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在殿下扫过,看到林若甫时,他的目光顿了一下,旋即离开。
林若甫是宰相不假,这殿上跪着的文官中,也有很多是他的人,但在这件事情上头,他能做的不多,强出头的话,也不会有什么效果。
再看看陈萍萍,嗯,算了……
目光扫过赵王李承泽时,并没有停下,而是直接越过他,落到了李承乾的身上。
“承乾,秦元是东宫的禁卫统领,你倒是说说,对这两人所奏之事,该如何处理?”
李承乾目光平静,走出队列,“臣以为,秦元无罪,曾文祥该杀。”
轰!
平静的语气,吐出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的话语。
“陛下不可啊!”
文渊阁大学士舒芜冲了出来,跪倒在地,“曾文祥为太学祭酒,为国育才,颇有建树,于士林之中素有威望,对陛下亦忠心耿耿,还请陛下明鉴。”
殿中很多人都觉得诧异,一些跪倒在地的文官甚至还抬起头,偷望向舒芜,不明白他这个位高权重的大学士为何为如此慌张,如此急的跳出来?
太子不过是说了一句话而已,而且是一句荒谬至极的话,何必如此紧张呢?
这时,赵王似乎也反应过来了,语气坚决的开口道,“陛下,臣以为太子之言荒谬,绝不可行,请陛下三思。”
“请陛下三思!”随着李承泽的话音落下,跪倒在地的群臣同时拜倒高呼。
“承乾,你都听到了?”
“陛下,臣都听到了。”李承乾道,“但臣还是觉得秦元无罪,曾文祥该杀。”
“曾文祥是集贤阁大学士,太学祭酒,一向以来兢兢业业、尽忠职守,你要杀他,总得给个理由吧?”
“此人居心险恶,阴结群臣,搅乱朝纲,该杀。”李承乾声音骤然冷了下来,群臣哗然。
“太子,你血口喷人。”
曾文祥猛的抬头,骇然的望向李承乾。
“血口喷人?我说的话,都是有证据的?”
“证据何在?”曾文祥道,语气理直气壮。
“我问你,你弹劾秦元的目的是什么,他做错了什么吗?”
“我刚才弹章上已经说明了,他恃武力而凌文教,挟血腥而侮圣贤,以腥秽之气玷污先圣……”
“他什么时候恃武力而凌文教,挟血腥而侮圣贤了?什么时候以腥秽之气玷污先圣了?”
“当然是昨日,他……”
“他只是把一个间谍、叛贼的尸体送回太学罢了,扔的时候出手重了一点也只是表示对太学的不满,和文教,和先圣有什么关系。”李承乾目光灼灼的看着曾文祥,“我要杀你,第一个原因就是你挟太学以自重,假托大义,绑架群臣,太学是什么地方?”
“太学……”
“太学是朝廷培养人才的衙门,也只是一个衙门,是礼部下头的一个四品衙门,你一个太学的祭酒不过是从三品罢了,还血污圣人壁经,熏蒸明伦堂宇,太学就是太学,不是圣庙,没有圣庙的地位,他就是一个衙门。”
“纪浩是这个衙门的人,他当了叛贼,秦元受命擒杀有什么错?秦元忠心耿耿,看不惯这种出卖大庆的叛贼,也看不惯太学这个出了叛贼的衙门,将尸体扔到太学门口,表达一下不满,有什么不对吗?最多不过是行事冲动罢了,怎么到了你的嘴里,就变成有辱圣教了?一个四品的衙门,什么时候变的这么神圣了,你擅自把一个四品的衙门提成儒教圣地,是什么居心?”
曾文祥猛的站了起来,神色激动,怒声道,“太学中供奉着历代先贤,至圣先师……”
“城北张二狗家还供奉着天帝呢!”李承乾怒喝一声,打断了他的话,眼中杀气凛然,语气冰冷,“衙门就是衙门,弄个明伦堂,供个至圣先师就不能动了,你把朝廷当什么,你把陛下当什么?这里是朝廷,不是你儒家的家庙,你要拜神拜仙拜圣拜鬼,回家去拜!”
