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副高猫风范。
倒是一直坐在旁边、笑着看他们的道人听了,忍不住开口:“驱邪降魔、为民谋善,是我修行中人的本分,这种事自然不能拒绝,不过一来我家童儿学业繁忙,不能太过劳累,二来我们在长京也待不了多长时间,长京的驱邪降魔也不能只靠我们。这段时间若有别的民间高人、江湖武人都没有办法的邪魔之事,尽管来找我们,乐意之极,然而在此之前,诸位还是该找别的民间高人试一试才行。”
“明白明白。”
官员听着连连点头。
没有记错的话,三年前这位神仙高人停留长京,也是这样的。
揭榜驱邪降魔,但只挑最难的。
现在想来,哪是什么童儿学业繁忙、不可太过劳累,分明是又想与民谋善,又不想与那些胆大的江湖武人或是代代相传的民间先生争利。
这才是神仙高人的风范啊。
“说来我们从城外回来,便一觉睡到了现在,还没有吃过早饭,正打算出去吃点,几位腹中可饥饿,可要一同去吃点?”
“不敢不敢。”
“那就不打扰先生清净了。”
几人纷纷放下茶杯,告辞离去。
宋游这才笑着看向自家猫儿。
只见小女童脸上这才显露出表情,却是第一时间皱起眉头,瞄了眼摆在面前的茶杯,仰头对道人抱怨:
“苦啾啾……”
砸吧两下嘴巴,又睁大眼睛,一层层掀开桌上包裹银钱的红布,拿起银子数起来。
“看吧,人和猫的嘴巴果然是不同的。人喝茶就不觉得苦,反倒觉得像是水一样,而人喝酒是苦的,又苦又涩,喝完还会头晕呕吐,三花娘娘喝起来就觉得跟水一样,喝完也一点事都没有。”宋游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她身边坐下,看着认真数钱的她,说道,“完全相反呢。”
“完全相反呢~”
小女童本能的重复他的话,其实现在注意力全部在银子上。
“我有个主意。”
“什么主意?”
小女童正拿着一块银子,由于铸造工艺不好,上边满是密密麻麻的孔洞,她举起来细细的看,像是要把眼睛钻进去、看清里面都有什么,闻言也忍不住暂时收回即将钻进去的目光,低下头来认真盯着道士。
“茶比水贵,三花娘娘喝来却觉得苦,还不如不喝。”
“不如不喝!”
小女童简直不能再赞同了。
“同样的。”道人顿了下,“酒比茶还贵,三花娘娘喝来却和水一样,也不如不喝。”
“不如不喝!”
“那下次我再斟酒的时候,就不给三花娘娘倒酒了,换成甜水,三花娘娘可别觉得我在区别对待三花娘娘。要是别人给三花娘娘倒酒,三花娘娘就说自己年纪小,不喝酒就行了。”
“知道了知道了……”
三花娘娘几乎是敷衍式的回答完,连忙又举起银子看了起来。
道人则点了点头,又省一事。
赏钱酬金拿到了,糖葫芦也买了。
得益于三花娘娘的高薪水,此后几天,道人与猫在京城的生活都还过得不错。
……
不觉便到了冬月。
有宦官来到柳树街,传来皇帝宫中夜宴之请。
道人答应了下来,过了几天,按着时间稍作收拾,便带着三花娘娘,随宦官一同进宫。
大晏皇室的正式宴请一般都在中午,大宴群臣、庆功宴之类的,都在中午,若是夜宴,要么带有私人性质,要么便是娱乐性质更重。
宋游进宫正是黄昏。
皇宫和几年前看见的一样,几乎没有变化,在夕阳的映照下向道人展示着惊人的建筑之美。
到了长乐宫,见到皇帝,皇帝却比三年前衰老了太多。
宋游不禁停步,与他对视。
有时人的衰老,也许就在那一两年,自己与这位老皇帝虽只有三年半未见,可如今的他已满头白发,老态龙钟,变化极大,只能感叹,这世间果然没有一个人是能敌得过时间的。
老皇帝却率先朝他迎了过来。
“先生可算到了……”
道人这才收回目光与感慨,平静站在原地,抬手施了一礼:
“见过陛下。”
“国师不在长京,朕身体也不太好,竟都不知道先生已经回京了,还是前段时间邀陈子毅来宫中夜谈,听他说起,朕才知晓,又养了养身体,才敢请先生来宫中夜宴,免得给先生看了笑话。”老皇帝像是一个寻常老者一样,站在道人面前,仰头看他,语气也变得啰嗦而感慨,“先生倒是与三年前几乎一样,一点变化也没有啊。”
“陛下变化不小。”
道人言语中有些唏嘘。
旁边宫中的内侍听了,都忍不住朝这道人投来目光,这种话,若是往常自别人口中说出,定是已经要被呵斥了。
如今皇帝明显有过吩咐,却没有人敢开口。
老皇帝也丝毫不气,只是感慨不已。
“朕老了。”
“生老病死,人间常态,谁能不老呢?”
