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现在名义上是不存在宗教的。
而宗教学的研究,也并入了“暴徒史/侠义史”以及“武祖系统”的研究,从属于“人类学”的一部分。
而在分类上,人类学这种研究领域极为广泛的学科,基本都归属于加拉帕戈斯圣殿、奥斯陆圣殿管理之下。
——反正文化也快磨灭了,旧时代人类学的研究对象,这个时代直接没了大多数。
这群跑路的前学徒,临走前也在自己合法权限之内,尽可能的下载了以后用得到的资料。至少是他们觉得自己用得到的资料。
某种意义上,尤基还真是很走运。
这些前学徒还真拿得出一点点参考资料。
引哲维好奇道:“你研究这个干什么?在圣殿内部,相关领域都是绝对的冷门,基本分不到经费,琢磨这个的,都是那些受封无望、只能做点‘不需要经费的研究’的老家伙了。那些老学徒唯一的执念就是受封,也不在乎有没有经费、能不能招到学徒了。受封之后跳到相关领域,对他们来说已经是最理想的出路了。”
引哲维也不好意思说,说这艘船上提桶跑路的前学徒,倒有六分之一动过相关的心思。
不过平时实在是太忙,所以这些学徒也就下载了相关的学习资料,却还没来得及看。
可能有些人看完了绪论吧。
尤基说道:“我怀疑这些人就是我曾在师门中听过的‘宗教信徒’,所以想要稍微了解一下历史上的‘宗教信徒’是什么样子。”
尤基倒是零零散散从向山那里听过一些对宗教的总结,不过不成体系,并且多是贬斥或嘲笑。只不过,按照向山所教授的“逻辑”来推算的话,一个事物若是存在,那么必然有支撑它存在的客观条件,这才使得它可以存在。这种“特殊的社会意识形态”能够在遥远过去笼罩大地,应该不是单纯靠一个“第一个骗子遇到一群傻子”就行。
师父的那种态度,或许是与他生活过的时代有关。
但六龙教,可能是师父当初被人打死之后,重新发展出来的。
重回回收站小镇的经历告诉尤基,他必须得去了解这个世界。
很快,前学徒们送来了他们能够下载到的资料。
尤基首先钻进去,研究了半天,琢磨完了文字版的目录。
怎么说呢……
这些资料中的大多数,几乎都是针对旧时代末尾,是那个时代宗教所展现的面貌。
尤基觉得,这肯定不是自己想要的目标。
二百多年之前的旧世尾声,与自己所处的这个新时代,社会基础截然不同,一般个体的想法也是天差地别,很难作为参考的条件。
就连师父那种骄傲到极点的家伙,都承认“旧世末尾的侠义之道已然不符合庇护者横压当世的时代”。几年之前他还很排斥武神的时候,也基本认可第四武神对侠义之道做出的修改。
并且还觉得,第四武神的想法也只是更符合第四武神那个时代,侠义之道还得再改。
用描述那个时代宗教信徒的资料,去揣度这个时代的六龙教,实属刻舟求剑了。
于是,他开始翻找那些更加古老的内容,研究对象是更加古老的时代。
“早期宗教……社会变化……嗯,看看这本……”
注释的作者名为“景宏图”,成书时间是二十世纪最后一年。
“出版商邀约?什么意思?因为千禧年在即,所以完成了这本书?”尤基翻了翻序言,“咦?旧时代的纪年,居然是以‘一位宗教领袖的出生’为原点?哇哦,这可真是太疯狂了。师父他老人家要是生活在那种时代,怕不是会发疯?等会,现在的纪年是以什么为基准来着?”
尤基回忆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师父时的对话。
以及后续对年代的记忆。
“好像是……师父他老人家被万机之父偷袭、被打个半死的那一年来着?”
尤基双手抱在胸前,歪着头思考片刻。
——性质其实也蛮接近的吧?
