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黄皮子,往常来见我可没这般正经,今日莫非对老夫有所企图、图谋不轨?”
黄归山轻咳一声,提醒道:“会首,晚辈有一后生,说好了今日要请您过目,正式的录入行会金册。”
那白须会首猛地一拍额头,道:“有这事来着,你有说过?”
此人叹息的摇摇头:“人老咯,年纪大咯,记不住事儿了。不像你们,个个年轻,都是生气勃勃。”
当余缺以为,对方真是在感叹年华时,那黄归山的面色一黑,忽地袖子中提溜出了一根用油纸包裹着,像是人参又像是萝卜的药材。
此物约莫儿臂粗细,但又透露着古怪腥骚味。
“给您。”黄归山没好气儿的拱手。
白须会首这下子利索的就从竹床上蹦起,宛若一柱擎天般,直愣愣的。
等跳下地儿后,对方注意到静室中还有余缺在场,方才弹了弹身上繁复玄妙的八卦法袍,迈着四方步,踱步至黄归山跟前,一把接过那“萝卜”。
他将那药材掂量掂量,顿时眉开眼笑,将之揣入了袖袍中,还示意着黄归山:“有这好东西,晚上一起整两口?”
黄归山摇头:“晚辈整它儿作甚,自讨苦吃。”
白须会首的口中啧啧:
“你这家伙,奸懒馋滑却又不懂得变动,没有家室可不是坏事!整两口后,你往和平巷中一走不就妥了。老夫羡慕你都还来不及。”
“罢了罢了,我若去了,您必去。晚辈可不想再被婶儿找进梦里,整宿整宿的熬。”
黄归山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余缺站在一旁,他将两人的对话收入耳中,顿时眼神发愣,已经猜到了刚才黄归山贿赂上去的药材是何物!
白须会首见余缺的目光发直,此人拢着袖袍,也朝着余缺点了点头,问:
“小后生,要不你陪老夫整几口?”
余缺有些手足无措,他压根就没有想过偌大炼度师行会的会首,会是这般的不着调。
支吾几下,他便要一口应下,但是又被旁边的黄归山用手拐了拐。
“您老别逗他了,他要是被婶儿入梦,小施惩处,少说也得萎靡上大半个月,到时候,耽搁的事儿可就多了。”
余缺闻言,连忙拱手:“多谢会首前辈厚爱。”
“得。”白须会首索然无味的负手,背对着两人,对着静室中一幅挂在墙上的八尺大画,嘀咕:
“老婆子,瞧你给人吓得,老夫连找人整两口都寻不见人了。”
余缺抬眼一瞧,目光再次一愣。
因为挂画上所绘制的,是一气质妖艳、浓妆艳抹的窈窕女郎。
其眉眼如丝,能把画外之人的魂儿都给勾进去似的。
最关键的是,画中女郎见余缺在看她,她还眨了眨眼睛。
当余缺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时,对方还在画中打了个哈欠,并没好气的白了众人一眼,端的是个活灵活现、恍若生人。
旁边的黄归山面色微急,连忙朝着画中女郎作揖:
“嫂嫂,小黄嘴笨,可不是在嘀咕您。
刚才可是会首他为老不尊、老不羞一个!”
妥了!
这画中的女郎,就是那白须会首的婆娘!
此等情况,余缺记得自己还在鬼集中看见过类似的。
于是他的脑中,顿时就浮现了那女郎从画中走下来,化虚为实,摇曳身姿,与那白须白发的会首,一起颠鸾倒凤、吸骨抽髓的场景。
余缺微吸一口凉气,在心间暗叫“真会玩啊”。
他是真没想到,这老者身为一坊的炼师之首,德高望重、才高行厚,但其婆娘居然不仅不是仙家,连活人也不是……
不过话又说回来,对方是个炼度师,手艺活本就是玩鬼弄怪,其以画中之鬼为妻,倒也挺符合身份的?
余缺看呆了眼,旁边的黄归山见画上的女郎并没有动怒,则是大松一口气。
再三拜了拜对方,黄归山才出声:
“会首,您做个人吧,赶紧的把朱笔金册拿出来。我还得带着小子到处认门,再在青符那焚香打醮,汇报给朝廷。”
白须会首吹了吹胡子,猛地一耍袖袍,啪嗒声响起。
屋中有一匣子打开,从中飞出了一方金灿灿的书册,并有玉笔一只,笔尖鲜红。
“自己写。”
白须会首交代了一句,便不再理会。
对方从袖子中提溜出那萝卜状的药材,喜滋滋的又掏出一方酒坛子,将之泡入了酒坛中,还俯下身子,深深的闻了一口味儿。
“南山猛虎,好东西啊。”
黄归山这边,则是果真取过那玉笔,自行翻阅金册,并郑重掐诀,口中诵念咒语,俯身在其上写字。
写完后,对方将余缺叫到身前:
“取指血一滴,并留存神念,皆打在此字上面。”
余缺低头一瞧,发现金册上存有诸多人名,黄归山所指的,正是“余缺”二字。此外,册子上还有年月日、年岁种种小字。
余缺不敢怠慢,连忙如对方说的做。
金册留名后,黄归山又恍若在自己家里一般,自行走到了静室的一侧,翻箱倒柜的,从中找出了一张玉牌。
此牌灰色,形制类似神堂中的青符,两面篆刻也有清约,但是还不到半个巴掌大。
黄归山再次运笔,在玉牌的底部写写画画。
滋滋声间,灰气涌动,玉牌底部有四颗阴文凹出,为“炼师余缺”四字。
做完这些,黄归山将玉牌凑向金册,对准了上面的那一滴指血,啪的一印,四字烙印留下,玉牌底部也变得鲜红。
做完这一步,黄归山就将玉牌扔给了余缺,并拍手道:“完事!”