李承乾目光扫过跪了一地的文臣,冷厉的气息弥漫殿中,又将目光转向了曾文祥,“我要杀你,第二个原因就是,你窃居太学祭酒之位,坑害大庆未来栋梁,该杀。”
“你……”
“我说错了吗?那些太学生为什么会这么容易被煽动,为什么一被煽动便敢啸聚于宫门?我大庆没有王法吗?没有法律吗?这些太学生在太学学了这么久,难道不通大庆律法吗?不知道尊重大庆律法吗?一个两个也就算了,十个八个也无所谓,半个时辰,二千多人,他们得了失心疯了吗?还是觉得我大庆的律法不管用了,你这个祭酒是怎么当的,是怎么教的?”
“还是你平常就教他们,事实无所谓,真相也无所谓,大庆的律法更无所谓,只要人多势众声音大,就能扭转朝纲,践踏律法,就能以势压人,挟持民意,甚至,动摇皇权?!”
“我,我没有……”
“你没有?”李承乾指着跪了一地的文臣,语气森然,“这就是我要杀你的第三个理由,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你假托儒教大义,挟群臣以自重,行乱法之举,此例,绝不可开!”
第107章 年轻人,你的思想很危险
“陛下,曾大人绝无此意!”
舒芜跪倒在地,大声呼道。
“陛下,曾大人只是不忿秦元轻忽太学,方才弹劾,绝无乱法之意啊!”
在舒芜之后,李承泽亦开口道,“太子之言,太过了。”
“你是猪脑子吗?”
李承泽话音刚落,便听到李承乾那劈头盖脸的骂声,一句话,直接把他给干懵逼了。
连龙椅上的庆帝都不禁皱起了眉头,“承乾,不可无礼。”
“陛下,我不是无礼,我是在说明一个事实。”说话间,李承乾看着李承泽道,“断臂残肢血污圣人壁经,血腥熏蒸明伦堂宇,恃武力而凌文教,挟血腥而侮圣贤,此举非但辱及当代儒林,天下士子,更以腥秽之气玷污先圣,倒行逆施至此,若不严惩,历代圣贤所筑之人文根基必将毁于一旦。这是曾文祥刚才说的吧?”
“是!”李承泽强心念急转,这是曾文祥刚才弹劾秦元的话,说的大义凛然,并无不妥之处,一时间不知道李承乾是什么意思,只能忍着怒气答道。
“好,你现在也入了政事党,时不时的还进临湖殿参与政事,对我庆律也应该很熟悉,我问你,刚才这段话,哪一条违反了庆律?庆律中有说血污圣人壁经有罪吗?庆律中有说熏蒸明伦堂有罪吗?有吗?”
李承泽面容一僵,庆律他说不上熟悉,但也通读过,研究过,了解过,细想想,还真的没有一条提到这些。
“既然没有,那么,曾文祥凭什么说秦元这是倒行逆施,凭什么要以此问罪,悬首东宫禁卫统领,他欲以儒教凌驾于庆律之上,欲以口舌诛杀朝中干臣,这不是乱法是什么?”
“还有——”李承乾指着跪倒在殿中的一帮文臣,“看看这些人——”
“能立于朝堂之上的,不说是朝廷重臣,也是朝中大臣,都掌握着朝廷的权柄,他们,也不识庆律吗?”
“一句辱及圣教,便让这么多朝中大臣不顾庆律,甚至都没想过庆律,便立刻附和,这不是假托大义,挟群臣以自重是什么?”
“还有那些太学生,如此轻易就被煽动,短短半个时辰便啸聚两千余人于宫外,还有一点敬畏之心吗?太学太学,那是国家培养人才的地方,未来是要当官的,是要治民的,可是在这曾文祥的教导之下,视庆律于无物,这样的人,将来怎么能治理好国家,若是将来,朝堂之上都是这样的人,你觉得,庆国会如何??”
