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挺高的不是么?”
霍利斯吴仿佛是自言自语。
瑟姆卫官却被点醒了。
霍利斯吴轻笑:“能从这么高的地方悄无声息潜入,这位刺客朋友可能是随着风飘进来的。”
“这算是神庙的警告么?”瑟姆卫官问。
霍利斯吴摇摇头:“也可能是宣泄不满,毕竟大总统站的是他们那边。”
……
冯绣虎起了个大早。
今天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下到底城。
以往都是站在下城的白石墙上往下看,当他此时此刻从升降机里出来,才对底城有了更直观的印象。
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腐臭味,破败陈旧的小屋像一窝混乱的虫子挤在一起,只留出一条条狭窄又错综复杂的泥泞小路。
视野所到之处,找不到任何鲜艳色彩,只有肮脏的暗沉色。
弟兄们早已等在下面。
收编何大个儿的人后,冯绣虎手底人马壮大了近一倍。
见冯绣虎和顺子出来,大麻子二麻子一人抱着一个木桶走上前。
木桶里全是饼子。
顺子拿出三块饼,叼了一块在嘴里,然后递给冯绣虎一块,最后一块揣包里放好,给冯绣虎留着。
他摆摆手,大麻子二麻子抱着木桶开始发放,每位弟兄各拿两块,一块当早餐,另一块留着晚上吃。
冯绣虎咬了一口,发现是夹肉的。
今天干活,顺子不会在这时候小气,得让弟兄们都有力气。
顺子三口就对付完了肉饼,招手唤来大耳朵。
“按老规矩来,领着你们的人去西边,我们负责东边。”
大耳朵点头应了。
人群就此分成两拨,大耳朵领着人往西边去了,冯绣虎和顺子则带着人径直钻进了泥泞小路。
一大群人时而穿过巷子,时而跨过屋顶,沿途遇到的人无不避让,要么扭头改道,要么紧闭房门。
在这底城,他们还不如耗子受欢迎。
起初冯绣虎还试着记路,但后来多拐了几次弯后就放弃了,要是没顺子领着,他估计自己在里面绕个三天三夜都走不出去。
但大方向上冯绣虎还是能分辨——原因无他,底城的最东边就是断浪桥的高墙,寨子楼又正是建在白石墙和断浪桥的夹角处,所以他们钻进城区后其实只是一直往南,朝着滩涂的方向前进。
到底后再一路往回扫荡。
走了好久,冯绣虎终于看见了海面。
前方不远就是滩涂,整座底城被甩在了身后,冯绣虎快走几步跳上一块大石头,海风迎面吹来,将挥之不去的腐臭味也全部吹散。
滩涂上能看见零零散散的人影,他们背着网兜趴在淤泥里,为下一顿食物忙碌。
冯绣虎转过身来坐下,看着顺子指挥弟兄们分成几组,然后分散开去敲各家各户的门。
四处张望时,冯绣虎发现一处奇怪的地方,靠近断浪桥城墙的地方没有房屋搭建,好像有一条无形的界线将城墙和底城隔开,留出十多米宽的空白区域。
顺子安排妥当后走过来,冯绣虎便问了他这件事。
顺子指着高高的断浪桥上边:“上城的老爷们有时会从桥上扔东西下来,要是离得近了,屋子会被砸坏。”
冯绣虎一愣:“空投啊?”
顺子没听懂,抓了抓后脑勺:“大多数时候都是些没用的,但有时也会有果皮或吃剩的食物这种好东西。”
他朝那边几道小小的身影指去:“瞧,他们等在那儿就是为了碰运气。”
第18章墙
顺着瞧去,在空地边缘处,冯绣虎看到一帮小孩聚集在那里打闹。
冯绣虎跳下石头,朝那边走过去。
待走近些了,那帮小孩看见他和顺子过来,不知谁忽然大喊了一声:“狗腿子来啦!”
“快跑!”
小孩们一哄而散。
冯绣虎鼻子都气歪了,指着小孩们的背影骂:“你们才狗腿子!你们全家都狗腿子!”
再一转头,冯绣虎看见距离高墙更近一些的地方,有一个小丫头还没跑。
她从地上捡起石块朝高墙投掷,重复着这个动作,无奈力气太小,石块轻飘飘打在高墙上连声响都传不回来。
冯绣虎顺气不少,看来还是有人待见他的。
于是他转身又朝小丫头走过去,离得近了才看清,小丫头约摸四五岁的样子,梳着小辫,光着脚,身上只套了件不合身的脏裙子。
“你在干啥呢?”
冯绣虎在她身后问。
小丫头回头看他一眼,又看见了顺子,目露警惕不搭话。
顺子走过来在她头上摸了摸,小丫头甩甩头,往旁边挪了一步躲开了。
顺子给冯绣虎解释:“她是大麻子二麻子三麻子的妹妹。”
冯绣虎恍然大悟:“原来你就是四麻子。”
“啐!”
