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书生待他走远,这才向陈实道:“此人居心不良。他告诉你两千两银子,又说没有带这么多钱,让你随他前去,他便在镇外把你杀了,独吞银子和龟壳。这种事我见得多了,所以才呵斥他,并非强买强卖。”
陈实眼睛一亮,呼吸有些急促:“竟还有这等便宜事?”
青衣书生诧异,不知道他为何说是便宜事。
陈实颇为惋惜,若是答应了那人,岂不是可以平白捡到二百两银子?而且龟壳还可以继续卖,真是两全其美!
他收下银票,道:“这龟壳归你了,你须得小心,他抢我不成,肯定会去抢你。”
青衣书生笑道:“从我手中抢走龟壳不易,但难保有人盯上你手中的千两银子。你要多加小心才是。”
陈实对他不觉有几分好感,笑道:“我叫陈实,小名小十。阁下怎么称呼?”
“新乡邵景。”
青衣书生笑道,“你若是前往县城,可以去聚仙楼,报上我的名号即可。那里是我家的产业。”
邵景拍了拍手,人群中有两个壮汉走出,合力扛起龟壳。
邵景笑道:“对了陈实,你能说一下这龟壳是从哪座庙宇弄来的么?”
陈实笑着摇头。
邵景会意,笑道:“不说也罢。老弟若是还有其他发现,不妨送到聚仙楼来。”说罢,带着两个壮汉离去。
陈实心中微动,想起与龟壳一起发现的石匣。石匣一直放在他的床底,没有动过。
难道石匣也是宝物?
只是这石匣坚硬得很,如何打开?
不久后,爷爷购药归来,询问道:“卖了多少钱?”
陈实如实相告。爷爷惊讶道:“这个邵景倒是个有意思的人,从你这里赚的不多。这个龟壳里面有二十四颗明珠,蕴藏老龟生前的灵力,可以炼宝。每颗明珠一百两来算,可以卖两千四百两,他给你一千两也算公道。他是不是不让你砸龟壳?你砸开了,明珠就滚出来了,价钱自然更高。”
陈实吓了一跳,便要去找邵景算账。
“你是捡来的,一千两不少了。他带着龟壳回县城,路上有人截杀他夺宝,要承担风险。”
爷爷将买好的药材丢到车里,道,“上车,我们去县城买药,镇上的药材不够。”
陈实爬到车上,黑锅带路,车子骨碌骨碌向新乡县城驶去。
待到午后,他们来到新乡县城,新乡县没有被魔域笼罩,影响不大。待采购好药材,车上已经装满了的药材。
“我在新乡县郊还有几个朋友,带你去见一见他们。”
车上,爷爷取出一张药方,道,“小十,你把这个药方记住。这是给你治病的方子,你要背下来,一定不能忘记。”
陈实称是,将方子背下,心中十分好奇:“爷爷的朋友?萧王孙、沙婆婆,爷爷都没有称他们为朋友,县郊怎么会有朋友?以前从未听爷爷说起过。”
天色将晚,他们来到县郊一个名叫油菜村的村落。这个村子以油菜花而闻名。
每当到了油菜花开的季节,漫山遍野都是黄艳艳的花,几乎找寻不到路径。新乡和附近几个州县的人们便会赶来,欣赏油菜花。
陈实他们来的不巧,油菜花早已谢了,地里到处都是绿油油的油菜。
天空一片赤红,太阳已经合上双眼。
月亮即将睁开眼帘。
木车在村民的注视下,从村前驶过,来到村外的一处闹鬼的荒宅前停下。
天空中的火海熄灭,月亮露出弯弯的月牙,如同一片柳叶,缓缓的舒张,越来越圆。
“他们去的好像是鬼宅!”有人惊声道。
“那里的邪祟凶得很,自寻死路啊!”
陈实听了,心中一惊:“爷爷的朋友是邪祟?爷爷要现出原形了吗?等一下,我爷爷是邪祟,难道我也是邪祟?我也要现出原形了?”