余缺懵懂的双手伸出,接过灰色玉牌。
他愣了愣,还是有些发懵:“这、这就完了?”
“对,完了。”黄归山拢着袖袍,瞥了瞥旁边正在泡酒的白须会首。
他揪着胡须,笑吟吟的道:
“你也不看看我和会首是何等关系,有黄某领着你,何须次第的敲钟示意、摇掷杯筊、焚香上表,并经过众多的炼师审阅之后,传遍全会,才能将你添入金册中。”
他摇头道:“麻烦麻烦,一搞就一个上午起步。待会我再带你再去认认门,给大家伙通个气就了事。”
霎时间,余缺心间原本存在的一个疑惑,顿时就解开了。
难怪这黄归山,会自信满满的让他考完试,再认证炼度师,且丝毫不担心认证的过程中,行会这边会不会流程走的太慢、推脱,甚至是直接没赶上日子。
原来这浓眉大眼的,上头有人!
此外,会首静室中。
余缺的喉咙滑动,他很想对黄归山说。
对方口中的敲钟示意、摇掷杯筊、焚香上表、众师审阅、传遍行会种种……其实他觉得一点儿都不麻烦。
别说耗费一个上午或一个下午了,就是大搞特搞,搞它个三天三夜,他也是当仁不让,毫不推脱,能过就行!
第71章 余家村、火烧鬼店
面对人脉不小的黄归山,余缺旁敲侧击的说道了一番,表达了自个想要和行会中人多加认识的想法。
随后黄归山这人,当即就拉着他出了会首静室,往其他炼度师所在的地方走去。
整整一个上午,黄归山都领着他在行会当中认路,将余缺逐一介绍给旁人。
一圈下来,余缺在偌大的炼度师行会中,也算是彻底的露脸了。那些尚在行会当中充任学徒的人等,瞧见他之后,纷纷也都是恭敬。
这使得余缺略有满足,心间想要走一番授度流程的想法也熄灭了。
因为他从黄归山的口中,也明白到,关于他打算一口气的选个中等箓职之事。
这事情虽然合乎规定,但终究是不能太广而宣之。
眼下他获得了炼度师的身份,简单通报一番,行会内外的人都知晓也就行了,真要是仔细的去走流程,可能反倒是会生出不少麻烦事儿来。
而且他虽然眼下无法好好的庆贺宣扬一番,但是等到县学放榜,其榜上有名之时,那时城中的荣誉种种,绝对不会再少了他的。
现如今唯一的还有所悬乎的,只是他能否如愿以偿的获得榜首之名罢了。
毕竟此等名次,虽然按理来说已经是非他莫属了。但世间绝大部分的事情,往往都不是在按照规矩和道理运行。
而对于现如今的余缺来说,他也确实没有什么手段,能够去干涉县考排名。
因此他在获得炼度官身后,只请黄归山庆贺一番,便平静的返回了静室中,开始读书修行,耐心的等待放榜之日的到来。
时间流逝。
就在放榜之日的前一天,伏氏宗族内对于伏灵母子两的事情,终于有所反应。
相关的口信不仅传到了夜香司中的叔父那里,伏氏宗族也拖人找了炼师行会中的学徒,将一封信笺直接交到了余缺的手中。
余缺将信笺看完,得知那族长伏金想要邀请他在县考出成绩后,当夜返回宗族内,祭祀一番祖宗,也好让祖上得知后人们有出息了。
按理说,此等提议极为寻常。
甚至族长伏金还在信中,痛批了一番伏灵母亲阻道之事。言语中,对方不仅没有怨恨余缺,反而还恳求余缺不要同宗族计较此等事情,语气真挚而低姿态。
可对方越是在信中如此的明事理,余缺的目中就越是阴冷。
他在心间冷哼,随即就将伏氏宗族的来信,直接扔在了火盆中,令之化为灰烬。
他才不信,一个死了婆娘、又死了儿子的人,真会这般的明事理!
在余缺看来,就算一直以来都只是那伏灵之母在针对他,但是事情发展到如今地步,双方早已经是深仇大怨,那族长伏金早就是彻彻底底的站在了余缺的敌对面。
余缺早有准备,一等县考放榜,他荣登红榜,县学的身份落定后,他便要以县学生的身份,去衙门和县学中鸣鼓诉苦。
告那伏氏宗族阻拦小举,意欲谋反,并尽可能的往大了去整!
到时候,即便尤氏已死,伏氏宗族再找人疏通,余缺也定要让伏氏宗族好生吃个教训,并趁机将叔母和两个堂妹的户籍种种给挪出来,不再受此族的桎梏和牵连。
一时间,余缺心间思绪滚动,难以静心了事。
他微闭上眼睛,口中自语:“万事俱备,只待明日。”
过了明天,他的人生就将大为不一样,会彻底的踏上仙家九品之路!
此外,红榜题名、全坊皆知,也将是他余缺光宗耀祖的大好时刻。
只不过其所光耀的祖宗,并非伏氏,而会是余氏。
这几日以来,余缺在县考的种种扬名之举,早已经是传遍全坊,就连隔壁的几坊也有所流传。因此余缺父亲和叔父两人出身的宗族,也得知了,并想办法联系过来。
和伏氏宗族不同,余氏宗族并不在城中,而是在城外,是靠近山野的一个小山村,名为余家村,祖祖辈辈都是在土里刨食的。
余缺此前冒险外出时,就曾在余家村中逗留过,祭拜过一番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