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都安突然愣住了。
因为他猛地想起,《六章经》中,裴念奴就出现在一座破败古老的寺庙内。
而在百花村一战中,面对天海小和尚等佛门僧人,裴念奴显得极为愤怒,杀人完全不留手。
再联想到,他曾翻看过关于裴念奴这个历史人物的只言片语记载,书上曾写过,她掀开面具,付出极大代价,与强敌血战……
种种线索串联……
所以,裴念奴就是六百年前“天狩灭佛”的参与者?老徐与其相识,更将其画在了壁画里。
……
清风徐来。
小院中大榕树沙沙作响。
赵都安将脑海中思绪捋顺,脸色难看道:
“所以,玄印是将六百年前,地藏法王的那套猜想捡起来了?”
说到这里,他如何还不明白,为何玄印会有个“法神”的马甲?
这不正是践行了“天人合一”的思路么?
只是玄印的方法,比地藏法王更进一步,用化身的方式来修天道,借此合二为一。
不过赵都安有点怀疑,玄印这个尝试也没成功,否则他就没必要拼着损失掉“法王”这个化身的代价,非要跳出来挑起八王纷争了……
同时,他也彻底明白了,为何天师府和神龙寺间,会有旷日持久的“斗法”环节了。
归根结底,是当年之仇的延续。
“不过神龙寺这一支的佛门,和当年西域那一支不一样吧。”赵都安忽然问道。
张衍一点头:
“的确不同。约莫一千年前,摩耶行者从西向东,来传播佛法,此后四百年,中原有了一些佛法的土壤。
后来也是大约六百年前,西域同样有一批僧人因反对地藏法王的行为,遭到了地藏手下的猎杀,因此向东逃亡,最后在这里扎根,建立了神龙寺。
那群逃亡的僧人极为推崇摩耶,将其奉为神龙寺的源头。
而神龙寺内,藏经阁一脉,便是当年那批逃亡僧人的衣钵传承,与玄印执掌的其余堂口,泾渭分明。”
顿了顿,老天师目光投向无字金经,颇有深意地道:
“说起来,摩耶行者当年主张的佛法,与你在辩经法会上提出的那套禅学说辞颇有些共通之处。
呵,也正因摩耶那套佛法,与神龙寺如今视为正统的那套戒律修行法彼此违背,所以,摩耶的经文被束之高阁,这金经也定然不被玄印所喜。”
一切都解开了……这背后竟还有这么多历史渊源……赵都安微微走神,他捏着无字金经,道:
“那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用?”
张衍一悠悠道:
“据说,这是摩耶行者留下的一篇可观照本心的经文,每个人去看,看到的内容都不同。
恩,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看出内容,还要讲求时机,机缘……放心拿着吧,藏经阁的首座既然将其给你,没准,是他从这金经上得到过启示也不一定……”
赵都安哭笑不得:
“老张,你可是天师啊,一个摩耶留下的东西你都看不透吗?”
张衍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你以为摩耶是什么简单人物?你可知晓,他曾与虞国开国太祖,都曾进入过牧北森林深处?得到过某种未知的机缘?
而历史上,只老朽知道的,同样进入过牧北森林深处的,就有我天师府初代天师,青山的开派祖师……对了,地藏法王也进去过,他‘天人合一’的构想,极大可能也与那地方有关。”
顿了顿,老天师又慢悠悠补了一句:
“而老朽、玄印、武仙魁……虽修为已是当今时代第一梯队,却依旧没有办法踏入那片森林。”
什么?
赵都安一呆。
他只知道老徐年轻时候,曾经踏入过牧北森林,而贞宝对那地方讳莫如深,也不曾踏足。
却是第一次知道这些隐秘。
张衍一笑了笑,他吹了吹茶杯,忽然轻描淡写般道:
“据说,每个进入过那里的人,都会发生巨大改变,头脑中会多出许多知识。呵……”
老天师瞥饱含深意地瞥了他一眼,道:
“若非你小子太年轻,履历上没有去往北方的记录,否则只以你脑子里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老朽简直都要怀疑,你也去过那地方过。
恩……你没去过那里,对吧?”
——
ps:这几章加一点历史厚度,埋点钩子
第492章 六百年前的“天狩灭佛”(6k)
沙沙……
夏风习习,吹过大榕树茂盛的树冠,地上投下的阴凉缝隙中,碎金般的阳光跃动。
时隔许久,再次见到道门老天师,赵都安本以为会紧张。
但许是因张衍一音容笑貌的温和,原本有些紧张忐忑的心情猛地一松,距离骤然拉近,恍惚有种二人上次见面只是不久前的错觉。
“鄙人见过张天师。”赵都安恭恭敬敬,稽首行礼。
如同京城夏日胡同口树下下棋打盹老头的张天师笑呵呵打趣:
“这般正经有礼,可不像你,小友与老朽亦非初见,不必拘谨,只当家中便可。”
这可是你说的……赵都安深吸口气,仿佛一下换了个人,大大咧咧走过去,一屁股在空着的那张竹椅中坐下。
顺手还从桌上果盘中捉起一颗黄鸭梨,啃了口,水润甘甜,颇为可口,他眼睛一亮,又啃了一口,才含糊道:
“老张你既然这么说了,那我就不客气了哈。”
暗中在头顶窥伺的大榕树目瞪口呆。
放眼天下,有几人能在天师面前如此放肆?哪怕最受宠的金简,也不过如此吧?
