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他已经失态过一次,身为一族之长,今日切记不可再失态了。
伏金直挺挺的站起身,想要走下阶梯,将伏灵的尸骨迎入祠堂内,但是才几步,他便踉跄的摔下了压根就不高的阶梯,惊起四周的一阵惊呼:
“族长!”、“金子!”
众人手忙脚乱的上前,赶紧将他扶起来,嘘寒问暖,还有人抽抽涕涕的假哭。
伏金伸手制止,他紧绷着身子,身上的鬼气涌动,面目略带狰狞的低吼道:“都别过来。”
他自行的从地上爬起,默默的走向那具白布担架子。
抬着伏灵尸骨的族人见状,连忙将架子抬起,低眉顺眼的等着对方吩咐。
随后,伏金接过旁人递来的魂幡、黄纸,重重的在祠堂门口一撒,并啪啪打响魂幡,话声沙哑的叫到:
“伏氏子,灵,回宗!”
他的叫声突兀响起,好似老魈,压抑又古怪,明明表面上没有怒意,也没有泣声,但就是凄厉无比,哓哓而吠。
其余族人们心神发颤,也连忙大声呼喝:“回宗、回宗!”
不到十步的路,众人走一步停一步,大半刻钟之后,才将白布担架子抬入到祠堂内。
随后又是一干琐事,祠堂中嘈杂作响,桌椅抽动。
因为伏灵乃是族长之子,且颇受族长的疼爱,族中的老人们便一口气的将祠堂布置妥当,处处挂白色,庄严肃穆。
等到祠堂布置完毕,伏金主动出声后,所有人这才逐一退出祠堂。
空荡荡的堂房中,重归寂静,仅仅有灯火烛光在无声无息的晃动。
在重重白布的笼罩之下,即便外面的光线再是明亮,此地也是昏暗,那伏灵的身子杵在堂中,更显得阴晴不定,黯淡无光。
此刻身旁再无旁人,且伏金忽地想起来,自己还没有揭开白布一看,确认清楚尸体。
于是他心间怀着一丝不可能的期待感,手指哆嗦的上面,伸向长桌之上,缓缓的揭开那白布。
然而,一张令他极为眼熟,又满是伤痕,且眼珠瞪大,眼白全部泛起的面孔,出现在他的跟前。
这一幕不仅打散了他心间的最后一丝期待,还当即令他心里防线崩溃。
“吾儿、吾儿!”
霎时间,伏金佝偻着身子,嚎啕大哭起来,口中还道:“爹爹对不住你、对不住你娘!”
可就在这时。
一道冷哼声在祠堂之中响起来,并有黑风卷起,将伏灵尸体之上的白布彻底掀掉。
一具破破烂烂、扭曲发黑的尸体,彻底暴露在伏氏祠堂中。
“哭、哭有什么用!”
厉喝声响起,一张暴躁的鬼脸凝聚成形,它面目扭曲,紧盯着自个不成器的儿子,大怒骂道:
“你婆娘死了、你儿子死了,你却只敢在老夫这里哭,有什么出息!”
这喝声将伏金从悲痛中惊醒,他抬起双眼,目光汇聚,落在了那鬼脸上。
伏金满脸悲愤,猛朝着对方呼喝:
“爹!若非你我期待过甚,灵儿他,怎么可能惨死在第三关鬼考中!”
“愚蠢!”
伏老爷子听见喝声,骂道:“你自己看清楚了,这娃儿的死法和你婆娘像不像?真以为他是那些人口中所说,单纯的在考试中出事了?”
伏金的目光茫然,他低下头,身子一颤。
他看见了伏金那左胸口处偌大的空洞,内里血肉模糊,心窍糜烂。
伏老爷子的话声更加阴冷,讥笑:
“还是说,即便死了婆娘、死了儿子,你也还是不在乎,害怕和那姓余的那小子对上。”
伏金沉默数息后,他的面色变化,低着头,口中生涩的道:
“阿爹,若非你,我妻怎么会上前拦路,灵儿又怎会和余缺起了争执……您到现在,依旧是半点悔意都没有吗!?”
言语着,伏金猛地抬起头,他面上鬼气涌动,瞪大了眼睛,恶狠狠般的和伏老爷子阴神对视。
嘶嘶!
两股气息在祠堂中犯冲,那伏老爷子的面色勃然大怒,好似下一刻就要和伏金大打出手。
但是僵持数息后,此獠压下了惊怒,低喝道:
“老夫所为,还不是为了偌大的伏家,伏家的前景。
灵儿若能在考试中获得好成绩,还有着额外的加分,便不仅能够考入县学,还能获得箓生的资格,这样他一入仙道就拥有箓职。
这是多少人、多少家族都够不上的起点!”
伏金闻言,沉默起来。
那伏老爷子言语着,话锋忽然又一转,怅然叹息:
“不过你说的也是,眼下灵儿已经死掉。我如今只你一个儿子,确实是不能再和那外姓子争锋相对了,否则……吾儿,此等杀妻杀子之仇,你且忘却吧。”
原本还能稳住心神,想和此獠据理力争的伏金,此刻闻言,他双目顿时通红。
伏金身上的鬼气也咻咻的涌动,咯咯发笑,他喉咙中挤出声音:
“爹您说笑了,此等深仇大恨,孩儿如何能够忘却。”
一缕缕杀意,终于在伏金的脸上涌起,令其目色癫狂。
“好!”伏老爷子闻言,它的鬼脸也露出癫狂之色,嘎嘎大笑道:
“既然咽不下这口气,那边一吐便是。
此子既非我族姓氏,又结下了如此深仇,我族不可不多虑,必须得在他正式入学,荣登仙道之前,将之敲打一二,并改名换姓,认祖归宗!”
