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在此等鬼神世道,仙家死后,其阴神几乎无有浪费。
譬如在朝廷方面,会被炼度为鬼神,充当土地爷种种;在宗族方面,先人魂魄阴神会被养在祠堂祖坟中,化为灵鬼,成为宗族的一份底蕴。
许多衙役或宗族之人,其所束缚的家神,往往就是由仙人魂魄所炼成的。
而且仙家的阴神若是长期的飘荡在世间,没有藏身之所,必然会入邪化为鬼类。与其这般浪费,最后还成为一份隐患,还不如直接将之收了,进行一番炼度为好。
因此在这等环境中,“不以人魂炼鬼”几乎是不可能的,甚少有人会记住这一点。
余缺如今道出这一句,其实也主要是用它来搪塞,充当一个借口罢了。
他若是没有黑葫芦傍身,并不欠缺这等普通鬼神,他可不会放弃此法。
弼马坊营帐中。
言罢,余缺举起一个酒坛,朝着对方敬了一口。
那马红听着余缺这番话,愣了愣之后,对方砸吧砸吧嘴唇,口中嘀咕:
“有所为,有所不为。
莫非你这家伙,已经是料到了马某如此问你的意图么……”
对方这番自语落在余缺的耳中,令余缺的眼中顿时露出了狐疑之色,不明所以。
他在心间暗想:“什么?马红此人刚才的一番话,还另有所图?”
咕噜咕噜!
马红闭着眼睛,给自己灌了一大口酒,他闭着眼睛道:
“罢了罢了。马某也懒得管了,甭管你这小子刚才所说的究竟是真是假,便权当你果真是个仙家道种,能恪守清规,有所为有所不为
你这小兄弟,马某认下了!”
酒坛子空空,啪的被马红砸碎在地上。
下一刻,一股凌厉的气息,忽然就从此人的身上升腾而起。
余缺坐在营帐中,他顿觉毛骨悚然,仿佛身是四周有钢针正扎在皮肉上似的,让他不寒而栗。
他明白,这是有一股强悍的神识,覆盖在了他的身子四周,所以才对他造成了如此压迫。
细细一分辨,余缺还发现这一股神识,明显比刚才那第七统领给他的压迫,还要大。
他心间一紧:“果然,这老马猴并非常人。单论神识,此人的修为应当就在那第七统领之上,也是七品仙家,甚至是六品!?”
“定!”营帐中突然响起了马红的低喝声。
余缺顿觉两耳嗡嗡,随即耳边就一点杂音也没有了。
这是马红突然动用神识,施展法力,暂时禁锢了营帐内的空气、香火,让之不与外界流通,从而形成了类似于隔音符咒的效果。
等到余缺回过神来,他再看对方,便瞧见对方虽然依旧是脸红脖子红,活像猴屁股一般,对方的表情也依旧是醉眼朦胧,但是此人身上的气势已经是截然不同,颇有几分游戏红尘的高人模样。
余缺顿时心神一振,他当即就走出按桌,来到了对方的身前,长揖行礼:
“晚辈余缺,拜见前辈。适才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前辈海涵。”
马红面对余缺如此恭敬的模样,并没有拿捏姿态,而是百无聊赖的摆了摆手:
“别说什么有眼不识泰山、鬼山的,马某不过一在此苟延残喘的废人罢了。
你既然是故人所托,遣你来军中避祸,又是个有出息的家伙,马某实在是避无可避,索性就与你坦诚相待为好。”
话说完,这人指着自己,简单介绍了一句:
“事先声明,马某只是个凝煞未成的老废物,体虚力弱、油尽灯枯、难以支棱,顶多知晓点修行道理,但所知也不多,你将来若是有仇家来觅仇,想要找靠山,就不要指望马某了。”
听见这话,余缺面上却依旧是欣喜:
“前辈谦虚了。”
根据此人所言,对方应当是老会首安排的,事先通过气,所以之前才会出手帮衬余缺一下,刚刚又以监副和典簿两人的阴神作为诱惑,小小的考验了一下余缺。
如今余缺通过了对方的考验,讨得了对方的欢喜,对方这才展露身份,愿意以真面目示人。
“我就知道,老会首指点我来到军中,绝不至于让我真个孤苦伶仃,一头雾水,果然还是帮我寻了个前辈和靠山啊。”余缺的心间此刻振奋至极。
有这样一个七品老前辈在身旁,他今后的修行不说是一帆风顺,但必定会少走许多弯路。
而且根据余缺对马红为数不多的了解,此人在弼马坊中的为人较为孤僻,只喜好和驴马相处,对驴马哥啊弟啊的叫着,对其他士卒则是冷眼以待,因此平日里并无多少兵卒和他相好。
如此一来,余缺获得了此人的赏识,便相当于获得了一位七品仙家的单独指教。
这待遇,可是比他在县学中还要优渥!
至于马红口中的,让余缺不要拿其当作靠山了,这话就直接被余缺忽略掉了。
根据此人今日的表现,其多半是个嘴硬心软之人。真遇见了危险,多半无须余缺出声,对方自行就会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庇佑他一番。
“好了,废话不多说。”
马红让余缺消化了一番眼下情况,便清了一下嗓子,开口喝道:
“你且记住你今日所说的,有所为有所不!
切记,人魂不炼、人魂不收,你尽可以令彼辈飞灰湮灭掉,但万不可用彼辈来养鬼,更不可将之再收入祖庙中!记住没?”
