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座下第一走狗 第457节

  赵都安目光骤然锋锐:

  “你是说,灭口王楚生的,可能是这个沈家二爷?他的目的……是为了进一步挑起陛下和李彦辅的矛盾?”

  此刻,伴随几条关键线索补全,他脑海里整个证据链清晰起来:

  为了阻挠新政的推动,靖王试图挑动女帝和“李党”的矛盾。

  引爆太仓银矿只是第一步,而唆使沈家二爷出手杀人,是第二步。

  ……灭口之事一出,所有人都会怀疑李彦辅,而李彦辅又与江南士族牢牢绑定,无法割席,如此一来,暴怒的女帝自然会进一步打压“李党”……

  李彦辅若继续秉持原本策略,龟缩势力,抛弃部分成员来换取整个李党的存续,就势必导致底下人离心离德……

  而为了保住“党魁”的位置,与女帝开战,这又会导致刚刚稳定下来的朝局再次动荡……新政的推行就会受阻……

  同时,沈家借助“游说”的机会,堂而皇之接触“李党”其余的京官,很难说没有替靖王抛出“橄榄枝”,暗暗拉拢的意思……

  赵都安脑海中思绪起伏,轻轻吸了口气。

  只觉从赶赴太仓府开始,便笼罩眼前的迷雾,骤然散开。

  “这么说,哪怕我没有抓住王楚生,可能靖王府也会想办法,将他送到我手上……”

  “回京的那场截杀,也大概率不是奔着高、王二人来的,而是奔着我来的……我这个钦差若死了,再嫁祸给高廉或李彦辅……就可以进一步挑动陛下和李党的矛盾……毕竟,最有动机截杀我的,除了匡扶社,就是卷入银矿案的李党了……”

  赵都安轻声自语,自打穿越以来,第一次有了一丝悚然的感觉。

  一环扣一环,原来银矿案只是个引子。

  真正的战场从始至终,都在京城。

  若京城和靖王府之间,存在一个以疆域勾画的天地棋盘。

  赵都安就是女帝推出,过河吃掉敌方一个马的车。

  而这枚蹩脚马,又是靖王故意送出去的,蹩马脚的卒子,就是王楚生。

  莫愁轻轻叹了口气,无奈道:

  “所以,你知道陛下为何不想你卷进来了吧?这种层次的争斗,你眼下的位置,还不够上牌桌。”

  赵都安罕见地没有怼回去,而是神色古怪道:

  “说起来,贞……陛下不会早就预料到,王楚生会被灭口吧?”

  若贞宝在他回京汇报时,就已洞悉了这场博弈真正的对手,那真的会对王楚生没有足够的保护吗?

  还是说,在放任这一切?

  毕竟,倘若王楚生不死,那么按照当下的局势,李彦辅竭力操作,最多也就是将案子延长,争取让高廉暂时不死,再谋求后续的转机。

  而博弈到最后,无非是处死高廉,女帝再一次敲打一遍李党而已。

  归根结底,无非是与扳倒裴楷之类似,对李党的常规削弱。

  而若放任沈二爷杀人,再出手杀死高廉。

  一来,这场争斗仍会是女帝获胜,这个大前提不会改变。

  朝廷的威严,和对地方官的震慑目的依旧能达到。

  二来,虽表面看上去,是靖王的阴谋得逞了,但靖王得逞的前提,是女帝被激怒,严惩李彦辅,甚至因为这次灭口事件,对整个李党,以及背后的南方士族展开雷霆般的报复!

  换句话说,靖王是在努力挑衅,试图让女帝上头。

  只要女帝红温上头,不再维持“明君”的人设,开始以强权摧毁李党。

  那靖王的目的就达到了。

  但……

  “如果贞宝不上当呢?”

  赵都安心中突然升起这个念头。

  “若贞宝不上当,不以雷霆手段对李党下手,而是拉拢分化呢?以李彦辅的智慧,肯定能意识到自己被沈家,被靖王摆了一道,或许他已经做好了正面与贞宝开战的准备……

  但只要贞宝不上头,选择将雷霆怒火收起,或倾泻在沈家身上,而不追求其他人……如此一来,既可以稳住李彦辅,又能完成一次对李党内部的分化,从而对其予以削弱……”

  赵都安越想,脑子越清明。

  他突然想到,之前与老司监的那场对话。

  孙莲英曾对他说,贞宝正在利用“新政开市”,拉拢分化大虞朝的士族。

  老太监这句话,赵都安当时只听了一耳朵,没太上心,如今回想起来,岂非正是某种暗示?

  靖王在棋盘上落子,试图诱骗女帝动怒,打击李党。

  李党越被打击,就会越团结,再配合沈二爷的拉拢,很可能逐步倒向靖王。

  而女帝则佯装不知,故意入局,等到时机成熟,只要一个反手,就能反过来分裂李党。

  “恩……这步棋并不完美,因为归根结底,也只是暂时稳住了李彦辅,而没法让其归心,而且,这种分裂的态势,会进一步逼迫局势变得紧张……但,天底下又哪里有完美的棋?”

