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气氛凝滞,落针可闻之时,一直被人忽视的宋引章,骤然开口。
“不妥!”
随着宋引章的开口,场中的气氛顿时一松,众人也都是不由自主的看向了她,十分的惊讶,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插手萧谓跟周辰之间的冲突。
宋引章吸了口气,抱紧了琵琶,如果说刚刚她还有些害怕,那么现在,她一点都不害怕了。
她知道这里的人都不是她能得罪得起的,尤其是那位萧衙内,更是萧相公的儿子,他们两人的身份犹如云泥之别。
但萧谓说周辰坏话,想要羞辱周辰,这就是她所不能忍的,简直比侮辱她还要让她愤怒。
“孟子有云,不以规矩,不成方圆,忠勇侯爷乃是世袭罔替的开国侯,大宋少年将军,昔日更是荣登二甲进士,地位尊贵,若是与我等伶人并论,岂不有辱斯文?”
“况且,前朝公孙大娘和雷海青,仅为唐明皇同场献艺贺寿,纵然萧相公福泽深厚,也还请萧衙内慎言。”
声音虽弱,但却铿锵有力,直击人心,让在场的众人,都不由得变了颜色。
尤其是萧谓,更是气的拍案而起,脸色铁青,暴怒呵斥。
“一派胡言!”
可宋引章丝毫不惧,反而高声道:“士大夫风骨重逾千斤,衙内出语不妥在先,妾身不过指出事实,何谓胡言?”
“你……”
萧谓被怼的哑口无言,指着宋引章,愣是说不出话来。
高座之上的柯政,首次正襟危坐的打量起宋引章,刚刚宋引章的话引起了他的共鸣,让他颇为震动。
尤其是见到宋引章,无惧权威,昂然直视,绝不低头的架势,更是让他觉得这小娘子气概不凡。
没有人说话,因为没人想要插手萧钦言和周辰之间的矛盾。
作为当事人的周辰,他突然鼓起掌来,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缓缓的说道:“说得好,宋娘子虽是女子,但风骨可比某些人强多了。”
本就不爽的萧谓,听到周辰这番话,脸色更是黑到了极致。
在场的人,也都是看热闹不怕事大,饶有兴趣的看着周辰跟萧谓,他们觉得这两人斗起来的话,可比那教坊司的节目表演精彩多了。
萧钦言虽然也是对自己这个儿子恨铁不成钢,但在自己的寿宴上,肯定不能看着儿子被人欺负。
他知道若是自己不阻止的话,就以萧谓的水平,十个萧谓都斗不过一个周辰。
只见他猛地将酒杯摔放在桌上,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之后,才重新露出笑容。
“好了,别耽搁柯公听曲,宋娘子,快点开始你的第二曲吧。”
他这一开口,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消散大半,萧谓哪敢忤逆父亲的威严,愤怒的瞪了周辰一眼,才不甘的坐了回去。
周辰则是看都没看他,反而是对着宋引章递了个鼓励的眼神。
他是知道宋引章是有些骨气的,但也是意外她刚刚竟然那般勇猛,毕竟她面对的可是即将权倾天下的萧相公的大公子。
柯政也是对萧谓这个纨绔子弟很看不上,笑呵呵的对宋引章说道:“宋娘子,老夫可是在等着你的第二曲呢。”
宋引章点点头,端坐在凳子上,双手抱着琵琶,深吸一口气,开始了自己的弹奏。
“此曲名为凉州,请诸公品评。”
刚刚的表演是以张好好的歌声为主,她的琵琶为辅,所以她一切都是顺着张好好演奏。
但这次就不一样了,她独自演奏,节奏就掌握在她自己的手中,想要如何发挥,也是看她自己。
声起!