伏金没有说话,但是他眼中的杀意没有散掉,态度显然是默认了。
这时,伏老爷子再次开口:
“你别忘了我之前交代过你的,考完第七日的放榜之日,务必令此子前来祠堂中见我!我自有法子为你出气,至于杀或不杀……此后另说。”
伏金的面色变幻,他沉默良久后,终于出声:
“若是此子不来,又该如何?”
伏老爷子冷笑:“你别忘了,彼之叔母、二妹,就算离族,但也都是我伏氏族人,彼辈在族中存有姓名,且此子也和你我血脉相连。”
哐哐声响动。
伏氏祠堂中那供奉着密密麻麻牌位的供桌之下,砰砰有抽屉掀开,片片黄纸掀动,很快从中飞出了数张新旧不一,但是都写有生辰八字,且张张之上都存有血斑,鲜艳好似刚采。
伏金认得此物。
这些黄纸是族内子弟出生后,第七日时必采的手心、足心、眉心之五血,其留存在族中,可得先人庇佑,族人在遭了邪祟时,亦可取出做法,消灾解难。
除去这等庇佑作用之外,它也是伏氏族人血脉的羁绊,牵扯,甚至是桎梏,因为可以用它施展厌胜之术,以追魂夺魄,惩处族人!
伏老爷子的鬼脸扭曲,阴恻恻道:“吾儿,他若不来,你说该如何请?”
第70章 画上嫂嫂、授度官身
余缺返回炼度师行会后,并没有带着叔父等人搬出去,而是又续了几日静室的钱。
此地虽然价格昂贵,也不便于一大家子生活,但是胜在安全。
余缺打算等县学放榜之后,再行搬家。到时候,叔父托人回伏氏宗族中取东西,也更省事。
对于他这个打算,叔父几人虽然近来在行会中生活得畏手畏脚,但是无一不支持,且生怕自己乱提意见会扰到了余缺,让余缺还有什么交代,一并说出,定当遵从。
很快的,三日时间一晃而过。
其间,余缺抽空出门,在县城中和八个考生朋友碰了碰头,并提前告知黄归山,他已经做好了登记身份,位列九品炼度师的准备。
这一日,清晨时分。
余缺晨起沐浴,并用柳条枝、精盐等物刷洗漱口,整得神清气爽,浑身毫无异味。
一旁更早就起床的叔母,更是围在他身旁,用热毛巾在他身上的法袍上压着,生怕衣服上多出了一丝额外的褶子。
足足小半时辰,他衣冠整齐、鞋袜端正,还抹了个老字号头油,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妥帖,这才在家里人的目送下,踏出静室,朝着行院的某地走去。
今天正是黄归山说的,要帮他敲定炼度官身的好日子!
若是顺利,事成之后,他便是响当当一枚真正的九品炼度师,而不再是寻常小民、民间仙童。
余缺一路直行,来到了此前拜过的青符神堂所在,他止步门外,双手相合,安静的侍立在门外。
清晨的神堂,内外往来人不少,并且个个都是气息幽玄的正儿八经炼度师们。
他们瞧见了候在门口的余缺,都会不由自主的打量几眼,目光莫名。
好在余缺等了不到两刻钟,黄归山就踩着点儿,打着哈欠,分毫不差的出现在神堂跟前。
他一瞧见余缺,挑了挑眉毛,然后就一把拽住余缺,快步朝着里面走去:
“先随我来。”
这厮将余缺拽入神堂,又扔下余缺,利索的点燃了三根线香,猛将之插在青符前的香炉中。
黄归山瞧着青烟冉冉升起,笔直不乱,他顿时松了口气,并忍不住的一拍手掌:
“妥,今日又是一息不差,准时上工!”
余缺忍不住的多瞅了几眼,这才意识到黄归山在此地上香,作用类似于学徒们在行会前院的上工签到。
黄归山上香完毕后,便轻咳一声,收敛了面上的轻浮。
他朝着余缺摆手:“既然来了神堂,你也不是外人,也来上几注香、拜一拜。拜完了,我再领你去见会首。”
余缺如言上前,端正面容,恭敬祭拜。
随后,黄归山恢复寻常模样,他摇摇晃晃的,领着余缺在神堂附近转悠,并这里看看、那里逛逛。
此人在炼度师行会中的人缘,似乎并不似钱化真说的那般不怎么样,反而异常的受欢迎。
不少余缺从未在行会中见过的生面孔们,彼辈瞧见了黄归山,都是含笑点头,并且会对余缺示意一番。
不多时。
两人便来到了一方古香古色的静室跟前,其石门未关,仅有帘幕垂下。
他们还未出声,帘幕后就有苍老的声音传出:“进来便是。”
黄归山低着头,小步快走,示意余缺也跟上。
一方茶几、一张竹床出现在他们眼中,竹床上还盘坐着的一白须白发老道,颇具道气,仙风道骨,正双手抱子午,闭目养神。
两人恭敬的作揖:
“黄归山见过会首。”
“余缺见过会首。”
那白须儿老道闻言,忽然身子一晃,眼神怪异的盯着黄归山瞧,口中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