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过程里有了不得的答案。
是世界的本质,是大道的终点。
当初在逸州孔大师家中,一切都很短暂,看不清晰,宋游也不能因为想要修行感悟,便把本想追寻自由的猫儿留下来。如今不一样,这幅画就这么悬挂在他家楼上,可以慢慢的看,慢慢感悟,慢慢思索。
这一行真是一场了不得的机缘。
得多谢窦大家、多谢窦大师才对。
此时这么一看,便越看越惊叹,逐渐被其灵韵所感,被其玄妙吸引,难以自拔。
时间流逝也不知晓。
脚边的猫儿已不知打了多少次呵欠、换了多少个姿势、离开又来了多少次了,时不时看一眼道人,扒拉一下他的裤脚,只是见他不理自己,只扒拉一下也就放下了前爪,摇晃下脑袋,便又走开自顾自的去玩一会儿,一会儿后又回来。
如此往复。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画已看不清了。
道人突然惊醒。
低头一看,猫儿就在自己身边,趴在地上打着呵欠,却也学着他的样子,仰头盯着画看。
好似有所察觉,她转头与他对视。
道人想了想,稍作明悟,看向画作。
刚才恍惚之间又有忘了时间的感觉,因为此前的云顶山之鉴,他生怕自己在这里一看,不知不觉又过去很久。
不过现在想来,自己刚才忘乎时间应当只是沉迷其中,沉迷太过,并非更玄妙的事。而天下间每一种感悟想来都该是不一样的,这一幅画中虽藏着天下少有的灵韵玄妙,然而此时此地的一切都与当时的云顶山情况不同,当初的经历也该是难以复制的。
何况这是看画,天一黑就看不见了。
“道士,你怎么了?”
“没怎么。”道人答了一句,低头问道,“三花娘娘也在跟我一起看画吗?”
“你看我也看。”
“那三花娘娘看出什么门道来了吗?”
“什么是门道?”
“就是感悟。”
“那道士看出什么门道来了吗?”
“看出一点。”
“那三花娘娘也看出一点!”
“这样啊。”
道人点了点头,觉得挺好。
道士都要在这里看,三花娘娘自然也要在这里看,道士都看出了一点门道,三花娘娘自然也能看出一点门道,是没有错的。
只见道人伸出手,屈指一弹,便有数道灵力飞入了画上,消失不见。
随即转身下楼。
今昨两日走了不少泥泞路,鞋子已裹满了泥,道袍裤脚也沾了不少,趁着还有些天光,得去清洗一遍。
三花猫甩了甩头,顿时来了精神,四只小脚跑得飞快,随他下楼,又坐在旁边观摩他洗衣裳。
突出一个寸步不离。
“道士你怎么不变个衣裳出来?那样就不会脏不用洗了。”
“我哪有三花娘娘的本事。”
“伱很厉害!”
“那也没有三花娘娘厉害啊。”
“对哦!”
道人始终低着头,认真清洗。
随后几天,道人除了每天出门买饭会开关几次门,此外一直大门紧锁。甚至有时买饭也不肯出门,而是请三花娘娘去。
而他多数时候便站在楼上,面对着墙上的画,一站就是一天。
正好之前玉带河的水鬼赠予的十两银子已经拿到,吴女侠从江湖人身上借来的银钱和鬼市上卖刀剑的所得也分了三花娘娘一半有多,道人与三花娘娘这几天不用自己做饭,天天在外面买饭买肉吃也是可以的。
正好教会三花娘娘钱的概念、如何使用钱,如何与人打交道,避免以后被骗,顺便还能锻炼一下算术能力。
回来稍稍一夸,还能带给她成就感。
正好表明一个态度。
就如此前道人出城去寻访一样,看似只有短短几天时间,不过在这几天里,一直紧闭的大门和撤下去的“驱邪降魔”的店招,便足以让那些得知消息的权贵与清流们知晓他的态度、想法与喜好了。如今自己在家,其实也完全可以把门打开,只是多关几天,也好多点表示。
等过段时间再开,绝大部分识趣的、明理的和讲礼的人便都不会再来了。
三花娘娘则常常化成人形,在楼下写字,一写就是大半天,中间不忘上楼几回,看他一眼。
也有时候她会变成猫儿,跑出去玩,捉柳树上的蝉,或是趴在门口晒太阳睡午觉,或是出去打别的猫,自然地,每晚的捉耗子环节也少不了。
女侠送来了她自己编的草绳,给他们熏蚊子。
三花娘娘送了几只耗子,算作还礼。
直到五月底的一个黄昏,道人才终于歇了一歇,伸着懒腰走出家门。
换了一身普通衣裳,出门散步。
临近三伏天,一天比一天热,常常是闷热,到了黄昏时候才会稍微好一点,不过今日傍晚有风,难得舒爽。
道人逛了一圈,走到了斜对面的茶楼中,点了一壶好茶,在角落坐下来慢慢喝着。
等着天光黯淡。
长京不宵禁,晚上喝茶的人还不少,有人玩一些赌博类的游戏,有人听说书先生讲故事,也有人凑在一块儿,分享只属于朋友间的东西。
隔壁便有几名文人,一边饮茶,一边品读传颂文章。
宋游听了几句便知晓了。
是崔南溪写的云顶山记。
“崔公这篇文章还真写得不错,总算是有一篇不错的文章了。”有一名文人点头说道。
“崔公本身便博学多才,文笔出众,只是长久困于书中、长久困在原地,没有去见广阔的天地罢了。”另一名文人答道,“不过自从崔公被贬到平州偏远之地后,眼界心性自然与先前不同,又与仙人相遇,自然得一佳作。”
“依我看啊,也是沾了仙人仙气,这篇故事本就妙趣,只消如实写来,便是佳作,但凡写得好些,也许便能流传千古。”
“欧台兄所言也有理……”
“不过崔公一介文弱书生,居然有胆量爬过铁索,也不是寻常人能做得到的。过了铁索的感悟,也不是谁都写得出来的。况且若非崔公,换了别人,恐怕即使遇到仙人也难以与之同行,与之同行,也难以走到云顶山上。”
“真是羡慕……”
“谁说不是呢……”
身边道人听了,心中也觉舒适。
第175章 安乐馆饮茶
“天色渐晚,正好说些神仙鬼话,京城见闻。”长得略胖的说书先生走了出来,折扇一抖,往略有薄汗的脸上扇风,“给诸君乘凉听。”
底下立马有相熟的主顾问道:
“先生今日讲什么?”
