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敬想到了教子棒,忽然哈哈大笑,“等他回来,我给你找根顶好的棍子!”
两人打开了话匣,胡文郎才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你们说今天的朝局他料到了几分?”
尉迟敬收敛笑意,拨开一粒花生,细细嚼了嚼,“他一向算无遗策,既然敢说这番话,自然就料到了今日的朝局,他不是那种天真的人……”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回想起《论财货》那句‘不断解放发展生产力,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精神需求’,他又笑道,“但或许他比我们都要天真得多。”
“包括圣上今日的处罚吗?”
周铁戈神色担忧。
今日圣上处罚太轻,那就是有杀心。
反倒是将弟弟周铁衣召回来,虽然弟弟的官职会一撸到底,但是以弟弟打下的根基,只要能够渡过圣上这一关,那么之后的政治根基都可以重建,就像他只用了三个月就重建了诛神司一样。
在周铁戈看来,回京才是最重要的,甚至超过了现在在山铜府的一切。
胡文郎摇了摇头,思考了一下,忽然问道,“若一个棋局在一开始就必输,你们会如何下?”
周铁戈转头看向胡文郎,“你听说了什么吗?”
胡文郎消息灵通,很多事情,隐秘,周铁戈都是从胡文郎口中得知的。
胡文郎想了想,说道,“柯黯然来京,先去了一趟明德宫,见了大明宫主,在今日朝会之前,柯黯然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找人下棋,而且他的棋路很怪,第一手下在天元,昨天中秋佳节,大明宫主献上了一篇贺表,今日朝会之上,陛下令柯黯然执掌报纸司。”
胡文郎将几条信息说出来。
尉迟敬反应过来,“柯黯然是通过大明宫主进献那篇贺表,从而简在帝心的,怪不得他见的是道家三品‘天象’,不是儒家三品‘立言’!”
周铁戈问道,“那篇文章写了什么?”
他眉头紧皱,自己弟弟就擅长写文章,一篇绝世诗文简在帝心,一篇绝世策论引帝杀心。
胡文郎摊手笑道,“这就没有谁知道了,不过你们不奇怪柯黯然之后下棋,喜欢下在天元这点吗?据我所知,柯黯然棋艺高超,但他之前下棋,从来没有下过天元一子。”
尉迟敬揣摩了一下,“那天和大明宫主下棋,他受了刺激?”
“不,大明宫主乃是棋绝,两百年未曾一败,就算那天的棋局柯黯然输得很惨,也不至于会受到刺激。”周铁戈更进一步推断,“他应该是在揣摩某些东西,就像我们在揣摩他一样,他下天元一子就是在模仿别人,想要通过其他人的反应看到更多他自己看不到的东西!”
提到模仿,两人对视了一眼。
尉迟敬露出苦笑,“我还不知道你弟弟下棋喜欢下天元这个路数呢。”
周铁戈同样露出苦笑,“我记得他从小到大就没下过几局棋。”
“当初他进宫面圣之前,通过大明宫主奉上诗文,当时也应该和大明宫主下了一局,他下在天元位,赢了?”
周铁戈难以置信地问道。
尉迟敬想到胡文郎开始的问题,叹道,“所以这是一场必输的棋局,无论是下在天元,还是其他四角,都是输局,只不过他最后选择下在了天元。”
随后他不敢置信地问道,“他从那个时候就知道这局必输?这怎么可能!”
就算周铁衣再算无遗策,但怎么可能在当初入宫之前,面见圣上,获得大权之前就料到了今日的局?
而且这天元一子究竟代表什么?
是刻意为之,还是随手一子?
“这局真是难解啊,不过他确实至少算到了我们三人。”
胡文郎感叹一声,指了指他们三人。
尉迟敬多看了胡文郎一眼,之前胡文郎在周铁衣手下做评论员,他认为胡文郎应该重视,但也只是普通谋臣一类的重视,但现在看来,胡文郎远比自己想得要复杂得多。
天下英雄何其多也!
周铁戈微微点头,弟弟周铁衣算到他和尉迟敬,他们两人智谋是短板被算到也正常,但胡文郎呢?
他可是知道胡文郎一直游离于弟弟的核心之外。
“他怎么算到你的?”
周铁戈笑问道。
胡文郎撇了撇嘴,“你以为我今天为什么答应和你喝酒?”
周铁戈一愣。
胡文郎答应和他喝酒,给他讲了那么多,几乎就相当于他现在在天京的谋士了,两人之间的间隙重新修补,只不过修补的东西不再是友谊。
他反推了回去。
《天京报》!
