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在人群中,偷偷看过赵都安的容貌,对他并不陌生。
“林月白是吧?资料上写,你在社内掌管着一个小分舵,还参与过湖亭对我的刺杀?呵呵,有趣……奉城之战,被青鸟威胁时,与社团内部的其余人发生冲突,彼此厮杀……啧啧,更有趣了……”
赵都安将手中册子随手丢在桌上,双手交叠,饶有兴趣盯着她:
“有没有兴趣,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看在芸夕竭力推举的份上,只要你弃暗投明,本官对你当初的刺杀,可以既往不咎。”
芸夕看了他一眼:这么直接?
“你……你不是死了吗?!”林月白茫然失措,靠在铁门上,仿佛见到了鬼。
芸夕面无表情,飞快将事情简单解释了下。
林月白听完,却是眼睛猛地一亮:“所以,太傅还活着?”
“离死不远了,”赵都安慵懒道:
“再过几天,菜市口斩首,只要你当众指认庄孝成的罪名,本官就……”
“呸!狗官!我绝对不会屈服!”
赵都安毫不意外,看着这熟悉的反应,恍惚间,仿佛看到了曾经亲自调教的芸夕。
他轻轻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一只摄录卷轴:
“看过这个后,希望你还骂的出口。”
接着,卷轴上透出一片光影,在阴暗的地牢中尤为清晰。
那赫然,是当初在赵家书房,女帝和赵都安审问庄孝成的一幕。
“太傅所劳心的,便是整日如何与朕作对,如何编造历史,向朕身上泼脏水,粉饰徐简文谋反之恶行,蛊惑人心么?”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当初的对话,也回荡于审讯室内。
赵都安当时就安排公输天元在外头偷拍,女帝大概猜到他想法,才并未阻拦。
整个对话过程中,庄孝成虽没怎么说话,一副求死姿态,但面对女帝和赵都安的质问,同样并未还嘴。
是一副默认的态度。
而很多时候,默认本身就代表了很多。
林月白愣住了,等卷轴中的画面播放完毕,她犹自难以置信:“这是……”
芸夕轻轻叹了口气,冷笑道:
“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转头朝廷?你以为,我是软弱?还是迫于淫威?不,是我认清了庄老贼的嘴脸,撕破了谎言……”
接着,她讲述起自己如何大彻大悟的经历,并将桌上准备好的,一大堆可以证明庄孝成虚伪嘴脸,构筑谎言的资料给她看。
末了,赵都安眼神怜悯:
“你应该也察觉到了吧,匡扶社中太多人并非秉持什么匡扶社稷的理念,也有太多人,早知道庄孝成在说谎,只是默契地维持这个谎言罢了。”
他站起身,迈步往外走:
“你是个聪明人,自己好好想想,希望你做出正确的选择。”
赵都安走出审讯室,在走廊尽头的窗子旁盯着光线中尘糜浮动,忽然摸了摸口袋,遗憾地想这个时候来一根烟就应景了。
约莫过了两刻钟,审讯室门打开,赵都安没有回头,继续望着墙上栅栏透进来的光。
“如何?”
在他身后,芸夕走了过来,平静说道:
“她被我说服了,答应我回牢房中,帮助一起策反更多人,站出来揭发老贼的虚伪。”
赵都安并不意外:“就按照我演示的法子,继续做下去吧。”
他嗤笑一声:
“其实,这些人不傻,所以他们这段时间,内心肯定也琢磨过滋味来,明白自己当初被庄孝成当成弃子了。不愿信仰崩塌也好,碍于周围同伴的看法也罢,死撑着而已。
面对这群人,不需要刑罚,只要攻心,给他们一个理直气壮地,投靠朝廷,当‘叛徒’的理由,他们自然会转变立场……”
赵都安之所以将囚犯划分成两部分,其中一个目的,就是人为制造分裂。
并用一整晚的惨叫,来令林月白这群人内心恐惧。
“人都是怕死的,没几个人不怕,只是被某些虚无的道德枷锁困住,下不来而已。”
“就如异族攻城,哪怕为了不被人指责,也要死撑着。但若是异族捧起一个己方的傀儡皇帝,沿途守军便可心安理得望风而降了。”
赵都安不带地感情地说道,他冷漠的如同一台冰冷的机器。
类似的事情,他在史书中见过了太多。
芸夕若有所思:“他们缺的,只是个光明正大的转变立场的理由么?”
“不然呢,”赵都安转身,顺手掐了掐少女的脸蛋:
“你真以为,那些逆党都和你一样,蠢呼呼的整天想着就义?”
