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道于天 第265节

  话还没说完,她就已经把那条草鱼重新放生,让其拍打起一泼水花。

  鱼线再次没入水中,等待着下坠。

  顾濯心想此时该说什么才对?

  余笙忽然问道:“你想吃什么鱼?”

  顾濯说道:“不要酸菜鱼,其他都行。”

  “我这也没腌过酸菜,你想吃我也做不出来。”

  余笙的声音很随意,心态似乎十分放松,与寻常打发时间找不出区别。

  唯有往她的眼睛深处望去,才能发现她始终有在集中注意力,视线从未真正过离开水面。

  顾濯还在思考吃的问题,便没有注意到这极细微处的变化,想了想说道:“烤鱼怎样?恰好我这边还有些香料可以用上。”

  余笙淡然说道:“可以。”

  顾濯也不多想,便去准备柴火。

  苍山脚下,碧湖如海。

  星光映照的海面随风起浪,生出无数道银叶子,很是好看。

  那根鱼线微微摇晃,牵动着余笙的视线,让她的眸子倒映出漂亮的银光。

  顾濯不在她身旁,寻了处地方堆叠起木柴,又从三生塔中翻箱倒柜寻了好些香料出来,提前开始做好烤鱼的布置与准备。

  只待那条肥美的草鱼上钩,烤鱼大业就能即刻开始。

  在这途中,顾濯又再去摘了些野菜回来。

  然而直到一个时辰后,那根鱼线还是没有动静,余笙便只能坐在那块石头上,把自己做成一座石雕。

  顾濯看着少女被勾勒出一道银边的背影,看着那因风而起的黑发与裙袂,总有种相距越来越远,下一刻她便要乘风而去的预感。

  也不知道是因为尴尬又或者还是尴尬。

  这种预感没有成真,因为余笙接着就说了一句话。

  “你再来一次。”

  她的语气听上去依旧淡然,但隐隐透着生硬的味道,就像是在按捺着什么似的。

  顾濯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于是他再次接过那一根钓竿,与余笙并肩而坐。

  与上次不同,那条肥美的草鱼这次没再上钩。

  然而余笙的脸色却没变得好看,甚至更差。

  因为这一次上钩的是黑鲈鱼。

  不变的是同样的肥美。

  顾濯望向她,没有说话。

  余笙安静片刻后,莞尔一笑,问道:“方便再等一下吗?”

  顾濯心想我又不是白痴,还能在这种时候说不方便吗?

  余笙再一次从他手中接过钓竿,放走那条黑鲈鱼,感受着竿上残留的余温,脸上明明还挂着温柔笑容,眼中却是一片冰冷。

  顾濯有些无奈,久违地生出坐立难安的感觉,难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事实上,他在握住钓竿的那一刻便在对这方天地说话,希望不要有鱼儿上钩。

  奈何游弋在这湖水里的鱼未开灵智,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反而对他的声音生出好奇,下意识地往他的方向靠近。

  只是如此尚且还好,问题就在于那些真正能听到他的声音的事物,都在为此而兴奋,很是认真地把鱼儿往那鱼钩处给送去。

  都说愿者上钩。

  如今他再如何不愿,依然有鱼上钩。

  这何尝不是一种领悟。

  想着这些事情,顾濯偏过头,望向余笙。

  余笙的笑容早已荡然无存。

  她察觉到落在侧脸上的目光,声音微冷说道:“你再试试。”

  顾濯沉默不语。

  余笙偏过头,看着他。

  顾濯找不出拒绝的道理,于是接过,又再一次重复先前的画面。

  十分有趣的是,这次上钩的鱼儿依旧不同,是鲢鱼。

  余笙看着那条鲢鱼的眼睛,对顾濯说道:“佩服。”

  她说的淡然,似是钦佩,只不过怎么听着都有着咬牙切齿的意思。

  顾濯不想说话了。

  余笙说道:“最后一次。”

  顾濯从善如流。

  就在余笙接过钓竿的那一刻,她忽然之间微仰起头,用空出的左手指向夜空。

  衣袂沿着她的手臂滑落,再次袒露出白皙的肌肤,为星光所亲。

  “很漂亮。”

  顾濯怔了怔,下意识抬头望向夜穹。

  仿佛神明伸手朝向天空,随意地拽了一下那片漆黑的幕布,缀在其间的繁星顿时就此被迫流转,凭空生出无数道焰尾。

  画面再是瑰丽不过。

  与此同时,余笙的声音恰好响起。

  是三分兴奋,三分雀跃,三分惊喜。

  最后剩下的那一分是无可挑剔的演绎技巧。

  “鱼上钩了!”