“算了,这都是小问题。”
为了避免被逐出师门,尤基决定绕开这个话题。
“嗯……嗯……宗教的来源,一说是‘约定’,继而成为‘律法’;一说则是‘对超自然事物之畏怖、不安等感情’……人类由于这种情感,而对超自然的事物产生了感情,继而有了对这些超自然事物的文化活动……”
“这两种源头或许是并存的?嗯……这位作者认为,那个时候的世界性宗教,必然存在‘弱者抱团’与‘底层互助’的阶段……他们彼此为约,并且需要虚构一个超自然存在,作为强有力的第三方,对约定进行监督……”
第1012章 宗教的故事
人类在面对未知之物的时候,都会感觉到“恐惧”。这种“超出自己意识理解”的状态,其实意味着“危险”。
如果世界上的一切都是悬而未决,如果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保证自己明天不会失去呼吸,如果存在一种事物可以让自己接下来的狩猎血本无归……
刚刚获得思考能力的人类,便开始为这种事所恐惧。
原本用于辨识同类交流信息的脑回路,会在这种驱动之下,尝试着去辨识那些广阔“未知”的“情绪”。
理所当然的,他们不会辨识成功。这本质上只是一种基因层面的bug而已。
但是,正如同人类会用想象补全视觉的不足一样,他们会想象出一个原本不存在的、像人一样思考的超自然存在,来解释这一切,来对他们做出虚无缥缈的保证,以让他们安心。
人类便想象出了“神”。
然后,正如同人与人之间会有“约定”一般,人类会尝试与“神”定下“约定”。人按照“约定”的那样生活,为神献上祭礼,而神也按照“约定”,为人类解除未知的恐惧。
这里面也少不了四氢大麻酚一类物质的作用。
天然致幻剂的烟气升腾,与人类的想象力汇成一团。诸神在其中诞生。
尤基结合自己修习内功时顺带学习的认知科学知识,以及向山随口的教诲,理解那本书的内容。这本成书于1999的作品,到底受到一些时代限制。那个时代,人类尚未完成人类基因组计划,光遗传尚未诞生,大脑对于人类来说相当于只撬开一角的黑箱,演化心理学刚刚萌芽,许多后世学者轻易接受的概念,对于这本书的写作者来说尚属于“未知”。
可结合一些后续的发现,却可以更好的理解这本书的内容。
“也就是说,原始的宗教,是人类为了解释这个世界而诞生的么……”
尤基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这应该不是六龙教。
自从二十一世纪开始,“科学”就成为了唯一具备伟力的巫术。
科学所阐释的世界,或许不一定是最能让人接受的,但一定是最有力量的。
人类已经不需要其他手段,来解释世界了。
况且这些六龙教信徒也没有表露出什么特别诡异的世界观。他们认知中的世界,依旧是科学的。
不论是师父强读六龙教信徒记忆得到的情报,还是自己交流得到的情报,都是这样表示的。
尤基继续翻阅下去。
“原始宗教的另一个特征,是符合人类最直观、最本能的价值观……嗯,原来如此……”
原始的宗教,往往是一个部落信仰一个神。这个“神”,便是部落规模的保证。原始的人类想象出了这样的超自然存在,来为彼此之间的约定做出保证,人们便愿意相信,部落身边的人是“自己”这一边的。
而在原始时代,一个部落的人,通常又天然具备血缘上的联系。
“亲相爱”是一切的基础。“仁爱”便首先是有血缘关系之间的亲人相爱,然后才能推广到别人那边。由于群居动物的本能,人会天然爱着自己的血亲。
而书中作为例子的那个宗教也是如此。
由于这本书是“于千禧年之际,应书商邀约”才写的,所以主要也是以纪年原点的那位宗教领袖为基础案例来分析的。
那位宗教领袖之前,他所信仰的教派就是如此。那个教派最开始,是“一个游牧部落的保护神”,以“万军之主”为代表的军事文化也渗透在这位神最原始的信仰之中。
而作为“部落的保护神”,这位神的信仰,所推崇的就是“部落成员之间的爱”。
“爱”,一群由血缘纽带、家庭关系维系在一起的人的爱,就是这个信仰的基础。
那位神是“忌邪的神”——“嫉妒邪恶的神”。虽然破坏爱的“嫉妒”是这个信仰之内的罪,但神的嫉妒却不一样。神像丈夫爱着妻子那样,带有独占欲的爱着信众。信众去信仰别的事物,即“邪恶”,他便会“嫉妒”。
而这一信仰还天然提倡“爱邻人”——因为对于游牧部落来说,“邻人”乃是关系稍微远一点的家人、亲人。