不经意间,他又看到了黑衣玄山,就站在油菜地的中间,远远地看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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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爷爷的朋友们(二)
第72章 爷爷的朋友们(二)
陈实心中惴惴不安。他有着一个朴素的认知,倘若爷爷是邪祟,那么作为孙子,定然也是邪祟了。
只是,我是邪祟,我怎么不知道?
他压下异样心思,跟着爷爷进入荒宅。
只见荒宅中一片昏暗凄凉,然而天空中的月光照落下来,所及之处,顿时荒宅焕然一新,灯红酒绿,许许多多婀娜多姿的女孩儿穿梭如织,有的提着花篮,有的捧着珍馐佳肴,娇笑连连,应该是在布置一场盛大的晚宴。
过了片刻,陈实和爷爷坐在金碧辉煌的大堂上。
爷爷依旧撑着青伞,而坐在正位上的是个虬髯大汉,袒着胸怀,左拥右抱,妻妾成群。
“陈寅都,你此来不是为了诛邪除祟的吧?”
那虬髯大汉满不在乎的笑道,“我虽成了祟,但从不作怪,除非是惹到我的头上我才杀人。你没有理由对我下手。”
爷爷摇头道:“老胡,我并非来杀你,而是来求你一件事。小十,叫胡叔叔。”
陈实嘴巴很甜:“胡叔叔好,小侄拜见胡叔叔。”
那虬髯大汉哼了一声,似乎对陈实颇为不爽。
爷爷笑道:“老胡,我老了,恐怕活不了多久,此来想让小十拜你为干娘。你成了他的干娘,小十必定孝敬你,每日香火不断,逢年过节还有供品奉上,省得你在这里做个孤魂野鬼。”
虬髯大汉闻言,脸色顿变,冷笑道:“老陈头,伱能让他死而复生,我佩服你的手段。但你同样也闯下了泼天大祸!当年你是对我有恩,但你的恩情,救他时我报答过了!当年为了救他,我狐族也是拼了命的!你让他来拜我为干娘,莫非恩将仇报,想害死我?”
爷爷叹了口气:“老胡,我快死了,我死之后,小十无法存活……”
“你杀他啊!你死前干掉他啊!”
虬髯大汉拍着案几,口中唾沫星子乱飞,很是激动,“你都快死了,干嘛还不杀了他?留下他祸害苍生么?陈寅都,你现在就干掉他,我佩服你是个好汉!”
陈实脑瓜子嗡嗡的,老胡显然与爷爷是老相识,曾经与爷爷联手一起不惜性命救过自己。但老胡口中的杀了他,显然指的是杀了陈实!
可是,为何当初救自己,现在又要杀了自己?
从他的语气来看,爷爷死后,陈实肯定会祸乱苍生。
可是陈实知道,自己绝不会祸乱苍生。
他是多么善良的人?
他明明可以把村里人揍得服服帖帖,让他们乖乖的献上各种吃的,却还是费心费力的偷瓜摘桃,不肯对村民动用武力。
他为了保护黄坡村的村民,干掉了多少人?
赵二姑娘等几百号人被他骗到鬼神领域,变成瓷娃娃,自己大可以把他们都打碎了,但是他没有动手,这是何等的仁慈?
自己这么善良,岂会祸乱苍生?
况且,自己也没有这個能力。
更让陈实气愤的是,老胡竟然认为,杀他这件事应该由爷爷亲自动手。
显然老胡是想说,救活他陈实,就是爷爷闯出的泼天大祸!
真是可笑!
这是什么混蛋酒肉朋友?
爷爷黯然,起身向外走去。
老胡连忙道:“外面天黑了,你就不担心邪祟?留下来吃个便饭再走。否则传出去,老朋友们要笑话我不懂待客之道。你真的要走了?那就不送了。”
他虽然说得好听,但屁股却像是黏在椅子上,动也不动一下。
爷爷挥了挥手,径自走出这栋荒宅。
陈实唤上黑锅,快步跟上他。
老胡坐在座位上,面色阴晴不定,品尝珍馐佳肴和爱妾的心思都没有了。
一个白净小巧的妾依偎在他怀中,娇笑道:“老爷何事烦心?”
“还不是陈寅都?”
