他什么时候给我放的血?”
何大个儿有些心虚,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
冯绣虎也不惯着他,把断茬插进他另一只眼睛。
何大个儿这下是彻底瞎了,他只听得见冯绣虎的声音:“说吧,说了我给你个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