“我……”李承泽张口结舌,一时间,竟然找不到反驳的话。
“最可怕的是,我说的这些,你身为辅政的郡王竟然都没有意识到,你不是猪脑子是什么?”
“你……”李承泽猛的抬起头,恶狠狠的瞪着李承乾,当着这么朝臣的面,被骂了两次,是可忍,孰不可忍,饶是他一向自诩心思深沉,虚怀若谷,此时也忍不住的要与李承乾做过一场。
“够了!”龙椅上,庆帝拍了拍椅把,“秦元所为,虽无触犯庆律之处,但行事张狂冲动,冲撞太学,罚俸一年。”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看了看跪倒在地上的曾文祥,又扫了一眼跪了满地的文官道,目光变的幽深起来,“曾文祥,身为集贤阁大学士,却不识庆律,沽名钓誉,阴结党羽,身为太学祭酒,教导不力,致太学学子是非不风,受奸人蒙蔽,着革去一切官职、功名,发回原籍。”
“陛下……”
舒芜面色一变,猛然抬头,正对上庆帝幽冷的目光,心中一颤,不敢多言。
“陛下,臣有本奏。”
李承乾的声音再次传来,殿中众人都不由一惊,目光悚然的望着李承乾,曾文祥已经革职了,你还想怎样,难道真的要赶尽杀绝吗?
“还有何事?”
“陛下,曾文祥任太学祭酒多年,严重的污染了太学的学风,谁也不知道这太学的学生如今究竟是怎么想的,究竟是不是忠于陛下,忠于大庆,臣请陛下恩准,着道审司常驻太学,审查太学生的思想,监督太学学风,保证太学生的思想纯洁性,另,昨日啸聚宫门的太学生,一个个的目无庆律,当罚。”
“准,道审司即日进驻太学,昨日啸聚之学子革去功名,清出太学。”
“陛下圣明。”
一场朝会结束,昨日闹出的大动静盖棺定论,尽管这决定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但是亲身经历一场刀光剑影的激辩的朝堂众人对此并无什么异议,只是再次见证了那位大庆太子爷的强势霸道,众臣心思各异,其中一些心思敏锐的朝臣也猛然意识到,这位太子爷在陛下心中的分量,恐怕远超那位看似众星捧月一般的赵王,思考着将来要如何与这位强势至极的太子爷相处。
至于李承乾,则在散朝后,直接被叫到了临湖殿。
此时的临湖殿,父子独处,气氛诡异。
“你是太子,不要老想着打打杀杀,很多时候,杀人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对朝堂中人,还是要经笼络为主。”庆帝看着自家的儿子,语重心长的道。
“可是能解决制造问题的人啊。”李承乾笑道,“父皇您还是太过心软了。”
“年轻人啊,不要太气盛。”
“不气盛能叫年轻人吗?”李承乾看着庆帝笑道,“父皇,您四十都不到,也算是年轻人,气盛一点没什么的。”
“胡闹!”庆帝被怼的一愣一愣的,顿时有些恼火。
“父皇,我只是就事论事罢了。”李承乾微笑道,“曾文祥这样的人,留着就是个祸害,不如杀了干净。”
“杀他容易,但却会让朝堂中人离心离德,现在还用的上他们。”庆帝看着李承乾道,“你要明白,马上打天下容易,可想要治天下,还是需要这些读书人的。”
“是什么让您觉得马上只能打天下,而不能治天下呢?”李承乾反问道,“是谁告诉您,只有靠着这些读书人才能治天下呢?”