一开篇就是高昂的曲音,直接抓住了在场所有人的心。
能来到这里参加寿宴的人,基本上都是位高权重之人,不管是附庸风雅,还是真的喜欢,多多少少都是对音律稍有研究,最起码能够听得出好坏来。
宋引章这一开始,就足够惊艳,抓住了眼球,本来漫不经心的宾客,也是打起精神,开始认真的倾听。
“…………”
高昂的琵琶声越来越激昂,仿佛有千军万马在狂奔,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意,让人热血沸腾,宛若身处战场之中。
宋引章越弹越顺手,眼神也是越来越凌厉,胸中仿佛有一股气要爆发出来,冲天而起。
明明只是一个弱女子,但这一刻,她仿佛化身为绝世剑客,纵横沙场,无一匹敌。
萧钦言正仔细的倾听,突然身后的管家忠叔走了过来,靠在他耳边低语几句,让他的脸色顿时为之一变。
随即他不动声色的对着忠叔点点头,忠叔这才轻手轻脚的退后离开。
随着最后一段激昂的琴音落下,宋引章的演奏戛然而止。
只不过琴音虽然停下了,但厅内的气氛反而是变得更奇怪了。
没人鼓掌,没人说话,没人点评,在这一刻,仿佛所有人都沉默了,亦或者说是,还沉浸于刚刚金戈铁马的琴音之中。
所有人都是用一种奇特惊愕的目光打量着场中的宋引章,许多人都是想不明白,这个明明看起来只有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怎么会弹奏出刚刚那样激昂万分的曲子。
直到宋引章抱起琵琶站了起来,柯政才第一个鼓起掌,随后其他人也都是迅速的跟着鼓掌。
周辰也是露出了老父亲般的笑容,宋引章在琵琶一道上,的确是天赋出众,只要她以后能像现在一样心诚,将来一定能在琵琶一道上有所成就。
第998章 柯公题字,齐牧心思
面对这满堂的掌声和喝彩,宋引章稍显愣神,不过还是非常自然的施了一礼。
柯政赞道:“宋娘子弱质盈盈,曲中却有金戈风雷之意,一手琵琶绝技,果真能与前朝雷海青齐名。”
说到激动处,更是忍不住从高座上走了下来,来到宋引章面前,看着宋引章手中的琵琶。
“莫非是雷击木?”
宋引章恭敬的回道:“正是,此琵琶名为孤月。”
柯政点了点头,赞道:“好。”
随后伸出手,对着左右吩咐:“拿笔来,老夫不才,愿以两字以谢宋娘子此曲。”
宋引章立刻感谢道:“谢柯相公。”
随后,在众人的注视下,柯政拿起毛笔,就在宋引章的孤月琵琶之上,写下了‘风骨’二字,并且在下面还留下了自己的姓名。
见到这一幕的众多宾客,全都是面露惊色,这可是柯政柯相公的题字啊,多少读书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啊,没想到居然会落在了一个伶人的身上。
众人都是伸长了脖子,瞪大了眼睛,朝着中间望去,想要看看柯政到底给宋引章题了哪两个字。
题完字,柯政从宋引章手中拿起孤月琵琶,说:“适才听宋娘子一言,老夫深有同感啊。”
说着,他突然举起了手中的孤月琵琶,将自己题的字展露出来,放声高喝。
“士大夫风骨,重逾千斤。”
众人这才看清,原来柯政给琵琶声题的两个字,是‘风骨’二字。
柯政的一声高呼,让厅内一下子变得寂静,坐在上面的萧钦言面色不太好看,但也并没有出言。
柯政对宋引章夸赞了几句,然后将孤月琵琶还给了宋引章,宋引章十分识趣的退了下去。
站在厅中的柯政,环顾四周,沉声道:“老夫忝为首辅十余载,明日就要离京他任了,国朝的千斤重担,就要托付给在座的各位了,还望列位臣工谨记这风骨二字。”
这番慷慨激昂至于,让不少人都感同身受,豪情勃发,吃瓜群众的高观察本能的就想要鼓掌,可见到在座无人附和,只能抿抿嘴,不动声色的放下自己的双手。
柯政的演讲还没有结束,他继续说道:“不谄,不媚,不骄,不奢,勿以奢靡幸佞为善,当以清贞直谏为法!”
