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定是死了。”
他有些黯然,“我在床上疼死了,爷爷没有发现,黑锅也没有发现。他们第二天发现我死了时,可能会很伤心吧。”
不知道自己的面容如何,倘若太狰狞,爷爷会哭的。
他不想爷爷哭。
前方有一支长长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不知有多少人机械的行走在皑皑的雾气中,不知走向何方。
陈实带着身后古怪的人们走上前去,与这支队伍相容。
他们继续前行,更多人们加入大部队之中。
陈实身前身后也多出了许多人,那是另外两支队伍,人们行尸走肉一般行走着,也是一眼望不到头。
前方,更多的队伍出现,乌央乌央一片,古怪的是,尽管这么多人,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只有雾气中,时不时传来凄惨的嚎叫。
突然,雾气中探出一只巨大的爪子,瘦骨嶙峋,布满鳞片,不像是人手,抓住一人便缩回雾气中,接着雾气中传来咀嚼声。
“嘻嘻嘻!”
有东西在雾气中笑了起来。
陈实心生恐惧,然而四周的人们对此视若无睹,继续麻木的向前走。
这时,雾气中探出更多的爪子,抓起一个个人缩回雾气中,四面八方都传来咀嚼声和嘻嘻的笑声。
他们仿佛走入了雾气中的饕餮举办的盛宴,只不过他们就是盛宴上的美食,而那些隐藏在雾气中的怪物则是一个个美食家,品尝着难得的美味!
陈实不敢向前走,但两条腿像是不听自己的一般,还在机械的前行。
四周雾气中,前来品尝美食的“美食家”越来越多,嘻嘻的笑声也越来越多,更多的爪子伸过来,抓起一个个不知反抗的人们缩回雾气中。
陈实头皮发麻,眼看一只嶙峋大手向自己抓来,想躲避,身躯却还是机械的向前走,根本躲不过去!
眼看他便要被那只大手抓住,突然咚咚的鼓声传来,像是鼓,又像是破铜锣,声音有些沉闷,沙沙的,却将那爪子惊得缩了回去。
“陈实——”
他的身后传来呼唤声,伴随着鼓声若有若无。
又有细微的香火气传入陈实的鼻子里,也是若有若无。
“小十——”
这一声呼唤他听得更加真切,是爷爷的声音,锣鼓声也变得清晰起来。
“爷爷!”他泪流满面。
爷爷的声音传来:“小十,跟着声音走!”
陈实竭尽所能,努力的停下脚步,艰难的转身,循着声音走去,每一步都艰辛无比,像是踩着刀山,像是趟着火海,双腿传来刺骨刮肉的剧痛。
他听着声音艰难前行,然而那声音断断续续,只有伴随着鼓声和香火气,才能传入他的耳朵,倘若断了香火气或者鼓声,他便失去了方向。
四周是涌动的人们,只有陈实一人逆行,被撞得东倒西歪跌跌绊绊。
他走了不知多久,还是没有走出这场饕餮盛宴,到处都是抓来的嶙峋大手,他随时可能会被抓走。
眼看他即将承受不住,突然皑皑的雾气分开,雾气中有庞然大物鼻喷烟火,脚踏大地,震得地面颤抖,一路横冲直撞,向这边冲来。
待这庞然大物走到跟前,陈实才发现是一条黑狗,长得像黑锅,但是大了无数倍,像座小山。
“黑锅,是你么?”
那黑狗如同来自阴间的魔神,狰狞凶恶,目射火光,灼烧一只只抓来的嶙峋大手,咔嚓一口,利齿将一只大手咬断。而后鼻头耸动,嗅了嗅香火味,两只燃烧的眼瞳骨碌转动,目光落在陈实身上。
“呼呼!”
小山一般大的黑锅兴奋得尾巴乱扫,掀起阵阵大风,匍匐下来,让陈实爬到它的身上,而后转身撒腿狂奔。
“咚咚!”
锣鼓声越来越响,爷爷的呼唤声也越来越清晰,陈实趴在黑锅的背上,手里死死的抓着黑狗毛,突然只觉眼前越来越亮,亮得刺眼。
他抬手遮挡住刺眼的光线,这时一个欣喜的声音传来:“醒了,小十终于醒了!”
陈实睁开眼睛,逐渐适应了光线,迷茫的看向四周,只见他身处一个有些幽暗的陌生房间,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香火气,墙壁都被熏黑。
一个缠头白发老太婆坐在角落里,手里拿着一个像是锣一样的东西,轻轻一拍便发出类似锣鼓的声音,还有一种沙沙声。
地上还有一个很大的火盆,火盆中有纸符在燃烧,火焰很高,足足有一人多高。
火焰后面还蹲着一只大黑狗,眼睛被火焰照得如同火光,鼻孔一喷,便是烟火之气,正是黑锅。
爷爷坐在火盆的另一边,头顶飘浮着一团交融的水和火。
“这里是什么地方?”陈实心中纳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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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养尸地,镜湖山庄
第24章 养尸地,镜湖山庄
“多谢沙婆婆。”爷爷见陈实醒来,也是松了口气。
那老婆婆放下手中奇特的乐器,嘿嘿笑道:“老陈头,都是自己人,客气什么?若非你的水火荡炼,单凭我的招魂术,可未必能从阴间把小十寻回来。就算召回,尸体只怕也腐烂了。”
爷爷散去头顶的那团水和火,看向陈实,询问道:“小十,你感觉如何?胸口还痛么?”