  余笙放下鱼竿,指着正在石头上蹦跶的那三条鱼儿,笑意嫣然得很假。

  顾濯心想这时说钦佩是否太过讽刺?

  他收回视线,很认真地装作认不出那三条鱼,苦恼说道:“总不能三条鱼都拿来烤吧?”

  余笙早有想法,说道:“一条拿来烤,一条拿来炖鱼汤,再剩下那条红烧清蒸怎样都行。”

  顾濯说道:“好。”

  话音方落,他当即拾起这三条多少有些可怜的笨鱼,往早已准备好的柴火堆里去忙。

  余笙自然不会就在旁边看着,动作利落地挽起了衣袖,与他一并忙碌。

  从生活质量的角度来说,两人毫无疑问称得上是养尊处优,但这不代表他们毫无生活常识,至少在做饭这方面不是的。

  没有耗费太长时间,那一锅鱼汤便已出现在眼前,烤鱼正在散发出诱人的香味,最后剩下那条遭了清蒸的鲢鱼的卖相同样极好。

  临湖而坐,星光如水为夜风所轻拂。

  顾濯与余笙相对而坐,举箸落筷,以鱼下酒。

  几杯快酒过后,便有话,话中隐约带着几分酸意。

  “上次怎么不见你这么能钓鱼?”

  余笙似是不在意问道。

  顾濯想也不想说道:“是运气。”

  余笙很不满意这个答案。

  她神色未变,不着痕迹地狠狠地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嘴里,心情才算是好些,说道:“那你这运气未免也来得太好了些”

  顾濯心想那你一次过把三条鱼给钓上来岂不是气运所向披靡?

  这句话他当然还是不会说,转而言道:“烤鱼的味道怎样?”

  余笙闻言又再尝了口,没有说话。

  顾濯问道:“嗯?”

  余笙想了想,认真说道:“要不下次我们还是熬粥吧。”

  顾濯安静片刻,给自己夹了一块肉品尝,然后说道:“我觉得挺好吃的啊。”

  余笙心想你这香料乱七八糟放一大堆进去,还能有不好吃的道理吗?

  问题是,烤鱼哪里是这样子烤的?

  这和吃香料有什么区别?

  “我只是提个意见。”

  余笙有些生硬地换了个话头,问道:“你在荒原的时候是怎么解决吃的问题?”

  顾濯回忆片刻后,说道:“前半程跟着商队一起走,不必担心这方面的问题,入山后多数时候是不吃,偶尔啃一啃干粮。”

  余笙心想这和吞风饮雪有什么区别?

  便在这时,顾濯忽然回想起一件小事。

  他从三生塔中取出王祭亲自焗出来的番薯,说道:“尝尝。”

  余笙看了一眼那个番薯,再是望向顾濯,只觉得这莫名其妙极了。

  虽是这般想着,但她仍旧接过那番薯,动作仔细地撕掉外皮,低头吃了一口。

  紧接着,她一脸狐疑地看了眼顾濯,再吃了一口。

  “这是你烤的?”

  “没我不行。”

  顾濯诚实说道。

  且慢要是不在他的手上,王祭又岂会在那天夜里蹲在篝火堆旁边,认真认真地焗了一晚上的番薯?

  这是一切的前提所在。

  那么,他说这四个字当然就是事实。

  余笙隐约觉得有些问题,不过出于礼貌,还是称赞了一句。

  “很好吃。”

  然后她感慨说道:“三生塔在这方面真方便。”

  寻常修行者看不出来,但她又怎会不知道手里的那颗番薯出自数天以前?

  时光的流逝几乎没有留下痕迹,味道还是最开始那般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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