这支以“希伯来”为名的游牧部落,即使到了后来的文明时代,居住在城市,也坚定的要与同族居住在一个社区,只与同族做“邻人”。
这种类似于“宗族”的家族爱,便是如此根深蒂固。
这种信仰,是坚定的“不传外邦”。对于这一支族裔而言,这份信仰是他们独有的精神财富,是他们私有的瑰宝,不能赠给外人。
虽然有一些没有希伯来血脉的人也为这种“爱”的教义所吸引,但是却不能真正融入。
一直到那位“作为纪年原点”的宗教领袖出现。
这里,这本书的作者写道:“关于耶稣基督,学界历来众说纷纭。刨除那些荒诞不经、带有超自然色彩的观点,学界主要可以分为两派。一派认为,公元一世纪确实有一位先知,进行了宗教改革。而另一派则认为,这是公元一世纪开始,几百年集体创作中汇聚出的一个虚拟形象,耶稣基督并不存在,他本质上应该是一群一世纪神学家的几何体。这里,为了降低理解成本,我们姑且假定,公元一世纪确实存在这样一位先知……”
这位先知重新定义了教义。
他为“邻人”做出了额外的注释。当一名信众问他,“什么是邻人”的时候,他回答道“有一个人从耶路撒冷下耶利哥去,落在强盗手中。他们剥去他的衣裳,把他打个半死,就丢下他走了。偶然有一个祭司从这条路下来,看见他就从那边过去了。又有一个利未人来到这地方,看见他,也照样从那边过去了。惟有一个撒玛利亚人行路来到那里,看见他就动了慈心,上前用油和酒倒在他的伤处,包裹好了,扶他骑上自己的牲口,带到店里去照应他。第二天拿出二钱银子来,交给店主,说:‘你且照应他;此外所费用的,我回来必还你。’你想,这三个人哪一个是落在强盗手中的邻舍呢?”
信众说:“是怜悯他的。”
那位宗教领袖便说:“伱去照样行吧。”
在这一句注释之下,“邻人”是一种宗教色彩的隐喻。它不再意味着“空间上住得近的人”,而是“会对你产生同情心的人”。
邻舍概念恰是超越“圈子”的远人之爱。撒玛利亚人被犹太人认为是血统污染的不洁群体,他们彼此互相歧视。
毫无疑问,他扭曲了教义,用自己的意志,替代了千年的传统。
所谓“我注六经,六经注我”不外如是。
在宗教的信仰之内,这位领袖应验了古老的预言,更新了最初的古代先知与神的契约,重新革新了信仰。从此,“不传外邦”的规定也被打破。
而最初信仰这位神的游牧民族后裔,也因此憎恨这位宗教领袖。在他们的视野之中,这位宗教领袖是打碎他们瑰宝、将自己家族财产赠予外人的背叛者。
因此,作为被罗马帝国统治的民族,他们向帝国举报,说这位宗教领袖自称“犹太人的王”,要带领自己的民族造反。
罗马人的总督对这位领袖并无恶感,甚至给予了这位领袖公正的机会。
但这位宗教领袖或许是对同族失望,或许也有着“流血自我始”的念头。
这便是那个著名宗教故事的去神秘化版本。
而在那之后,这位宗教领袖所改良的信仰,成为了帝国底层平民抱团的依据。
无所依靠的人按照这种信仰,组织起彼此的力量。
就算帝国一度对这些来自底层的教众挥刀,甚至用上了极度残忍的刑罚,也没有吓住那些底层。
因为帝国的统治……
已经足够残暴了。
第1013章 复杂的历史
尽管后世会有很多人觉得罗马帝国伟大而富庶。实际倒也不能算错。
但能分享这份富庶的,始终只有占少数的“公民”。
最初的基督徒来自什么样的人呢?
罗马最贫贱的人。
居住在城市里的、各行各业破产的自由民,或者刚刚被释的奴隶。来自各个大庄园的奴隶、田野间日益陷入债务奴役的小农。
对所有这些人说来,绝对不存在任何共同的求得解放的道路。对所有这些人说来,天堂已经一去不复返;破产的自由人的天堂是他们先人曾在其中作自由公民的过去那种既是城市、又是国家的城邦;战俘奴隶的天堂是被俘和成为奴隶以前的自由时代;小农的天堂是已经被消灭的氏族制度和土地公有制。
于是,在当时的情况下,出路只能是在宗教领域内。
神学家于苦闷的现世之中,打开了一条通往梦的缝隙。
另一个世界打开了。肉体死后灵魂继续存在,就渐渐成为罗马世界各地公认的信条。死后的灵魂将为其生前的行为受到某种报偿或惩罚这一信念,也越来越为大家所接受。但报偿是相当靠不住的;古代世界具有强烈的自发唯物主义,它把人世生活看得比冥土生活宝贵得多;希腊人把死后的永生还看成是一种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