这一句把庆帝问的愣在了那里,过了好一会儿,他方才道,“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李承乾微笑,“马上能打天下,不能治天下,这些,可能是您从小就学过的,那是跟谁学的呢?读书人。也可能是您从史书上看到的,那这些史书是谁写的呢?读书人,您所看所学,所有的认知都来自于读书人,所以觉得只有靠读书人才能治理天下,对不对。”
庆帝此时只感到自己的脑子是嗡嗡的……
他在说什么?他说的都是什么?他想表达什么?
为什么我好像能听的懂,但又好像完全不懂他是什么意思呢?
“您从小就被读书人包围着,所有的认知都是读书人灌输给你的,即使成了皇帝,有了一定的自主权,可事实上,无论是治国还是理政,都是按照读书人教给你的套路走的,您不觉得这很有问题吗?这庆国,究竟是您在作主,还是那些读书人在作主呢?”
“您不会觉得这庆国真的是您在作主吧?您想想,这些年来,您做的那些决定,下的那些旨意,哪一个,不是在这些读书人的引导下完成的,即使是所谓的乾纲独断,是不是也都符合那些读书人对您的期待呢?”
“这就是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父皇啊,您已经渐渐的变成那些读书人的形状了!”
庆帝死死的盯着他,过了良久,他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幽幽的道,“年轻人,你的思想很危险!”
第108章 狼桃
夏夜更鼓声起,正是鸡呜狗盗之辈佳时。
皇家不远处的一个安静的院落,一个黑影轻车熟路的穿过巷弄,翻过两丈高的院墙,登堂入室。
若是旁人看到,必会赞上一声,这身形,这速度,这姿态,当真是当代的鼓上蚤时迁啊!
范闲自后墙翻入皇家别院,沿着熟悉的小路穿梭,不过片刻工夫便来到了院子深处的一幢小楼,抬头望着那三楼虚掩着的窗口,黑巾下的面庞上闪过一丝窃喜,熟练的攀上小楼,轻巧的打开窗户,如一只偷食儿的小鸟一般,落入屋内。
屋内,幔帐飘舞,范闲定了定神,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物,来到床前。
“婉儿,我来看你了。”他轻声说着,抬手便去掀床前的幔纱,只是他的手刚刚触及幔纱,警兆顿生,只是未及缩手,幔纱之内,一只洁白如玉的素手便对着他的脉门扣了过来。
这绝不是林婉儿!
心念闪动间,强压下心中的焦急,左手轻抬,手腕一翻,一扭,如灵蛇般避开了对方这一扣,同时食指与中指并拢,精准地点向对方的脉门,那只探出来的玉手手腕微转,五指如莲花绽放,轻轻一拂,便卸去了这记擒拿。
两人在方寸之间腾挪翻转,一连换了三招,似乎都奈何不了对方。
范闲心中更急,对方的手法精巧至极,不在自己之下,但现在这种情况,由不得他多想,几招下来,他一咬牙,体内霸道真气流转,索性化掌为拳,直来直去的一拳击出。
“呵,偷香窃玉的小贼!”纱幔下传来一声轻斥,范闲只觉自己八品的霸道真气仿佛直接打到了空处,心中暗道不好,脚下一动,正待闪避之时,却骇然发现,自己这一拳之后,周围竟然出现了一层无形的力场,如漩涡一般,强劲的吸力将他整个人吸向帷帐内部。
心中骇然之下,范闲想要运转真气抵挡这股吸力,就在此时,那只素手再次探出,轻点脉门,凝练的真气如针般的散入他的身体,浑身的真气迅速消散,身体亦扑出了帷幔之内,看清了出手之人的模样。
“叶……太子妃?”
看清人影,他大吃一惊,一是想不到叶灵儿为什么会出现在林婉儿的床上,二是想不到,叶灵儿的修为竟然会是九品强者。
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的身体在叶灵儿的拉扯之下,直直的撞向了床后的墙壁,那张俊脸眼看着就要和那墙壁进行亲密的接触了。
若不是如今被制住,全身无力,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他一定会急的大喊一声。
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