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弟子吃饱了饭,夫子吩咐他们去收拾行李,独独留下了陈玄,与他说道:“此行观道一场,诚其意,正其心,玄鉴道可成矣。”
陈玄一愣,习惯了夫子叫他子鉴,突然叫了声玄鉴,还有些不适应。
不过最重要的是,夫子如何知晓他是来此观道一场的?
夫子仰头望着天空:“我早知此方世界不过虚妄,此身不过是一缕残存意识,玄鉴很像我那个弟子,但你终究不是他,他也早已因为贫困,死在了陋巷之中。”
陈玄默然,原来这场观道,是他借了孔门之中最负盛名却英年早逝的一位弟子的身份观道一场。
夫子说道:“当年在洛邑,有幸与玄鉴相识,如今为你传道一场,吾道不孤。”
说罢,他向陈玄作揖。
陈玄连忙也作揖,行儒生礼。
夫子说道:“这场周游列国之旅还未结束,但就像玄鉴的大道本身一般,你也不必修成圣人君子,得正人之道,不做小人即可,玄鉴,还去追寻你的长生大道吧。”
“就此别过。”
年近花甲的老夫子拄着拐杖,朝着陈玄挥手告别。
他高大却微微有些佝偻的身形慢慢透明,整个世界在陈玄的眼中慢慢失色,消散,远方有悠扬的琴声传来。
陈玄说道:“陈玄,拜别夫子。”
琴声悠悠,大梦方醒。
陈玄意识回归,他依旧盘坐在方寸山半山腰的方寸亭中,一旁是性全道人在弹琴。
致知格物,正心诚意。
儒家仁爱心念,彻底收拢进入道心。
性全道人一曲终了,将一部《论语》交给他:“玄鉴观道一场,裨益良多,诚其意,正其心,如今已算作步入正人之道了。”
“此书是我亲自抄录,早晚诵读,多有裨益。”
陈玄双手接过那本书,谢过了性全道人,问道:“夫子他如今,当真不在人间了么?”
性全道人目光看向山外:“儒家之道在天下苍生,夫子虽为圣人,终究难逃天数,飞升天界当神仙,却非他所求。”
陈玄收好那部书,也随性全道人看向山外云雾。
此方寸亭建在山腰,不上不下,正合中庸之道。
不做君子,亦不做小人。
做个正人便好。
陈玄感慨:“夫子道场,该是在这人间才对。”
性全闻言微微颔首。
儒家仁德之道自夫子始,大道三千却早已先天地而生。
仁德之道自三皇五帝之时,便已经被天下苍生口口相传,是以自家师父菩提祖师,亦早于孔丘精通仁德学问,却不敢于此道称圣人。
三界世间唯有夫子一人,于儒家之道功完行满,传道后世,于南赡部洲有莫大功德。
七十二贤,三千弟子,著书立说,整理典籍。
此是福泽后世凡人之大功德,绝非成仙作祖所能比较,亦不能以闻道早晚定论。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
千万年间,至圣先师,唯此一人而已。
陈玄收拢了儒家仁爱心念,此时体内再无任何阻塞,早已形成了“一主二次”的修道气象。
长生心为主,儒家,佛家学问为次。
未来成就地仙,天仙之境,他的气象要高出那些纯粹修行佛法,或者纯粹修道之人许多。
然而性全却说道:“师父将三教学问传与如释师兄,我,海岳师弟三人,见过了佛法无边,儒家仁爱,不去见一下海岳师弟的道法自然,岂不可惜?”
“闲时可来此方寸亭小坐,我虽不如师父和夫子,却也勉强能为你传道解惑几分。”
“玄鉴道友,道阻且长,且修且行。”
陈玄行儒家作揖礼,拜别了性全。
第96章 天地失色,心魔初现
却说陈玄在那如释,性全两位道人的护道之下,分别观道两场,收拢了自身佛家慈悲心,儒家仁爱心。
此时他的道心之中,长生心为主,慈悲心和仁爱心为辅,形成了一主二次的格局。
按理说道心通明,他的修为也该水涨船高,但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勤勉炼气,他反而还是像一个刚刚踏入炼神之境的人仙。
元神依旧是青年模样,并未抵达炼神小成境界。
所谓的炼神化虚,也未曾有任何迹象出现。
陈玄于闲暇之时分别请教了如释和性全两位道人,但他们都说不知,并称自己修行之时,未曾遇到过这种情况。
他只好转而去请教菩提祖师,怎奈祖师身边随侍仙童说,祖师近日闭关,不见任何人。
没柰何,他分别去找了广法,大衍,智信,慧远,真弘,这些个菩提弟子。
众弟子皆是摇头,唯有大师兄广法说道:“元神一道,海岳师弟颇为精通,怎奈他如今不在山中,待他回山,玄鉴道友即可向他询问。”
陈玄谢过了广法,还返回寝处。
悟空近日习字有成,得以听闻祖师讲经说道,心中正生喜悦,就连扫地锄园,挑水运浆,砍柴烧火这样的琐碎事,都做的十分卖力。
见陈玄眉头微皱,悟空想是他修炼遇上瓶颈,便对他说道:“道兄,近日俺下山砍柴,偶然瞧见一片桃林,那桃林之中树上鲜果压得枝头都弯了,趁着明日一早砍柴,你与我不妨去尝尝这山桃的滋味,如何?”