  赵都安不知不觉间,闭上了眼睛。

  大脑中诸多念头起伏,仿佛“看”到了这一以大地为棋盘,百官为棋子的局。

  “嘶……我好像,有点低估贞宝了啊。”赵都安有些牙疼地想着。

  “赵大人?”车厢内,莫愁见他长久不语,似乎在走神,终于忍不住轻轻呼唤。

  “哦,抱歉,想到了一些事。”赵都安微笑道:“我们说到哪里了?”

  “……”莫愁无语道:“你问我,王楚生的死……”

  “啊哈哈,我就随口一说,想想也不可能。”赵都安打断她,主动掐断了这个话题。

  今晚,他们已经聊了太多。

  至于他的猜测有几分真,几分假,已经不需要对女官的回答。

  只要看接下来这件事如何收尾,就知道了。

  赵都安知道,今晚的京城,很多人都无法安眠。

  “那我就不耽误你回宫复命了?”赵都安笑着问。

  “……”莫愁叹了口气。

  赵都安笑呵呵跃出马车,走了两步,忽然又回头补了句:“对了,别忘替我给陛下请安哈?”

  说完,不等大冰坨子生气,他脚底抹油一溜烟,朝诏衙方向奔去。

  莫愁脑壳疼地揉了揉额头,吩咐道:“回宫。”

  ……

  ……

  相国府。

  “父亲,父亲!”

  李彦辅刚躺下没多久,想要打个盹睡一阵,以应对明日的麻烦。

  寻常人遭遇这种事,必要失眠,但一生中经历无数风雨的相国却有本领,强迫自己入睡。

  然而睡了没一会,就听到门外传来不肖子的声音。

  李彦辅惊醒,右眼皮止不住地跳动,他破天荒地没有斥责儿子的举动,而是主动起身,穿着松垮垮的睡衣往门外走。

  “有何变故?”老人拉开门,第一句话直入正题。

  李应龙衣袍上沾着夜晚的露水,脸色难看至极,近乎颤抖地说:“高廉死了。”

  李彦辅呼吸一紧。

  他双手扶着门扇,盯着儿子:“怎么死的?”

  “说是猝死,一样的没有任何伤,除了手指被咬破了,盘膝坐在监牢里就死了,面前地上还用他自己的血写着认罪书。”

  李应龙飞快描述自己获得的情报:

  “他死前,没有任何动静,是莫昭容发现的,她带着一队人从宫里出来,到了刑部大牢,点名要单独提审高廉,进去出来总共没一会,人就死了。

  那边的人说,是莫昭容进去的时候,人已经死了,但怎么可能?分明王楚生死的时候,还有人去看过,高廉当时一点事都没有。”

  李应龙也是急了,一口气说完,他面皮抽动着道:

  “父亲!是陛下动手了啊!定是陛下派莫昭容去杀的人啊,甚至都不加以掩饰!”

  装都不装!

  都不背人了!我们杀人都知道背着人呐!

  小阁老被今夜连续两条人命,吓得后背凉飕飕的。

  李彦辅沉默不语,脸上充斥着一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神情。

  他眼神中莫名泛起一丝嘲弄,沈家……呵呵,偏安一隅的一个士族罢了,何曾见过真正的腥风血雨?真以为傍上“八王”,就有胆子在京城横行了?

  这群南方的鼠辈,只知女帝是女子,却何曾亲眼见过玄门政变那一日的景象?

  “备车。”李彦辅叹了口气,平静说道:“叫下人服侍我穿衣,我要入宫觐见。”

  事已至此,他知道,该来的躲不掉。

  终归是要面对的。

  “父亲,这么晚了,陛下也该歇息了吧,不如明日……”

  “我要你去备车!”

  李应龙被斥责的吓得一哆嗦,忙不迭去安排了,这个自以为见惯了朝堂风雨的侍郎,此刻才意识到自己的稚嫩。

  起码在涉及李党存亡,李家兴衰的危难时,他的肩膀,远不如衰老的父亲能抗。

  ……

  皇宫,灯火通明。

  徐贞观坐在御书房内,闭目养神,静静等待。

  直到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才睁开明亮的眸子。

  “陛下,我回来了。”莫愁恭敬地行了一礼,这才越过门槛,走入房间。

  徐贞观“恩”了声,笑问道:“如何?”

  “高廉已死了,也留下了认罪书,已安排人,明日对外就说是畏罪自杀。”莫愁说道。

  “很好,”徐贞观神色平淡,素白的脸蛋在灯光中,如一尊镀金的佛,“还有事?”

  莫愁垂着头,深吸口气,道:

  “但不是奴婢处死的他,奴婢抵达前一刻,有人就替陛下办好了。”

  徐贞观明显愣了下,显出真切的意外。

  好在,莫愁没有让她等太久,便吐出赵都安的名字。

  并完完整整,将自己离开监牢后,如何与赵都安见面,又在车厢中说了哪些话,都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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