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缺看着空荡荡的街道,心间一时也是空落落的。
他本以为自己在考举之前,能一直安稳的在那郑老黑手下做工学艺,直到自个当上了炼度师,他再大摇大摆的离开贵店,并一举考入县学。
结果现在学艺之路,半道而崩,饶是余缺已经在店铺中做好了心理建设,让自己不至于激愤,但真个走出了此地,他心间却又有几分茫然。
余缺有一搭没一搭的走着,下意识的便沿着有鬼马车的轨道而行,途中路过了好几个车站,并有车经过,但他都没有登车回家。
此刻回去,只会叨扰到家中叔父他们,而且余缺着实也不想回去,暂时羞于启齿。
“罢了罢了,那便直接挨到子时,去鬼集中闯闯,正好将方木莲口中的那书买到手。”
他心间一定,当即辨认着今夜的风向所在,确定了大致方位后,便沿着雾气涌动的方向,不紧不慢的走去。
两个多时辰后。
余缺的身形出现在浓浓鬼雾当中,耳朵当中又出现了鬼集内的各种叫卖声:
“今晨刚猎取的南山猛虎,虎鞭虎骨,全都新鲜着呢,自带几口鬼气。”
“丹顶鹤!上好的丹顶鹤,一口就能放倒一头大象。”
“哎!这大哥,你卖的东西是不是叫鹤顶红?”
鬼集中热热闹闹的,丝毫没有午夜的感觉。
余缺甚至还闻见了诱人的酒香、油条香气,鬼集中似乎也有人在卖炊食。
只不过他顺着香气走过去,却发现炊饼摊子上,油锅里面炸的并不是面饼油条,而是一团团小婴鬼。
那摊主凶神恶煞的,瞧见了余缺,呼喝道:
“来几颗?保管家神吃了,凶性大发,龙精虎猛!”
余缺看了眼对方幌子上的价钱,以及乌漆嘛黑的油锅,连连告退。
这不仅是他暂时消费不起这等鬼神炊食,也是对方油炸的手艺太糙了,其油炸过的鬼物依旧邪气残留不少,一旦下肚,服用者的家神存在走火入魔的风险。
不仅炊饼摊子里面炸的是小鬼,卖酒水的地方,所兜售的也是诸如僵尸涎、老鬼痰等五花八门的酒水。
其中由五种毒虫泡制的五毒酒,反倒是里面最为正常的。
余缺转悠了一圈,在地摊上并没有找到名为《百鬼夜行录》的书籍,倒是瞧见了其他类似的鬼怪书籍。
但是他瞅了几眼,发现其他的书籍要么是错漏不堪,要么就是他拿捏不准真假虚实。他觉得自己还是老老实实的,购买一本《百鬼夜行录》为妙。
“此书毕竟是正儿八经的炼度师所买之书,买了准儿没错。”他心间暗想。
最终在一家老字号的店铺里面,余缺瞧见了这本《百鬼夜行录》,只是简要翻了几页试读,他的目光就一亮。
“这位爷好眼光,这可是柳百鬼大师,亲自编纂的新书,市面上发行还不到十年呢。”
店铺掌柜瞧见余缺似乎是特意寻摸此书而来,连忙热情的介绍:“这里面拢共收集了一百三十一种常见的鬼物,包括简要的处理鬼物法子,此书往常可都只是流传在炼度师们手中,咱店铺是县里少有的有货之地。”
余缺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家里长辈来信让我买来看看,确实比一般的书要详实,不过倒也没你说的这么玄乎吧。”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那店家。
两人当即切磋起价格,最后定在了三万香火纸钱的价格,店铺掌柜咬死了不放。
如此价格实在是让余缺咋舌。
须知他的叔父在夜香司中一个月也就三千,而三千便足以养活一家五口,过他们上拘谨但饱暖的生活。