小丫头忿忿地朝他扮了个鬼脸:“我才不叫四麻子,我叫小辫子。”
顺子接着说:“大麻子三兄弟本名叫麻大麻二麻三,最小的小妹就是她,叫麻花,小辫子是她小名。”
顺子指着不远处一间屋子:“那就是他们家,三麻子在家养伤。”
冯绣虎注意到,收供奉银的弟兄们绕开了那一户。
这很合理,没道理唱诗班的自家人还得交供奉银。
像是看出了冯绣虎在想什么,顺子低声道:“因为大麻子三兄弟的缘故,他们家在这一片不怎么受待见,连小孩们都不乐意带小辫子一起玩。”
冯绣虎茅塞顿开——难怪自己不受待见。
他蹲下来问小辫子:“四麻子,你也觉得我是狗腿子?”
小辫子瞪了眼冯绣虎后,又怯怯地看向顺子,犹豫一下后还是点头了。
冯绣虎又问:“那你哥哥们呢?”
小辫子没想过还有这一茬,脸蛋皱起,表情格外纠结。
冯绣虎不再继续为难她,笑眯眯将话题岔开:“你还没说,你为什么要捡石头。”
小辫子被转移了注意力:“因为我听二哥说过,断浪桥太高了,高得人一辈子都爬不出去。”
她骄傲地挺起胸脯:“所以我每天都来砸墙,总有一天把墙砸垮了,那样我们全家就都能出去了。”
冯绣虎肃然起敬,他觉得小辫子说得在理。
冯绣虎认真道:“你可得加油,等你出去了,我给你也当一回狗腿子。”
“那你拉勾。”
小辫子伸出小手。
冯绣虎勾住她的小指:“一言为定。”
不远处传来喧闹声。
是一伙弟兄和住户吵了起来。
冯绣虎跟着顺子赶紧过去,一问才知道,原来弟兄们唱完了诗这户人不给钱。
冯绣虎惊了:“还真唱啊?”
他一直以为就只是个说法。
顺子从包里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给冯绣虎看。
冯绣虎扫了一眼,上面写着好几段唱词,大意都是赞美或歌颂迷雾之神的。
顺子小声解释:“流程很简单,把人从家里拎出来,咱们对着人唱上一段,然后他们掏钱,前后要不了多少时间。”
冯绣虎感到难以置信:“你们那破锣嗓子能唱明白么?还收人钱?”
这户的男主人对着顺子苦苦央求:“各位爷,是真没钱了!”
“疯人院封了,我婆娘和老娘被逼着领回来,三张嘴连明天的吃食都还没着落,昨天刚给鼠尾帮交了税,我是真拿不出钱来了。”
冯绣虎一听,眉毛顿时挑起:“昨天?”
他不乐意了,问顺子:“风调雨顺税比咱们早一天收?凭什么?”
顺子答:“向来是这样。”
冯绣虎拿指头戳着男主人胸口:“你什么意思,看不起迷雾之神是吧?有钱孝敬给风雨娘娘,没钱给迷雾之神上供?”
顺子偷偷拽了拽冯绣虎,小声道:“哥,别闹,帆城人大都是信风雨娘娘的,迷雾之神才来没几年。”
说完,顺子又劝起男主人:“假腿叔,再找人借借吧,这钱不白花,迷雾之神会保佑你,以后逮螃蟹也能多逮几只。”
冯绣虎低头一看,男主人右边裤腿空落落的,半截木棍支出来撑在地上。
假腿叔眼泪鼻涕顺着往下淌:“借……上哪儿借去?哪家不是这样?”
他又重复说起刚才的话:“疯人院没了,钱全交给风雨娘娘了,我又是个连耗子都抓不住的瘸子,三张嘴还等着吃饭……”
冯绣虎懒得听,他直接问顺子:“这种情况怎么办?”
顺子偏开头不去看假腿叔:“像这种……一般都是抽鞭子,抽得几天下不来床,吃得痛了,下个月就知道把供奉银早早准备上。”
他犹豫了一下:“但像假腿叔这样……要是吃了鞭子他再下不了床,全家都得饿死。”
冯绣虎摆摆手表示不在意:“那要是下个月再交不出来呢?”
顺子抿抿嘴:“那就卖人。”
“先卖他婆娘,再卖他自己。卖到港口区去,那边有专门的市场,像他这种缺胳膊断腿的值不了几个钱,但能卖给船队当饵人。”
假腿叔吓得一屁股坐倒在泥地里,拍着大腿嚎啕大哭。
冯绣虎勃然大怒。
“你懂不懂什么叫可持续发展?”
“把人卖了我下个月找谁收钱去!”
顺子觉得自己说错话了,嘟囔着辩解:“所以我让他借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