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等于说是,血衣军浩浩荡荡的北伐之战白干了。
人是很难将到手的宝物送给旁人的,能下次决心放弃,也是需要很大的魄力的。
取其糟粕,保留精锐力量,收缩领土,化繁为简,慢慢统筹,将一切不可掌控之地统统抛弃用以换取生机,不失为是智慧之举。
身在局中能看破迷惘,这是很难得的。
不过,死棋就是死棋,后续战争?补给?还有下属安抚问题……这些事情都需要解决。
大齐的希望已经很飘渺了。
还想逐鹿天下的话,就只能期待其他几个大领袖同时脑子犯浑出现纰漏。
朝堂上一番打嘴仗之后,汪柳又进行了让步,乾元甚至不需要出兵,要求只是希望乾元发布檄文,徐仲灵假传圣旨,罪不容诛,大奸大恶,人神共愤,乾皇大怒,不日将出兵讨伐之,如此罢了。乾元只需要表明态度就可以了。
这等于是白送的利益,乾元根本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朝堂上也有些旧朝之臣,对于还于旧都的愿望是很强烈的。
这事儿萧歆玥都没跟明辰商讨,就直接拍板了。
这是大家共同的愿望。
守在西边安稳发育是为了做好准备,随时东出,并不是不动弹。
萧歆玥又不想一辈子窝在这里享乐。
当然,就算是问过了明辰,结果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明辰显然也是支持的。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乾元再不向天下表达欲要东出的想法,那只会令天下期待它的人们寒心。
名声是会被吸走的。
“来,坐吧。”
明辰亲自为汪柳斟茶。
虽然跟汪柳的关系没有汪槐那么亲近,但总归是故人,关系也不错。
上次与这位传奇卧底见面还是在京城呢!
这都过去好久了。
这货经历四朝,两次国家改姓,大臣死了无数,局势变动,天下大乱……这样的条件下,竟然都能奇迹般活下来,撑到血衣军攻城都没死,还真是了不得了。
“多谢恩公。”
明辰随意摆了摆手:“害,别这么客气。当初在科考门前,那与我说笑吃酒的狂生哪里去了?”
匆匆时间过去,考场末尾排队的书生,相互自贬的学婊书生都已然是今非昔比。
一是那纵横天下的传奇侯爷,一是地位尊崇的齐皇亲弟。
如今他们对坐饮酒,代表着不同的立场,过往皆已烟消云散。
汪柳抿了口茶水笑了笑,并没有多言。
他是一个严肃的人,表现得浪荡些也不过是伪装。
过往他并不愿回忆,明辰确实是活得轻松,但他只身一人在京城,可是日日夜夜都战战兢兢的,生怕哪一天还没等到血衣大军攻破越阳,他已然万劫不复。
“恩公可知柳此来是为何?”
“知道知道。”
明辰摩挲着茶杯:“此事陛下不是已经允了么?”
汪柳点头:“嗯。”
“还有一事,柳想借此出使,见见恩公,有些疑惑,想与恩公论道一二。”
“哦?柳兄但说无妨。”
第282章 没有哪条路天生就是死的
“不知恩公对于血衣军,对于我兄长是如何看待的?”
汪柳没有绕弯子,看着明辰直接问出了他最想问的问题。
明辰垂了垂眸,语声平和:“汪大哥与我虽并非亲生兄弟,但待我情真意切,胜过血脉兄弟,我永远都尊敬他。”
他不说血衣军,只说汪槐。
汪柳看着他的眼睛问道:“既然如此,恩公为何不愿助我兄长呢?”
明辰只是笑着摇了摇头:“私情归私情,父母尚不能决定孩儿这一生走向,兄长如何可以呢?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理想,都有每个人想做的事情,有些人愿意用自己的一生去成全其他人的理想,而有的人则有自己想做的事情,辰属于后者。”
明辰和汪柳都是汪槐的弟弟。
这两个弟弟,汪柳是明辰所说的前者,他情愿孤身一人闯那敌军都城,历经困苦,只为在关键时刻与兄长里应外合,汪槐的理想其实就是汪柳的理想。
而明辰不同,他可以动嘴皮子帮汪槐指明方向,但是他去哪里做什么,都是由他自己决定的。
汪柳闻言抿了抿唇,终是叹了口气。
他是讲道理的,大家都是自由的,人家不愿意,不能用道德用情谊来捆绑他。
“那血衣军呢?”
“恩公,柳一直费解,为何恩公对待血衣军如此苛刻?”
汪柳语声拔高了几分,定定的看着明辰:“这些人不是由你的发出的精神信号聚集起来的信众么?他们不是你所喜欢的人么?”
“哦?”
明辰闻言也收敛了几分笑容,反问道:“敢问柳兄,从何看出我对血衣军苛刻的?”
人总是会容易自我感动。
总是会刻意放大自己的付出,忽略自己的失误,苛刻旁人的态度。
“恩公,柳想问,恩公对于血衣军的计划是什么?”
“自血衣军起事起,恩公是否已经料到了现在的结局?”
汪柳丝毫不怀疑明辰的智慧、眼界和能力。
他埋怨明辰,但从来都没有小觑过他。
甚至在他心中,明辰的能力恍若神祇,一切都在他的预算之中。
之所以不如愿,其实是明辰态度上的苛刻。
如果明辰愿意,血衣军定然会有更光辉的未来。
“恩公是否只是想让血衣军为乾元新皇开路?”