“先生快请坐。”
老皇帝亲自将他迎到座位旁。
除了上方的主座,下边摆了三张桌案,一边只有一张桌案,坐着一名长须官员,是大晏的宰相,另一边两张桌案离得很近,除了宋游,也为三花娘娘准备了一张,不过宋游仍叫三花猫坐在自己旁边。
三花猫也很老实,乖巧坐在道人脚边,仰头盯着皇帝。
“先生家的猫儿也没有变化啊。”
听见主位上皇帝的声音,猫儿神情明显有些变化,似乎不太认可。
皇帝年迈,希望自己不变。
猫儿年幼,却希望自己长得快。
宋游自然知晓他的意思,便笑着对皇帝说:“猫的变化人又怎么能看得出来呢?”
“这倒也是。”
“不知国师何在?”
“国师啊,国师虽是朕之国师,却也和先生一样,是道门修行之人。”皇帝说道,“国师处理了多年国事,如今要去处理凡间尘世之外的事了?”
“是丰州业山之事么?”
“正是。”
“原来如此。”
宋游目光略微下垂。
桌上仍是丰盛的珍馐佳肴,甚至比上次还更丰盛,保留了上次他吃着尤为喜欢的几道菜,换掉了他上次不太喜欢而吃得很少的几道。
皇帝举杯敬他,道人劝他少饮酒。
双方边吃边谈,谈北方大捷,谈历史也谈当下,仿佛不是皇帝与道人,是江上两个闲人。就连猫儿也受其感染,吃饱之后,在道人脚边无聊的躺了一会儿,便伸个懒腰,迈步在宫殿中随意乱走,任这两人说着听不懂的话。可他们的谈话内容却又确确实实皆是了不得的事情,此处也确确实实是大晏皇宫、天下中心。
“当年扶阳真人的事迹,现在还流传于大晏民间,先生这一路的事迹,恐怕也要传很多年了。”
“也许。”
“先生既在北方助我大晏凡间除掉了塞北军中妖魔,想来对于镇北军与陈将军也有些了解,咳咳咳……”老皇帝不禁一阵咳嗽,站在身边的宦官连忙凑过来关心他如何,被他挥走,这才继续对宋游说,“先生回京已有一月,对于有些事情,想必也有所耳闻,不知先生又如何看待呢?”
皇帝略微探身,征求式的看向他。
终于说到正事。
宋游还以为今日夜宴,皇帝也只与他谈些鬼神与历史,不问政事苍生,那便只得当做来品味一次宫廷御膳了。
第345章 已有定数
内侍殿头目光低垂,追随着地上那只垂着尾巴慢悠悠随意爬动的三花猫,见她爬到高班内侍的脚下,仰头看他一眼,又继续往前爬,从高班内侍脚下经过时身子碰到了内侍的衣角,衣角晃动,瞬间吸引了她的目光,使她不由抬起爪子,飞快的猛拨两下。
随即绕柱而走,转了一圈后,又从大殿中间无聊的横穿而过。
摇摇晃晃,像喝醉了酒。
遇到上菜的宫女,她立马身子一低,做出警惕的姿势,仰头观察她们,随即快步小跑,一溜烟跑开了宫女的行走范围。
皇后也爱猫,也爱养猫。
但从未见过这般灵性漂亮的猫。
今夜陛下宫中宴请,知道的人倒是不多,然而此时长乐宫中的谈话,若能传出去,怕也是不知多少人愿意以千金万金来买。
只是能听见的人却并不多。
本朝宰相是没什么权力的,此前权力都在国师手中,宰相也向来是没有大本事的,之所以能当宰相,只是因为忠于陛下,制衡国师罢了。如今国师因要事而离朝,宰相却没有能力接过权柄,而是回归了六部,如今之所以还是宰相,也不过是因为忠于陛下罢了。
今夜谈话,宰相自是不会外传的。
倒常常有人想收买他们这些内侍官。
尤其是最近这一两年。
可是啊,龙虽老,余威犹在,面前这位皇帝虽然年迈,可在他们这些内侍官心目中的威信实在太高,他们跟随这位皇帝见过太多风浪,所有风浪都在他的脚下停止了,于是时至如今,他们仍然觉得他可以掌控一切,自然也不敢搞小动作。
然而宰相也好,内侍也罢,此时内心都不如这只散步玩耍的猫儿闲适平静。
“那须得先问陛下了。”
“哦?”
“三年前陛下与我相谈,曾与我说,知晓陈子毅没有反心,不知如今的陛下又是如何作想呢?”
一直坐着吃菜的宰相不知不觉已经停了筷子,抬头瞄向对面的道人。
众多内侍官则纷纷低下头,摆出一副并不多听的姿态。
内侍殿头仍然注视着猫儿。
见三花猫已经散步散到了皇帝的桌案面前,感觉到动静不对,扭头奇怪的看了一遍殿中之人,觉得没什么异样,就又摇头摆首的往前了,眼见得已经走到了陛下的脚边,众内侍官也没有阻拦——倒不是因为这只猫儿不一般,而是帝王自有肚量宽容,今日不是什么严肃的场景,就算只是后宫哪位养的普通猫儿,走到了陛下面前去,也是无关紧要的。
只听老皇帝抬头与年轻道人对视:“当今天下,又有谁人敢在朕的手下造反呢?”
换作三年前的他来说,应当会更硬气。
如今说来也丝毫不减自信。
甚至由于北方大胜、千古奇功,在宰相与内侍们听来,还更觉可信。
道人却抿了抿嘴,没有说什么,只是又问:“难道陛下怀疑他有反心,只是在陛下的压制下,不敢表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