三万就相当于一家五口近一年的开销了,仅仅一本书就如此,着实不是寻常人能买得起的。
即便余缺近来时间,他在郑老黑鬼店中变废为宝的点化了不少鬼物,但掏出三万纸钱,还是得将他好不容易攒下的家底近乎掏空,连下一批养身子的补药都不知道该怎么买了。
特别是离开了鬼店,他也暂时没了继续赚外快的门路,必须得省着点花。
余缺佯装愠怒,嫌弃太贵。
他走出店铺,跑到别的书铺中对比了一番价格,但最后还是去钱庄号铺中取了钱,咬牙的将三万一本的书给买到手里。
结账之前,他让那店铺掌柜再送点志异杂文,用于打发打发时间,结果对方都不愿意送,似乎真砍到了一定程度。
好在当他买完了书籍,闲逛一圈后,照例在挂满红灯笼的和平巷中歇脚时,余缺翻看书籍,稍微揣摩片刻,他面上顿时惊喜,觉得此书买的确实是值得。
“好好好!原来是这般。”
他的目光发亮,抚摸着细腻如人皮般的书皮,定睛看向了装有福寿鬼的木盒。
根据书中所说,一般的福寿鬼乃是类似于书鬼一类的火耗鬼神,属于炼化完,用过即废的物件。
其中三十年以内的福寿鬼,称之为“福鬼”,可以增添使用者的福气。
但实际上,世间并无福缘气运一说,福鬼只是能让使用者的五感敏锐,时刻福临心至,保持最佳状态,进而方便仙家与人斗法、炼丹画符、炼度鬼神等种种活计,宛如有福气加持一般。
三十年以上的,才称之为“福寿鬼”,炼化此鬼,不仅可以福临心至,还可以用于吊命,只要福寿鬼不死,则仙家命不会绝。
至于百年以上的,则是称之为“寿鬼”了,此物更是玄妙,不是一般福寿鬼,似乎真的可以增长寿命。
不过此物具体怎么增长寿命的,书中就没讲,且距离余缺太过遥远,并不是他所能奢望的。
不仅寿鬼如此,就连真正的福寿鬼也距离他挺远,即便他有小黑葫芦也没法。
因为养炼福寿之鬼,必须得用活人豢养、必须得伤天害理,贩卖福寿膏,否则只靠纯粹的阴气鬼气,顶多让此鬼的凶性增长,但是药性难长。
一只福鬼绝对不会因为年岁的增长而变为福寿鬼、甚至是寿鬼。
好在余缺眼下所盯上的,只是那三十年以内的福鬼而已。
他的心神正砰砰跳动,振奋的想到:
“若有福鬼,我当是立刻就能去考取炼度师了!”
第25章 炼度师行会、师承
福鬼一物,能够让人在炼丹画符、炼度鬼神的时候如有神助。
他若是在考取炼度师的时候,用上一只,岂不成功的几率倍增?
思索着这点,余缺心间越发的振奋。
特别是福鬼这种东西,它不是符咒、也不是丹药,乃是鬼神,其并不在炼度师考核时的禁止范围之内。
毕竟炼度师在炼度之时,其所需要驱使炼度的乃是鬼神,总不能在考核的时候,将人的家神也给禁止了。这样别说炼度了,怕是人都得被鬼神反过来吃了。
“唯一的缺陷,便是福寿鬼一物的价格着实是昂贵,根据我在鬼集当中打听的,一只三十年以内的成熟福鬼,其价格最低也是相当于从八品的鬼神,即相当于一只百年老鬼。”
余缺在心间暗忖着:“而且即便得到了福鬼的加持,若是自身的水平实在是不行,甚至是对炼度手艺一窍不通,那么照样的无甚用处。”
不过这两点对于他而言,就都不算是什么了。
余缺手中的福寿鬼,其虽然不入流、没有成熟,但是它已经成形了。
以黑葫芦中的灰水将之养一养,将之养为成熟、可堪使用的地步,是稳妥可行的。只不过缺了福寿膏的滋养,此鬼不可能晋升为三十年以上的真正福寿鬼、寿鬼,以及药效和作用,也会少很多。
但余缺只求此鬼能帮衬他一天,助其度过考核就行!