老胡叹了口气,颇为自责,“他一辈子要强,没有求过人,这次跑过来是平生第一次求人,我却拒绝了,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他求我时,让我不禁想起当年与他纵横叱咤的日子,其实他待我不错。当年我临终前对他说,我若是死了变成邪祟,便由他亲自动手杀了我。他一向心地刚硬无比,定能压住兄弟情义除掉我,免得我为祸……”
他露出笑容,道:“但我从浑浑噩噩中醒来,却发现自己并未丧失神智,反而可以像活人一样生活在这座宅邸中。你知道他做了什么?”
他站起来,神态激动,挥扬衣袖,大声道:“他用他毕生的财富,用他一辈子搜集的宝物,用他的学识,打造了这座宅邸!”
他衣袖挥扬之处,无数瑰丽无比的符箓和宝物自宅邸的墙壁,地板,房顶,柱子,花园,草木,门墙,砖瓦,等等各处,浮现出来,光芒流转!
老胡泪流满面,却大声笑道:“他为我打造了一个人造的鬼神领域,让我可以在这里保持神智!他没有杀我,他反而让我活下来!他让我住在如此奢华的地方,自己去做穷光蛋!他的恩情,我此生,哪怕来世,也报答不了!”
那美妾不解道:“老爷既然过意不去,为何刚才还要拒绝他?”
老胡的眼泪不翼而飞,哼了一声,冷笑道:“老子看不惯他求人的态度。他这辈子没求过人,不知道求人应该低声下气。他跑过来金刀大马的往这儿一坐,仿佛在说老胡你跪下,哥求你个事儿。有这样求人的么?他坐下来求我的时候,我差点就从椅子里滑出来跪下了。”
“老爷面恶心善。”
美妾笑道,“老爷嘴上拒绝了他,但心底已经答应了他。”
老胡在她肉肉弹弹的屁股上重重拍了一巴掌,脸上横肉乱跳,竟露出惊恐之色,头摇的像拨浪鼓一般:“就算他有大恩于我,我也绝不会答应他!嘿,成为小十的干娘……”
他脸上恐惧更甚,颤声道:“我不行,我真的不行啊!我不想死后还要再被干掉一次,而且还要背负上千古骂名!我们狐族的名声本来就不好,被人说成邪祟,倘若我背负上骂名,狐族就全完了!我不能用狐族的未来冒险!”
木车上贴满了桃符,这还是陈实第一次清醒的时候跟着爷爷赶夜路。
月色下,木车周围传来很多奇奇怪怪的声音,树林、河沟、山石的阴影处,还有东西在移动。
时不时有雾气扑向木车,还未接近,便见木车上悬挂的桃符嗡嗡震动,浮现出金光构成的金甲神人,立在木车的一侧,将雾气挡住。
待到雾气退去,金光散去,金甲神人消失。
桃符上刻绘的是门神符咒,可阻止邪的接近。
不过在夜色中,还有祟出没,那就不是桃符所能解决的了。
“啾啾!”
爷爷点燃一盏灯笼,唤来黑狗,黑锅咬着灯笼的把柄,在车前跑着。
“老胡是只好祟,最是古道热肠。”
爷爷盯着手中的罗盘,沉默了良久,方才道,“他是我认识的朋友中,最胆小的,也是最热心的。他虽然说不做你的干娘,但我走之后,他一定会出来保护你。”
陈实睁大眼睛,询问道:“爷爷到哪里去?”
爷爷伸出粗糙的大手,揉了揉陈实的脑瓜,笑道:“哪里也不去,我会一直陪着小十。我是说万一,万一么……”
木车在黑夜里继续行驶,陈实看向车外的黑暗,月色下,隐隐约约有一个身影站在远处的田地里。
他急忙抬头去看,心中惊疑不定:“好像是大蛇玄山的灵,他怎么一直跟着我们?”
爷爷唤住黑锅,木车转变方向,黑锅叼着灯笼跟在车旁,有时在左边,有时在右边,有时跑到车前,有时落到车尾。
黑暗中那些围上来的血色眼睛,被它的灯光一照,便被烫得缩了回去。
木车七弯八拐,陈实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到了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