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明辰便是直言打断了他:“既然不想,为什么不约束好下属?!谁犯了错直接斩首,很难么?”
“其四,是我让大哥亲自昭命处决自己人的么?既然称了帝,那就该有皇帝的心性和手段。你想立威,你想杀鸡儆猴,为什么不在鸡和猴里推出来一人替你干这些脏活累活?推出个挡箭牌来,把那些不守规矩的士兵处决,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大哥再站出来把此人灭了,假模假样安抚一通心寒的士兵,很难么?这样既全了规矩的威严,又挑不出错来,就算是有聪明的能看出来,又如何?他们只会更敬畏大哥。让矛盾在下属之间内部消化了,而不是让他们同仇敌忾来对付大哥。”
谨言慎行是人能成功的秘诀。
不过现在明辰却不多见的说了一大通,说话语气也凌厉,压得汪柳无力反驳。
他将一直以来他在旁观者的角度看到的这些问题,都说与了汪柳听。
这些话现在说已经晚了,也没什么意义。
但总归,血衣军确实也曾经被明辰寄予希望。
走到现在这一步,他其实也有些怒其不争。
这天下归属于谁是没有定数的,蝴蝶轻轻扇动一下翅膀,便可能掀起飓风。
千里堤坝从来都不是在某个瞬间骤然垮塌的,是在蚁穴一点点侵蚀之中毁灭。
明辰一直都给血衣军两成的概率。
只是血衣军自己一步一步的,将这两成走死了。
一个个当初可能不曾注意的小细节,都变成了炸弹,一点点积累,直到在某个关键的节点,统统爆炸开来,葬送好局。
明辰说出的每一条漏洞,都能找到其导向如今大齐困局的症结。
话音落下,明辰语声渐渐低沉了下来,他面色沉着。
“柳兄,这些都是我让大哥去做的么?”
平素轻漫随性的人,此刻却面无表情,不知喜乐,只是淡淡地朝着汪柳问道:“我问你,这些事情都做好了,路还是死路么?”
汪柳:……
他目光灼灼,仿佛可以看到人的灵魂,字字句句闯进心里,令刚刚还来势汹汹质问的汪柳有些无言。
明辰所说的每一句都不是瞎说的。
他在提出问题的同时,还给出了最好的解法。
若是血衣军当初能顺着他说的方向走,还会变成现在这样的局面吗?
是不是,血衣军就会有一个截然相反的结局呢?
汪柳坐在原地,双眸有些失神。
一切,皆是咎由自取?
巨大的悔意在心头盘旋。
这个世界从来都没有如果。
说到底,种下什么样的因,就会结出什么样的果实。
一腔热血的英雄振臂高呼,引得一呼百应,浩浩荡荡,席卷半壁江山,这是因果。
而不拘小节的英雄,忽略了许多看起不起眼的问题,最终也会导向陌路,这也是因果。
“恩公,今日是柳逾越了。”
他跪坐在地上,朝着明辰拜倒:“万望恕罪。”
说到底,一切都是汪槐自己的选择。
起事是汪槐起的,后续的抉择也都是汪槐做的。
归咎于明辰对他并不公平。
咎由自取之事怪罪于恩人,汪柳有些挂不住。
明辰:……
“柳兄,咱们平辈论交,七尺男儿,莫要行此大礼。”
“你年长于我,该是我兄长才对。”
无形的力量将汪柳托了起来,止住了其后续的动作。
“人非圣贤,不可能一辈子都不犯错的。”
“这些事情做好了,也不一定会赢,辰不过只是耍耍嘴皮子罢了。”
即便是这些细节都完善了,血衣军也就是两成概率罢了。
兴许某个偶然,便会失去机会。
即便做对了人生所有的选择题,一个疏忽错一点就可能满盘皆输。
人总是在思考着如果怎样,如果怎样,兴许另外的选择导向的结局也不一定会好。
明辰摇了摇头:“我可以告诉你,你们不是魔鬼,你们都是英雄,你们的身上流着反抗的血,你们的精神会被传递下去。”
五百年第一次起事,草根之中崛起,前路太多的未知,太多的困难,走到这一步本身都已经是奇迹了,不能对他们要求再多了。
那些选择明辰说着简单,但实际上做起来却很难。
现实会有诸多的问题,难以两全尽美。
军阵之中永远都有先登之功。
总要有人去迈出第一步,无论他们做了什么,无论他们成了或者败了,总会被历史所铭记。
时光悠悠过去,忠魂义骨都会化作黄土一抔。
后人看到的只是史书上的文字和数字,他们不会知道这一路有多少艰难困苦,有多少血泪悲歌。
但相信历史还是公平的,人们会记住这些反抗之人,记得他们造成的混乱,也会记得他们众志成城将底层的力量绽放,只为换取更加晴朗的天空。
汪柳眼中满是血丝,请求似的看着明辰:“恩公,如今血衣军……当真无法?”