而且他这一个多月以来,苦心钻研炼度手艺,脑中又自有一份传承,除去水法尚且不太纯熟之外,其余的火法种种,他自认为已经算是妥当。
毕竟他的手艺,可是货真价实的拿鬼神进行磨炼而来,仅仅一个月中,被他用废掉的九品鬼神便不下于七头。
此等条件对于入了门的炼度师而言,都已经算是优渥至极。须知寻常的炼度学徒,一年能上手一头鬼神,就算是挺好的了。
并且在学习炼度手艺时,余缺还意外的发现,自己在炼度这一行当上,似乎也挺擅长的。
这或许是因为他有着宿慧的缘故,许多步骤和道理,他都无师自通,而不用像方木莲那般,在郑老黑的手下苦熬了三四年,方才养成了一些习惯,但又常常不明所以。
暗室当中,余缺深吸一口气,吐声道:
“既然如此,那便七日、不,十日之后,便去考那炼度师!”
好不容易碰上了福寿鬼这等物件,此等机会,不容错过!
而且他今日被郑老黑扫地出门,心间也正憋着一口郁气,迫切的想要在这方面证明一下自己。
其倒也不是想要证明给那郑老黑看,而只是给自己看一看!
至于若是炼度考核失败……左右不过损失一只福寿鬼罢了。
而且考核炼度师和考取小举又不同,前者并不存在一年之内只能考核一次,只要余缺交得起钱,天天去考都行,人家还巴不得他去。
他只需要小心点,别在考核当中伤了自己,落下病根即可。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
余缺没有告诉家里,他已经被赶出了鬼店,其依旧是晚出早归。
借着葫芦中还剩下的一点灰水,他多多置办了几头鬼物、上等的老酒等材料,并在和平巷中包了十天的地下禅房。
此等烟花享乐之地,其租房的价格格外便宜,鱼龙混杂,又充斥着福寿膏的气味,正适合他熬炼技艺,并养一养那福寿鬼。
一日接着一日。
很快,十日的功夫便过去。
余缺在十日间着重的熬炼了自己水法炼度的手艺,颇有所得,并且他日夜不休的,将手中的鬼物全都炼死了,死了不止一次,很是长了些教训。
但是看着葫芦中还剩下的一点灰水,余缺迟疑着,没有出门。
他又是待在和平巷中,直到将手中的灰水、鬼物,全都消耗完,熬得自己也是眼青面白,方才一脸亢奋的,从地下禅房当中钻出来。
此刻的余缺,浑身上下除去用于备考的钱财之外,再无多余的材料能进行炼度,且他浑身的精气也是消耗到了极致,并非是简单的休息就能缓解的。
这等状态,颇是有点疯魔的意味儿。
但好在他是年轻人,此前也时常服用补药,打下的底子好,并无身子亏空之忧。只不过此番若是失败,对他的心神而言或许会是个不小的打击。
因为他经过这些天的日夜揣摩炼度,信心已经是增长到了一定的地步。
他就不信了,自己这般下了苦工,耗费鬼神众多,还有一只福寿鬼加持,会连个炼度入门的考核都通不过!?
腾腾的。
余缺怀揣着一股狠劲,便一路走到了黄山第七坊的“炼度师行会”门前。
一派红泥粉墙,碧瓦青砖的建筑出现在他的眼中,院门宽敞,能容纳三辆马车并排进入,内里香火气息浓郁,形成了金红色的烟云景象。
虽然还只是早晨,晨光熹微,但是此地热闹的很,往来的人物身上也个个都是鬼气浓郁,显然都是养了家神的人物。
只不过这些人等,忧喜参半,也不知他们是有事前来求炼度师行会,还是同余缺一般,也是前来考核炼度手艺的。
余缺混杂在人群中,老老实实的排在了一支队伍里,队伍仿佛毛虫般,慢慢的朝前蠕动。
排队期间,屡屡二手贩子小声说道,兜售着各种门路。
其中有人自称能够帮忙排队的,有人贩卖着本地行会中的各个炼师情报,甚至还有人吹嘘颇有门路,可以帮人安然的通过考核,不过包退!
余缺闭着眼睛,摇摇晃晃的,无视了这些人等。
直到天光大亮的时候,他方才排进了行会里面。
跨入门槛,一个身着灰色道袍的少年,十五六岁的年纪,正坐在屋内的一张木桌前,桌上摆了个丙字八号的号牌。
对方百无聊赖的招呼:“你,过来。”
余缺精神陡振,当即快步走过去,拱了拱手。
那接待少年瞧见他脸色发青、面色枯白,特别是身上还充斥着一股福寿膏的气息,其毫不掩饰的就露出了厌恶之色:
“你这烟鬼,来这做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