陈玄心想,总是闷头待在山中修炼,境界一时半会儿也提不上去,便答应道:“也好。”
两人一夜无话,次日一早,径直去往那后山桃林。
果见得树上山桃烂漫,压弯了桃树的枝条,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清香。
悟空瞧见那枝头上的野果,早便按耐不住心中的渴望,抓耳挠腮,左顾右盼。
“道兄,这树上鲜桃各有大小,待俺上去挑几个大的,你在下面接好了。”
说罢,这猴儿纵身一跃,便顺着树干爬了上去,在那桃树的枝丫处坐好,伸手摘了几枚个儿大的仙桃,朝着陈玄所在抛了下去。
“接好,接好!莫要摔了,摔在地上可就不好吃了!”
陈玄只好站在树下,等悟空一个一个将桃子丢下来,他用手接住,再放在一旁的背篓里。
“够了,猴哥,再多我们吃不了。”
悟空闻言,嘴里咬着一个桃子,怀里还揣着几个,从那树上跳了下来。
两人就着一旁的山泉水将背篓中的桃子洗干净,倚着树木,坐在草地上,各自拿了一个桃子吃。
悟空举起桃子道:“道兄,吃!”
陈玄亦举起桃子:“吃!”
此桃虽然不比天上仙桃,但在这山林掩映之中,仿佛世外桃源一般,吃着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果子,就着清冽的山泉水,也算是快活似神仙。
悟空吃了一个又一个,摸着肚子打了个饱嗝道:“傲来国花果山多雨水,俺做美猴王的时候,每年季节一到,群猴自会拣选了最甜最大的桃子呈上来,也不需我亲自采摘,也不需我亲自清洗。”
陈玄倒是没吃多少,尝了一个半青不熟的桃子,尝了一个熟透的鲜红桃果,便没有再吃了。
见悟空睹物思乡,说起花果山,他也有些想念武当山了。
陈玄摸了摸头顶的桃木簪子:“武当山却也有桃树,只是不如榔梅那般罕见珍稀,山中修士每年采摘来的榔梅,拣选其中品相好的,供奉真武祖师,故而榔梅也被称为仙果。”
悟空与他结伴游历,却也听闻他常常聊起武当山,料想那武当山是个如花果山一般景色优美的好地方。
他亦不曾听闻什么真武祖师,料想那真武祖师便是山上的大王,修士供奉榔梅仙果,亦如同群猴将每年最大最甜的果实供奉美猴王。
悟空毕竟还未学道,不知天上神仙,便随口问道:“那真武大王,帐下有多少修士?”
陈玄闻言一愣,笑道:“真武祖师却不是山大王,而是那得道天仙,在北方荡魔,又称真武荡魔天尊,受凡间香火供奉,武当山乃是他的道场。”
悟空问道:“既受凡间香火供奉,想来是个了不得的,不知那真武祖师比起俺师父菩提祖师如何?”
陈玄只答:“菩提祖师学问深厚,三教精通,真武祖师资质罕见,荡魔除妖,却是不好做比较。”
一个是避世不出的隐士高真,一个是剪伐妖邪的荡魔天尊。
这世上并非所有事情都能拿来比较。
好比此时陈玄虽是炼神之境,比起悟空一个尚未踏入修道的猴儿要强的多。
但十年过后,悟空即能凭借天生石猴的悟性,以及菩提祖师真传功法,学会避三灾之法,直抵那太乙天仙之境。
陈玄却不能保证十年之后,他也能抵达天仙之境。
数百年过后,悟空被镇压五行山下,也许那时陈玄早已抵达天仙之境,悟空却仍需历劫重修佛道。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
如是而已。
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
通过弟子的成就,去比较师父的能力,比的不过是一个虚名,并不完全是真才实学。
与别人比较本身就错了,今天见了修为不如我的,那他就是废物一个,明天见了修为比我高的,立马装作孙子,被别人骂了废物,心里一万个不服气,却不知自己早已实实在在就把自己当个废物了。
这样的人修道无益,始终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只能通过修为上的差距,从高到低俯视别人获取满足感,同时也被别人俯视。
悟空乃是心思纯真,性情直率之人,如此想到,便如此问了,心中并无任何杂念。
但世人并非都是如此,无高下之分,何以压过别人一头?
便是一些个地仙,仍然免不了故意出言讥讽,贬低,一颗道心稀烂,勉强修成金丹,以为脱离了轮回之网,从此可以长生不老,与天同寿。
若陈玄所求只是如此,他早便服用了太上老君所赐九转金丹,甚至在那蟠桃会上讲万年仙桃魁首吃掉,跻身地仙之境了。
六根炼化其三的地仙,虽破除五毒,却不知五蕴为何物的地仙,一个不曾归拢三种心念,只求走捷径,务必修为高过他人一头,彰显自身本事的地仙。
也只是地仙而已。
想到此处,陈玄道心通明,转眼一看,悟空早已躺在一旁的树荫下睡着了。
这猴儿,许多时候都要表现的比他看上去稍稍愚笨那么一分,但其实,天地所生的灵明石猴,又岂会真的因为不曾修道,便看不出陈玄这位修道之人身上的问题?
此番叫他出来吃桃,亦是为了让陈玄松弛有度,太过执着于修道收拢心念,反而会适得其反。
悟空之悟性,犹然要胜过陈玄。
陈玄仰头在树荫下躺下来,闭眼假寐。
方寸山,三星洞。
菩提祖师出关,喊来了如释和性全两位弟子,询问那陈玄的修道情况。
如释说道:“师父,弟子觉得十分奇怪,此人分明收拢两家心念,形成了一主二次的格局,本该修为突飞猛进,至少直接突破至炼神大成,此时却无动静。”
菩提祖师微微颔首,似是早有预料。
性全说道:“师父,我和大师兄的意思,都是教他先见过了海岳师弟,看能否将长生心念也收拢进入道心,如此……”
如此便不再是“一主二次”的修道气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