陈实想要说话,却嗓子沙哑,发不出声音。
“他死了七天,尸体都凉透了,能在头七把他拉回来就不错了。”
沙婆婆凑到陈实跟前,掰开陈实的嘴巴往里面瞅了瞅,笑道,“喉咙的肌肉松弛了,还不能说话。等他逐渐温暖起来,熟悉自己的尸体,就可以说话了。”
“是身体,不是尸体。”爷爷纠正她。
“没差,没差。”
沙婆婆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道,“老陈头手段不坏,这水火荡炼令人羡慕得紧,修炼尸解仙的玩意儿被你用在小十身上,嘿嘿……这次我救了你孙儿,你是不是把这水火荡炼传给我?”
爷爷警觉,摇头道:“请你出手,我是付了钱的。不过我日子不多了,沙婆婆若是答应我,成为小十的干娘,我便将水火荡炼倾囊相授。”
“成为小十的干娘?”
沙婆婆脸色顿变,看了躺在床上的陈实一眼,踟蹰道,“成为他的干娘么?只怕老身的命没有那么硬……要不要赌一把?嘿嘿嘿……我不敢呀!”
她带着哭腔道:“老陈头,你临终前是想将这烫手山芋送出去么?你也在害怕对不对?这笔富贵我不敢接呀!我怕我接不住,成为罪人……”
说到这里,她情绪失控,哭哭啼啼。
躺在床上的陈实有些不解:“老婆婆怎么哭了?她为何说自己会成为罪人?”
又过一段时间,陈实能够说话了,要水喝。
沙婆婆给他喝了水,便开始撵人,看着爷爷将还不能动弹的陈实送到木车上,她不知触动了哪根弦,又哭哭啼啼起来。
“老陈头,伱死了可不能把水火荡炼带到坟墓里去啊!”
她哭着道,“你把它传给我,我给你披麻戴孝当女儿都行!”
爷爷头也不抬:“你来做小十干娘。”
“不干!”
沙婆婆拒绝得很干脆,“你还是把水火荡炼带到坟墓里去吧,老身到时候掘你的坟!”
甲马符渐渐流转,木车缓缓启动。
黑锅迈开轻快的脚步跑在车前头,陈实躺在车上一颠一颠的,身体左右摇晃,木车离开沙婆婆所在的村庄。
陈实勉强向外看去,村庄很陌生,月祭节的时候没有来过。
“爷爷与沙婆婆很是熟悉,沙婆婆还叫我小十,知道我的乳名。”
陈实眨眨眼睛,他从前应该来过这里,只是不记得了。
“啾!啾!啾!”
爷爷在车上唤狗子,狗子回头,不解的看着走上另一条路的木车,然后欢快的跑过来。
“我们不去黄坡村,去另一个地方。”
爷爷向狗子说道,“小十的身体太凉了,血液难流通,要去至阴的养尸地养两天。”
黑锅面色严肃的点点头,又跑到木车前方带路。
陈实声音微弱,努力大着嗓门道:“黑锅,谢谢你。”
狗子微微一怔,摇了摇尾巴。
“这里是岗子村,在山北。沙婆婆是个好人,当年你出生后,她还来抱过你,摸过你的根骨,赞你根骨好得出奇。后来你县试考了五十省第一,她还过来道贺。你死……”
爷爷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陈实说话,“你受伤后,她也很生气,为你跑前跑后,想方设法为你招魂。将来我若是死了,给你留下一本《水火荡炼诀》,你去送给她,报答她的恩情。”
他顿了顿,道:“她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你给了她水火荡炼诀,她就会惦记着你的好,想方设法还你这个人情。她虽不敢做你干娘,但一定会竭尽所能保护你。”
陈实躺在车上听着车轮骨碌骨碌的声音,低声道:“爷爷不会死的。”
“嘿。”
爷爷笑出声来,摸着他的脑瓜,“傻孩子,怎么会有不死的人呢?我不敢留下来啊,月亮升起来的时候,我怕我忍不住饥饿……”
他沉默下来。
陈实连忙转变话题,道:“爷爷,黑锅是正常的狗子么?它为何能进入阴间救我?”
“你也怀疑它么?”
爷爷目光落在黑锅身上,面色阴沉,“我也怀疑它很久了,只是抓不到它的把柄。”
狗子在前面觉察到爷孙二人的目光,不由自主打個冷战。
在陈家混口饭吃,实在太难了。
自己的狗生,怎么就这么充满坎坷?
自己明明只想做一只寻常的狗子啊。
黑锅引路,木车跟着狗子驶入山中,沿着崎岖的山路越走越远。
有些山路破败陡峭,即便是人都很难攀登上去,然而木车却骨碌骨碌的驶上去,如履平地。
过了很久,他们来到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四周都是不太高的山峰,中间是一片谷地,中央是一处深潭,水质很纯净,清澈无比,居高向潭中望去,宛如一个外面清澈里面漆黑的眼眸。
水潭旁边是一个古老无比的山庄,树木高松,遮蔽了所有阳光,山庄里黑漆漆的,进入里面须得适应一会才能看清四周。
黑锅连打几个喷嚏,这里实在太凉了,冻得它瑟瑟发抖。
它停在门外,没有进庄。
山庄的门额上,写着“镜湖”二字。
镜湖山庄。
陈实觉得古怪,山庄里居然没有蚊虫,他躺着不能动,按理来说早有蚊虫叮咬他了,可是一只蚊虫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