“恩公是否只是想让血衣军祛除旧朝所有拦路权贵?”
“恩公是否是想让血衣军做死士,挡住北烈军队?”
“恩公是否想让血衣军将天下的水搅浑,以衬托乾元新皇的贤明仁善,用以天下归心?”
“恩公,我血衣军,我兄长……是否只是你手中的棋子?”
汪柳口中唤着明辰恩公,但是字字句句却都在诛心质问。
自血衣军占领京都,一切却越来越差开始,这些问题就始终萦绕在汪柳的脑海之中。
明辰自始至终都没有站在血衣军这边,那么是否就代表着,血衣军只是他的炮灰罢了。
他想见到明辰,来获取这些问题的答案。
他只想知道一个结果,就算明辰真的对他们抱有恶意,他也认了。
毕竟当初他们也曾一无所有,在鬼门关徘徊,遇上了明辰之后,才有这波澜壮阔一生的机会。
承迎着汪柳这些并不礼貌的质问,明辰也不恼。
他端起茶杯来,抿了口茶水,淡雅的茶香在喉头晕开。
“柳兄,天下大势不是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人谋划越大的局势就越容易出现变数,因为太多太多的人掺杂其中,太多太多的偶然因素影响结局。我没有你说的这么厉害,十年前就能预估十年之后的结局。”
“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未来会如何。只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明辰摇了摇头:“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的是,我确实期待血衣军能将旧朝的那些权贵,那些掌权者统统推翻,连根拔起。他们是国家的蛀虫,他们的存在已经威胁这个国家的安危了。”
汪柳闻言垂了垂眸。
“但是……”
然而接着,明辰却是话锋一转:“这件事情并不是由我决定的,而是由大哥、由血衣军自己决定的。新崛起的反抗势力和旧有的权贵阶级本来就有不可调和的矛盾,这矛盾是你们起事的口号,是你们前进的动力,没有这个目标,你们如何能起事?这是你们必须要做的事情,要不然你们起事的意义是什么?”
名义上汪槐是血衣军的精神领袖,精神旗帜。
但是实际上,这精神旗帜是由明辰为他树立的,所以汪柳这知情者对于明辰有些神化,将有些不属于他的责任也落到了他的身上。
那些权贵阶级天生就是血衣军的仇敌,不可调和。
没有这些权贵世家,血衣军也不可能成立。
为何血衣军的战争始终不停呢?
因为这就是他们存在的意义,所有人众志成城,只为了推翻旧朝。
而在汪柳的眼中却是明辰特意安排的,让血衣军清理这些糟粕,为萧歆玥铺路。
主次颠倒了过来。
汪柳无心喝茶,卧底京城这些年他情绪管理良好,如今坐镇齐国后方也始终不曾慌乱。
但是此刻却情绪激动了些:“可是……可是,这条路是死路啊!恩公,你告诉我,血衣军的未来在哪里?”
“百年后的历史记载,我、我大哥,我们这些奋不顾身为之奋勇赤诚之人,不过只是引发国家大乱的魔头罢了。”
明辰挑了挑眉:“死路?”
“柳兄,没有哪条路天生就是死的。当初我与大哥志同道合,所说的那些话字字句句出自肺腑,不曾有欺瞒,起事的好处、坏处……我都说与他听了。”
“我如今投身于乾元,不过是更喜欢这边的生活。但我从来都没说大哥走的这条路,是一条死路。”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汪柳的品格明辰也可以信任,索性不妨将一切都说开。
“我问你,柳兄。”
“是我让大哥称帝的么?你农民起事,跨越巨大的阶级壁垒,本来就不是正统,乾元主事五百个年头这么久,大家早已经习惯萧氏皇朝了!你贸然起事,口号向来喊得都是为百姓谋福祉,打倒贪官污吏,为何要称帝,暴露自己的野心?为何不能以清君侧的名义,打到越阳去,将所有权贵都拔除,废了皇帝,挑个顺眼年幼的皇族,挟天子以令不臣?经历几代,将一切都掌控好,消化好,徐徐图之不行么?”
汪柳闻言有些沉默。
当初在越阳城的时候,明辰就对于此事有些生气,他是记得的。
“其二,是我让大哥不好好管理手下的么?人都是会变的,忠义之士兴许也是土匪流氓,但是规矩不能变。相信品格不如相信规则,任何一个政权,律法都该严明,规矩就是规矩,即便是大哥的亲兄弟,该罚也就得罚。你们占领南方之后,是怎么统御的?你们是个政权,不是个土匪团伙。混饭吃的庸才就该踢掉,不该许诺的不要许诺。大哥兄弟情谊是有了,律法的威严全丢了。整个义军松散、混乱,百姓也不干正事,天天喊口号。”
“其三,是我让大哥北伐劫掠百姓的么?资源不足,士兵饿着也不能抢百姓的!你忘记了你们的基本盘是谁么?血衣军在南方是被谁拱卫起来的,你们没数么?你心里真的有百姓,他们会看到的,他们不会让你们消亡的,他们不给,你们可以求,但不能抢!”
汪柳扯了扯嘴角:“大哥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