余缺面色一正,当即拱手出声:“晚辈晓得。”
马红喝了一句,面色稍缓,又补充道:
“当然了,那等主动残害生灵,或是入了邪的家伙,对于彼辈的阴神,你也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只不过,除非对方彻底入邪,已经不再为人、纯属鬼类,还是不要将之束缚入庙为好。”
余缺再次作揖,一口应下:“晚辈铭记在心。”
这下子,马红的表情彻底恢复,笑呵呵的说:
“甚好。既然这般,你今后但凡有修行上的事情,皆可以前来询问本道。不过即便如此,你我也没有师徒名分,不要叫我师父,马某此番只不过偿还一下故人的人情罢了。”
扔下了这句话,这人便突然从席间跳起身子,他左脚右脚各自掂量了一个酒坛子到手中,搬着酒坛子,便朝着营帐外面走去。
马红一边走,一边口中嘟囔着:“有事再来找,无事别来碍眼……”
不过余缺刚通过了此人的考验,他哪里肯直接放对方离开。
于是不等对方把话说完,他连忙呼道:
“有事有事!敢问马前辈,弟子如今身在军中,接下来该当如何去寻觅家神,还请前辈指点门路,以及军中有哪些家神,较为适合晚辈?”
马红的身子一顿,对方不得不停住脚步又转过身子,无奈的看着余缺。
“还真够心急的。”
这人想了想,忽然又将怀中的酒坛子放在了地上,直接盘膝坐下,朝着余缺勾了勾手指。
见对方不像是只打算简单的交代几句,余缺也是赶紧的上前数步,作出洗耳恭听状。
“去哪寻觅家神,此事简单。马某就知晓几个,军中也时不时的就会有相应的活计出现,抑或是售卖家神。
等你想好了要用哪些家神充实祖庙,到时候再找马某,自然会带你去找门路。”
马红言语着,又道:
“不过哪些家神适合你……这个还得你自行斟酌。马某这里只有一法可以提前教你。
嘿,此法即便是在县学中,也不一定有人知晓,但你来了军中,还恰好遇见了马某,索性就直接告知给你。”
听见这话,余缺心中微动,当即沉声:
“前辈且讲。”
忽地,马红一指余缺,又一指自身,开口:
“你可知仙家九品,每一品级落在咱们仙家的身上,各有什么效果?譬如毛神仙家,其束缚诸多毛神在身,除了充当打手、神打降临之外,还又有什么用,特别是和突破境界相关联的?”
这一提问,问得余缺发愣,直接问到了他的知识盲区上。
他思索了好一番,依旧是半懂不懂。
余缺只晓得仙家所束缚的家神越多、越强悍,则仙家的法力也就越强,将来突破境界时的可能性,也愈大。只不过家神愈多,则消耗也愈大,容易让仙家为了豢养家神而疲于奔命。
此外,便是“箓职”一物了,仙家身上的箓职越是上等,则是能够将家神养得愈是熟稔,仙神相合,则突破时的概率也愈大。
至于马红口中的其他作用……余缺搜肠刮肚,他将自己在道宫中所获得的两大法脉传承给回忆了一番,依旧没有理出个所以然来。
他口中迟疑:“家神在身,也关乎我辈的法术之效,关乎我辈的性命、根基?”
见余缺支支吾吾,马红的脸上冷笑一阵,随即才缓缓开口:
“此法颇为重要,关乎汝之祖庙、阴神,名之为‘装脏’,你且听我一一道来。”
第139章 装五脏造六腑
“装脏”一词进入余缺的耳中,让他顿时感觉新奇。
不过余缺搜肠刮肚的,很快就想起自己曾经在一本杂书上,见过有关于“装脏”介绍。
其说的是世间的神像在塑造好之后,会在神像体内的腔子中,放入经书、五谷、五金、药材、珠宝等等,用以象征神像的脏腑,赋予神像灵性。
回想起了这点,余缺的脸上不仅没有出现恍然之色,反而更是感到惊奇。
因为记载装脏这一习俗的杂书,并非余缺此世所看,而是前世所看。
他仔仔细细的回忆了一番,发现此世虽然是神鬼当道的世界,民间的神像种种也数不胜数,但就是没有“装脏”这一说法具体流传下来。
或者说,“装脏”这一习俗并未落在典籍中,也甚少出现在民间,所以余缺未曾听说过。
而现在听老马猴所讲,这一习俗似乎还和仙家的修行息息相关,至关重要!
诸多念头,在余缺的脑海中翻滚着,但是并不耽搁他立刻作揖高呼:
“还请马前辈解惑!”
老马猴马红十分享受余缺脸上的惊奇表情,这人揪了揪脸上杂乱的胡须,组织着语言,便将此世的“装脏”道理给讲了出来:
“所谓装脏,便是以家神为脏,祖庙为身,然后将之养在庙中,纳入阴神内。
平日里,每装一脏,则会对仙家的肉身产生种种相应的影响,以此能达到延年益寿、开发肉身潜力、获得水火不避等的能力。
而等到五脏俱全,仙家则可以将五脏家神烹作一药,服食之,锻造进阴神,如此令仙家阴神进阶,跨入下一品级。”
简要的讲解一番,老马猴点评道:
“此法关乎性命、涉及肉身,乃是九品最上乘突破之法也,非有道者不得传。”
余缺听见,目光更是炯炯。
原来对方口中所谓的“装脏”,竟然是这般,不仅涉及仙家的肉身,还涉及仙家的境界突破。
当即的,余缺便再度沉声:
“还请前辈教我‘装脏’之法!”
他的话声真挚火热。
只是老马猴听见了这话,面上顿时又露出了局促之色。对方轻咳一声:
“装脏之法嘛,老夫已经告诉于你了。所谓‘真传一句话,假传万卷书’,就是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