唔……芸夕怒目圆睁,但又怂地不敢吭声。
赵都安哈哈一笑,越过她往诏狱外走去:
“剩下的人交给你了,劝降过的人还可以转化为间谍,就交给你和吴伶带领,之后还得继续清缴逆党残余,将功赎罪。呵,想只叛变一下,就洗掉身上大罪,未免想的太美。”
第437章 公开处刑,疯癫贵妃(5k)
赵都安还活着!
并且生擒了逆党匪首庄孝成!女帝下令不日斩首!
当天,这个爆炸性的消息伴随初春的最后一股寒流,以摧枯拉朽的姿态,贯通京城的大街小巷,成为了开年后第一桩大案。
一时间,无数人错愕,既震惊于此事的离奇,又滋生出巨大的失望。
尤其那些近日争相恐后,作诗悼念,以谋求入女帝眼帘的读书人,更是大失所望,腹中将“挨千刀”的赵某人咒骂无数次,却又无可奈何。
李彦辅更是下朝后,立即召开了李党内的聚会,抚慰受伤的官员。不知许诺了多少好处,耗费多少心力,才将内部的不满压制下去。
而紧接着,庄孝成的定罪事宜就在朝廷这台“机器”的轰鸣声里,迅速推进。
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司会审,以恐怖的速度走完了流程,白马监负责造势。
几日后。
庄孝成与一众逆党,便予以菜市口斩首极刑。
……
诏狱。
一间监牢内,时隔数日,赵都安再次看到了庄孝成。
此刻的庄孝成,浑身没有什么枷锁,正平静地盘膝坐在整个地牢最深处的牢房内。
他穿着囚服,花白的头发凌乱披散,正静静望着通风口照进来的一束光出神。
在监牢内,有足足三名太监打扮的皇族供奉,这是为了防止囚犯出意外,安排的“保镖”。
“太傅,看看本官给你带来了什么?”
赵都安微笑着负手站在走廊中,身后跟着的狱卒手中端着个托盘,上头是丰盛的酒肉。
他亲自接过托盘,趁着旁边的狱卒打开牢门的功夫,说道:
“以你我的仇怨,这顿断头饭本官是不想给你吃的,但我听说你这几日在绝食,为免等会上了刑场,你撑不到斩首就饿死了,本官便大发慈悲,送你最后一顿。”
他迈步进了牢房,将酒菜放在后者的面前。
庄孝成眼珠动了下,目光聚焦在他脸上,似乎因生命即将到最后时刻,这名一生荣辱,跌宕起伏的老人精神头意外地好。
“老夫这几日,一直在想,当日若在地神庙中杀了你,一切是否会不一样。”
庄孝成感叹一般,幻想道:
“若没有你,京城的匡扶社未必会被拔除,新政未必如今日这般铺开,老夫也不必兵行险着,舍身与你一决雌雄……”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赵都安站在他面前,没有打断。
目睹这位老人诉说最后的遗言。
“……但没有如果,老夫甚至在想,你这种人出现,莫非正说明三殿下天命所归?”
呵……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么……赵都安嘴角上扬:
“太傅,你这时候若悔悟,只怕晚了。”
庄孝成自嘲一笑,他花白的头发在一束阳光中仿佛闪着光:
“悔悟?不,你们可以杀了我,但老夫的牺牲,只会成为伪帝又一桩残害忠良的罪证,等我死后,余下的匡扶社员只会愤怒,继续与你们斗下去……”
“顽固不化!”
赵都安懒得再听,冷声道:
“喂太傅吃断头饭。”
他身后的两名狱卒当即上前,一个掰开庄孝成的嘴,一个往里塞饭菜和酒水。
赵都安转身迈步出了牢房,等了一阵,狱卒才带碗筷出来。
只剩下庄孝成一个人跪在牢房内咳嗽,捂着脖子,发出“嗬嗬”的声音,他瞪圆了眼睛,终于察觉出不对劲。
就听到栅栏外传来赵都安冰冷的声音:
“放心,你现在死不了,酒水里只是掺了特制的‘哑药’而已,确保你在刑场上说不出话。想死前在众目睽睽下慷慨陈词?博一个名声?你电视剧看多了吧。”
丢下这句,他在庄孝成愤怒的目光中,拂袖而去。
走廊尽头,穿着鲜红蟒袍的海公公静静等待,笑了笑:
“一起去?”
他亲自负责押送庄孝成,防止任何意外发生。
赵都安摇了摇头,笑道:“我找了个更好的地方看风景。”
……
……
菜市口是京城人流量极大的一处空地。
亦是六百年来,处决重犯的场所。
今日,菜市口附近乌泱泱,都是前来凑热闹的百姓。
马阎亲自率领锦衣校尉,维持秩序。
而在菜市口东南位置,一座望楼下,赵都安只带了几名小厮随从,悄然抵达。
他今日,没有穿少保、或缉司的官袍,而是换了穿越第一日,他曾穿过的那件华贵的衣裳。
身后的随从,也是从白马监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