《天京报》是周铁衣许诺给胡文郎的权力,周铁衣也没有夺走这个权力,只不过现在出了一位青衣儒生柯黯然,从更上层限制了《天京报》。
如果胡文郎不想要失去这项权力,那么他就要和柯黯然斗,不能够坐视不理,守著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而这个过程中,胡文郎则必须要借助周家的力量。
尉迟敬喝了一口酒,感叹道,“还真是算无遗策啊。”
······
六千里之外,墨城。
周铁衣在巨子的院子里,喝著桂花酒,撇撇嘴,“巨子你这酒真是寡淡无味啊。”
墨家巨子扶了扶玳瑁眼镜,“若周侯有诗篇,这酒自然就有味道了。”
周铁衣看了看周围,就他和墨家巨子,“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我作诗怎么能够显示千古风流啊?”
墨家巨子这段时间对周铁衣的性格也有了更多的理解,于是笑了笑,“周侯中秋不寄托感怀家乡之情,只想著留下千古风流吗?”
周铁衣抬头,看向天空中圆满的明月,笑道,“我不作诗,天京的人也会想著我,不用我想著他们。”
第367章 要有月
清晨,从墨家巨子的小院里睡到自然醒,周铁衣洗漱了之后,在白梅的服侍下享用早餐,昨晚他已经从郝仁那里知道了天京朝会的情况。
局势发展得有点快。
周铁衣在心里说道,但他并没有感到意外,反而已经有所准备。
他要用墨家,所以那晚上他才和墨家巨子畅谈。
但墨家巨子不是傻子,不是自己说什么就做什么的傀儡,作为天下绝顶的存在,他自然也有自己的谋划,也有墨家的理想。
而墨家的理想也很简单,天下兼爱。
在原本的道路走不通的情况下,从自己这里看到了一条新的道路希望,墨家巨子想要尝试,但他不想要赌上墨家的所有。
所以墨家巨子将他和自己一起赌在了那篇《论财货》上面。
大夏圣上为什么对《论财货》轻拿轻放,一方面是他对自己真的动了杀心,将自己召回天京反而不好杀。
因为毁灭自己的肉体容易,但给天下一个合理的理由却很难。
即使儒家和自己现在势如水火,若大夏圣上真的以言论杀人,儒家也会拼死阻拦,因为这个理由百家根本不会认同,即使在大夏历代皇帝最全盛之时,也只能够将杂家,纵横家赶出朝堂,而没有因为他们言论杀人的说法。
因为诸子百家不仅掌握著言论,同时掌握著力量,儒释道三家掌握的力量不比大夏皇族差。
在儒家看来最好的结果,莫过于一辈子将自己囚禁在周府之中,但这对于大夏圣上而言,却不是最好的结果。
他希望的最好的结果,当然是自己在太行山化月消失,或者被神道击杀,彻底解决自己这个隐患。
另外一方面则是因为《论财货》的第二作者是墨家巨子墨渠。
如果说自己是未来对大夏圣上可能产生威胁的人,那么田父现在就有能力对大夏圣上产生威胁,大夏也不可能因为儒家一句子虚乌有的曲解就将一位天下一品,朝廷九家之一的领袖诛杀。
在没有思考好该怎么处理墨家巨子之前,大夏圣上都不会轻易动手。
秋雨随风,如天空中抛下的丝线,组成帘幕,将整个墨城笼罩在轻纱之中。
从墨城的山道向下望去,大片秋收后的稻田晕染出青黄之色,由远至近,缀连到山脚下朴素的青砖墨瓦,白墙枫树,形成渐变而蒙胧的画作。
秋雨在周铁衣和墨家巨子头顶上自然从两边分开,就像是有一柄无形的大伞支开,周铁衣身后,白梅步履轻巧的跟著。
在墨城居住的这几日,饭后一起散步,已经成为田父和周铁衣的习惯。
“这几天我一直在思考你之前说的那句话。”
去往墨院的路上,田父主动开口,不过没有说天京朝局的变化。
“哪句话?”
周铁衣从一片田园风光中收回目光,转头看向田父,虽然他之前对于墨城不屑,但那只是基于墨家乌托邦式的理想,但人有的时候就是需要有一点理想,所以在墨城居住的这几日,感受还是格外不错的,至少当做旅游休闲,或者养老的地方十分不错。
“不断解放发展生产力,以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精神需求……”
周铁衣微微颔首。
田父斟酌了一下说道,“后面应该加上一句,最终实现人民的自我成长和社会的完善发展。”
周铁衣思考了一下,笑道,“不讨论人性善恶了?”