张衍一哭笑不得:“你倒真不客气。”
咔嚓咔嚓……赵都安炫了一颗梨,还不满足,又捞起一只桃子,翻了个白眼,反唇相讥:
“你白嫖我的时候,也没和我客气啊。”
传闻中老天师的逼格,早在他面前崩了个稀巴烂。
张衍一轻咳一声,打断他关于“白嫖”的话题,没好气道:
“如今城里不安稳,一大堆事等着你,怎么有空来老朽这里打秋风?”
赵都安两条腿撑着地面,两只手肘支撑在腿上,身体微微前倾,吃了口桃子,才抬起头,狐疑道:
“你不是算到了我会来?何必明知故问,此番前来,一是当面答谢你派金简她们搭救我的事。二来,也是想问一问,为什么。”
张衍一半躺半坐,双手交叠于小腹,笑了笑:
“初次见答谢空着手登门的。”
赵都安扬起眉毛,用下巴指了下神龙寺方向,理直气壮:
“我方才覆灭了神龙寺,这岂不是一件大礼?”
神龙寺与天师府打擂多年,老对手了。朝廷此番灭佛,于天师府一脉无疑是得利的。
张衍一莞尔,摇头感慨:
“若老朽的几个弟子有你一半机灵,也不用担心天师府以后会吃亏了。好,算你送了礼。那所谓的‘为何’,又怎么解?”
赵都安吐掉桃核,用手绢擦手指,认真道:
“老张,我想了又想,虽说你白嫖过我,我也帮过金简和公输天元,但算来算去,你欠我的,之前也都还了。这回却主动派人救我,为此不惜干涉俗世斗争……这事我想不明白。”
张衍一微笑:“这不好么?”
“呵,我的家乡有一句俗语,一切的馈赠都在暗中标好了价格……你这么帮我,弄不清你图点啥,我睡觉都不踏实。”赵都安叹息:
“先说好了哈,图身子就免了,我生是陛下的人,死是陛下的死人,绝对不会跳槽来你天师府的。”
张衍一表情古怪,清亮的眸子带着笑意地审视着他,好一阵,才摇头道:
“缘由你不是已说了么。老朽的确有收你的念头,所以,自然不想你死在王朝斗争中。”
“仅此而已?”赵都安狐疑,老张大费周章,就为了捡便宜,惜才?
“仅此而已。”老天师颔首,神态自然。
赵都安一脸不信,总觉得这老登的行为动机不单纯,不过老张咬死了惜才,也的确问不出什么。
“所以,若只是好奇,那你已得到答案了。百花村的事,钟判已飞鹤传书给我,他们并未出太多力气,既陛下晋级,此事便当不曾发生,你也不必觉得亏欠了什么人情。”张衍一意外地好说话:
“若没有别的事,你就去忙吧。”
赵都安沉默了下,沉吟道:“还有一件事……”
他伸手入怀,取出那页金经:“这东西,是藏经阁首座给我的,你认识不?”
他犹豫再三,觉得稳妥期间,可以拿给老张问问,涉及玄印老秃驴,他必须谨慎。
“无字金经,是这东西啊。”张衍一“唔”了声,有些感慨的模样:“竟还在,没被玄印毁去。”
“你认识这玩意?”赵都安精神一振:“玄印又为何要毁去此物?”
直觉告诉他,里头有秘密可供挖掘。
张衍一点了点头,语气颇为装逼:“些许旧事罢了。”
起了个头,却闭嘴不往下说,一副我就是在吊你胃口的嘚瑟模样。
赵都安心中暗骂老登断章,脸上骤然堆起灿烂笑容,他殷切地起身,恭敬地拎起茶壶,给老张倒了一杯,又双手亲自递过去,一副“请大佬饮茶”的跪舔谦卑姿态:
“晚辈从小喜欢听故事,请天师透露一二?”
前一秒老张,下一秒天师……混迹朝堂的狗东西剖开心都是黑的……张衍一被他前倨后恭的姿态气笑了,却还是勉为其难接过茶杯,喝了口,回忆道:
“这还要涉及到,六百年前的那场西域佛门与中原道门的纷争……恩,算下来,玄印这次之所以能以‘法神’身份,兼修‘天道’,瞒过天下人……也与此有直接关联。”
赵都安脸色微变,正色起来。
对于玄印缘何能造出“法神”这副替身,他始终心存疑惑,贞宝都无法确定,不想老张却一副明白个中缘由的姿态。
“前辈仔细说说!”赵都安催促。
张衍一瞥了他一眼,不急不缓道:“你可知,天人向上,如何踏入人仙之境?”
不是,你这话题越跑越偏啊,不带这么卖关子的……赵都安老实摇头:“不知道。”
张衍一感慨道:“老朽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