刹那间,不少人都是情不自禁的鼓起了掌,尤以齐牧最为响亮,因为柯政这番话,无疑就是在打萧钦言的脸,他们是政敌,所以他自然是要支持柯政的。
只不过其他人见到萧钦言脸色不太好,慢慢的就收起了手。
柯政说的是慷慨激昂,但他马上就要离京了,将来京城可是萧钦言的天下,柯政虽然名望高,但也没有人想要得罪萧钦言,这个时候还是保持沉默的最好。
一时间,厅中的气氛变得异常的别扭,最后还是萧钦言变换了脸色,大声称赞。
“柯公此言大善,诸位,请随我一道,以水酒一盏,折柳相送柯公。”
好家伙,嘴上称赞,但转口就说相送,这意思和态度很明显了,你明天就要走了,我也懒得跟你计较……
最后,萧钦言还激昂的大喝一声:“敬柯公!”
众人也都是附和着萧钦言,起身端起酒杯,但柯政却非常不给面子,一拂袖,直接就转身走了出去。
为了避免尴尬,管家忠叔反应迅速的叫人上来继续表演,萧钦言则是面色铁青的放下酒杯,追着柯政出去。
周辰抿了口酒水,淡笑的看着这一幕,萧钦言虽然在权谋上斗赢了柯政,但柯政在很多事情上都是很古板的,他看不上萧钦言,所以连表面功夫都不会去做。
“忠勇侯,老夫准备走了,你呢?”
安国公站起身准备离开,同时还对周辰问了一句。
周辰道:“不急,再等等。”
寿宴到了这个时候,基本上就已经进入了尾声,那些跟萧钦言面和心不和的人,也都是纷纷起身准备离开,但也有不少人留了下来。
周辰不急着离开,因为他知道萧钦言待会肯定是有话要跟他说。
果不其然,过了一会,萧钦言送走了大部分宾客后,主动让管家忠叔找上了周辰,请他去偏厅商谈。
刚一见面,萧钦言就主动道歉:“忠勇侯,犬子刚刚冒犯了伱,老夫实在是抱歉。”
现在他跟周辰是合作伙伴,自然不想因为这样的小事破坏到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
当然,这也是因为周辰地位足够高,若是换做其他没什么地位的人,他怎么可能会低这个头。
周辰道:“萧相公严重了,不过是些口舌之利罢了,算不得真。”
萧钦言恨声道:“侯爷放心,老夫以后一定会对犬子严加管教,不会让他给侯爷和宋娘子带来任何麻烦,宋娘子的事情,老夫也绝对不会透露半分。”
周辰眼中闪过一道光芒,问道:“相爷的消息还真是够灵通的啊。”
“一般,一般。”萧钦言笑颜以对。
周辰轻笑,自己幕后帮宋引章脱籍的事情,本就不是很隐秘,萧钦言在东京布局已久,知道这个事情并不算奇怪。
更何况之前他就跟官家和皇后说了赵盼儿的事情,宋引章又跟赵盼儿是一起的,只要稍微调查就能得知真相。
“明日柯政就要离京了,你这位弟子不去送送他吗?”萧钦言忽然问道。
周辰回道:“这是我的事情,就不需要萧相公操心了,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侯爷慢走。”
周辰刚出萧府大门,就见到了一袭红衣,抱着琵琶站立的宋引章。
“侯爷!”
周辰问:“你怎么在这,没跟教坊司的人一起?”
宋引章说道:“她们还没离开,我不想留下了,所以就准备先离开。”
其实是她感觉到了张好好对她的态度有所改变,所以才决定先走的。
张好好虽然成熟,但也有好胜之心,今夜是她精心准备了许久的好日子,可没想到却被柯相公贬的一文不值,道心破损。
她心里很清楚,这一切都跟宋引章没关系,也知道自己不应该,也不能牵怪宋引章,可偏偏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语气上变得有些不满。
心里本就比较敏感的宋引章,感觉到了问题,所以才会选择先离开。
“你一女子一人留在这里确实不方便,既然如此,你就坐我的马车,我送你回安业坊。”
宋引章心中一喜,但嘴上却迟疑道:“会不会太麻烦侯爷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