明辰是无所不能之人,他总能看到问题的症结,总能给出解决的办法。
那么现在呢?
他能不能改变血衣军如今尴尬的局面呢?
明辰只是摇了摇头:“柳兄,不管有法无法,你不该向我问。”
“立场决定一个人做事的方向。”
“当初我已经跟大哥说了,下次见面,便是对手。”
“这天下终会一统,也只有一个赢家。”
汪柳闻言一滞,轻轻叹了口气,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
血衣军是自强自立的义军,他感觉现在无力的自己有些窝囊。
他起身朝着明辰作揖拜道:“恩公,今日之事柳不会向外袒露半句。”
“多谢恩公解惑,柳感激不尽。”
虽然答案并不好,但总归疑惑是解除了。
明辰不会帮助他,前路飘渺,但他还要陪着兄长继续走下去。
明辰也只是随意摆了摆手:“莫要多说,来,喝茶吧。”
明辰洒然一笑,他斜坐着恍若浪荡公子,刚刚那副沉着凌厉的模样似乎转瞬之间便烟消云散了:“我与你说,这茶可是从南边搞来的,好喝的紧,一般人来都不上桌的。”
当初在越阳京城时,他们是把酒言欢的。
时光缓缓流淌,恩公成了侯爷,酒也换成了名贵的茶水。
不知怎得,汪柳有些怀念当初在京都初时的日子了。
他牛饮嚼牡丹,一口饮下了茶水,抹了抹嘴,朝着明辰拜道:“恩……明兄弟,我要走了,兄长还在等我,就不叨扰了。”
明辰也没留他,也站起身来:“那明某便预祝柳兄一路顺风了。”
汪柳朝着明辰说道:“明兄弟,刚刚所言,皆是柳私自妄言,与我兄长无关。”
“我走时,我兄长曾叮嘱我,见到明兄弟后代他传句话。”
“哦?”
“我兄很想你,说即便是对手,也是可以吃酒的。”
汪柳离开的干脆。
明辰站在房檐下,静静的看着他孤身远去。
眸光流转流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公子?公子?”
小鸟凑到他的身边来,轻轻蹭了蹭他的脸颊。
明辰低眉笑了笑:“我这才二十岁,就感觉自己有些老了啊……”
人老了,就有些怀念过往了。
莫名想起了那年盛夏,蝉鸣阵阵之中,富贵人家的小孩与行将饿死的流民的故事。
人谁也想不到,这不值一提的两人,却是令十年后的未来天下大变。
那些路都不是明辰让汪槐选的。
可是,若是他一直在汪槐身边,想必也不会经历这么多的波折。
血衣军是不是能开创出一个崭新的未来呢?
从底层起事,一路扶摇直上,披荆斩棘,创造出一个崭新的未来。
二成的概率少之又少,但创造出这样一个奇迹传说,是不是会更有趣一些呢?
第283章 也该让天下看看,我乾元的兵锋了
也不知是不是住在明辰的心里。
明辰刚缅怀了一些血衣军的过往。
第二天,现任便是找上了门来。
“明辰,在想什么呢?”
池中金色的游鱼缓缓游荡。
尊贵威严的女帝陛下穿着便衣,静静的站在男子身边,徐徐微风吹来,安静而又祥和。
在外都是所有人捧着她,恭顺着她。
而到了这里,她却似乎散去了所有的架子,颇为平和。
明辰转过身来,细眯着眼睛笑着,浪荡风流:“我在想,我的陛下什么时候能入我怀中呢?”
这天下,也就他敢在萧歆玥面前说这般逾矩的话了。
“你!”
萧歆玥了解这人的心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