田父想了想说道,“不讨论善恶了,善恶只是标榜学说的一种手段,人本身的善恶标准也在随著时代,社会而变化,善恶标准的变化,归根结底是整个人类社会发展的结果,而人类社会发展,又由普通人构成,所以在满足他们需求的同时,我们还是要引导,我们最终的目的是人作为个体的成长和人类社会共同的发展,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原本提倡的道德,理想就有了实际的价值和意义,甚至一部分恶也有意义。”
说到这里,他透过玳瑁眼镜看向周铁衣,而后他说道,“这天下谁又能够称之为绝对的善呢?善恶本来就是相对的概念,甚至善恶本身就是不断变化的过程,所谓的人之初,性本善还是性本恶,只不过是刻舟求剑罢了。”
周铁衣听完,抚掌笑道,“果然不愧是天下绝顶一品。”
周铁衣笑著看向田父,“再写一篇文章?”
他看向田父的笑容之中带著几分戏谑。
田父知道周铁衣这是在暗讽他没有经过同意,就以两人的名义先发表一篇《论财货》去投石问路,同时将周铁衣和他在这件事上绑在一起。
这自然是不对的,也就是恶。
但他需要这么做,就像周铁衣故意将他这套理论讲给自己听,而不是公输霆听一样。
田父一点都不在意周铁衣戏谑的表情,他想了想,认真回答道,“他们现在没有心思听我们说话,加上报纸司的事情,现在我们俩说的任何一句话,天京的报纸都无法刊载了。”
两人说话间,就已经来到了墨城最核心的墨院上宫,这是一座书院式的建筑,同时也管理著整个墨城。
作为一座乌托邦式的城市,墨家巨子是墨家的领导者,拥有极大的权柄,但同时历代墨家巨子也极为克制使用自己的权力,所以构成了一种书院式的治理模式。
墨家巨子是墨院的‘院长’,他通过思想上的教导,来让墨者自觉遵守墨家的各项命令,这也是兼爱税可以逃税的原因。
两人先来到了墨院上宫新创建的‘蒸汽飞鹏研究所’,与公输家略有区别的是,周铁衣提出了蒸汽飞艇这个概念,公输家就直接动手开始研究原型机,这个过程中,周铁衣只需要报要求,公输家说做不做得到,能不能够安全做到就行了。
但墨家却极为重视周铁衣这位‘用户’的感受,在原型机之前,就已经拿出了很多模型图纸,想要通过这些模型图纸来揣摩出周铁衣‘蕴藏’的更多的知识。
周铁衣不得不在心里感叹道,果然不愧是白莲花和理工男,做事考虑的东西就是不一样。
在蒸汽飞鹏研究所待了半天之后,周铁衣和田父单独进入了另外一个核心机关制造室,这个机关制造室也是墨家最高级的制造室。
这座制造室本身就像是一座盘旋向下的巨塔,之所以不隐藏在另外一片单独的空间中,是因为巨塔与整个墨城的地脉阵法链接,源源不断汲取地脉能量,供给给整个制造室,达到清洁能源的效果,但即使有这样先进的机关制造室,如果不是重大的,能够通过整个墨院上宫共同决议的机关项目,一般是不会被同意打开的。
这也是墨城本身的局限性,因为节用和担心墨石污染,所以大部分机关制造,即使知道有更好的技术,墨城也会选择放弃,从而降低整个城市的生产效率,就比如墨家的蒸汽飞鹏虽然有试探周铁衣的意思,但建造速度就远远低于直接开干的公输家。
而此时浓郁至极的地脉之力涌动成环,形成一道玄黄色的光环,笼罩著中间一片显得凹凸变化,如同球体的时空,这就是周铁衣,墨家和公输家共同要制造的东西。
机关明月。
这个东西就和蒸汽飞艇一样,理论的组成部分周铁衣已经具备,但要实际制造出来,并且达到想要的效果,甚至更好的效果,需要三家合力实践。
当然这个过程中,周铁衣更多的是提供思路和样板,将具体的思路和样板演进成为切实的机关造物,还要看田父和公输霆的本事。
“公输老师,准备得怎么样了?”
周铁衣看向玄黄色光环外的公输霆,笑著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