“前些时日太尉府的事情大家想来都听说过了,官府也张了公告,讲了究竟是怎么回事。”说书先生说道,“昨日下午,以妖法邪术欺瞒太尉的妖人已被官差捉住,说起来也是唏嘘,堂堂太尉,老年竟如此昏庸。”
“那妖人长什么样?”
“非是三头六臂,也非是虎背熊腰,就是一个会妖法的江湖奇人,长得矮矮瘦瘦,留一撮山羊胡子。听说明日早晨会拉到街上游街,应该也会来咱们这儿走一趟,到时诸君若想看一看,只消端根板凳,坐在街边即可。”说书先生说着,却是把眼睛一瞪,语气也变得诡异起来,似是要烘托出某种以别样方法引人注意的气氛来——
“诸位可千万别觉得此人其貌不扬,就小看于他!”
众人果然不说话了,只盯着他。
说书先生对大家的反应十分满意,看得出来,这也是他来钱的本领,随即冷哼一声:“那妖人能骗得太尉团团转,京城界内、天子脚下,也敢如此明目张胆的施展妖术而不被神官老爷们发现,岂能没有点本事?”
底下顿时又更安静了一点。
“小道消息!”说书先生压低了声音,“听说那妖人逃走之后,还是国师派手下聚仙府的高人出马,才知晓他往哪里逃了。随后聚仙府的高人与武德卫联合禁军一同搜捕,都被他害死了好些人,才把他给抓住。”
“这么厉害!”
底下立马一片惊讶。
如今正是盛世,大晏国力也强,一方面大家在与有荣焉的同时,也格外认可朝廷的实力,觉得王道高高在上,就是天帝佛祖也要让路,另一方也充分信任聚仙府、武德卫与禁军的本事,觉得江湖高人本事再高,朝廷这么大的阵仗,捉起他来应该也很轻松,于是诧异。
这在某种程度上也说明了此时长京百姓的思想。
盛世官府乱世神。
“所以小人在此奉劝诸位一句,明日官府押着那人巡街,可能有人冲着他丢石头砸菜叶,图个好耍,诸君可莫要这样做!倒不是说那人被官府押了还能翻出什么风浪来,只是这种妖人,谁又知道他还有没有别的手段?大家伙要是惹了晦气,也划不来不是?”说书先生说完,又连忙放低声音摆出弱势姿态,“当然这只是小人讲了多年故事的经验,只是小人对诸位的奉劝!诸位花了钱,便都是小人的衣食父母,小人自然不能让诸位客官吃了亏了不是?”
底下一片叫好。
台上叮叮当当。
客人们心里一乐,也不细想,一时高兴,便往上边丢几个钱。
说书先生一边拱手道谢,一边又再次劝道:“不过诸君可不要往外说了,这种妖人,官府肯定巴不得他被老百姓多砸些石头菜叶,要是小人在这里劝诸位不要这样的事传了出去,官府听了,肯定不乐意。”
言下之意,是冒着得罪官府的风险来为大家着想的。
台上又是叮当响。
宋游则露出了笑意。
这位先生很有本事。
听得出来他所说的大半都是假话,或者便是臆测,就连官兵前去捉拿那位妖人折了不少人大概率也是假的,但是宋游听来仍是觉得有趣。
举杯饮茶,看向外边。
长京已经天黑了,虽有灯光,但远不如后世明亮,比之东城那几条街也差得远。街上黑漆漆的,屋中灯火如豆,只是勉强可以视物,像是前世农村停电的夜晚,而在街上走动的人,全是一个个黑漆漆的影子。
茶楼门口倚了不少人,蹭着说书先生的神仙鬼话,消磨夏日时光。
这样的娱乐倒也还可以。
只是茶水有些苦涩了。
听说长京有个茶楼,叫安乐馆,茶艺乃是长京一绝,也是如今天下的茶道先锋,不知又在哪里,喝一下午又要多少银钱。
道人此时荷包挺鼓。
“那太尉老年昏庸,纵子过度,使其在长京目无法纪、肆意妄为,如今又沾了妖法,更是朝堂大忌,本来依我说,该把太尉家逐出京城,不过直到现在陛下也没有这个意思,以诸君看,又是什么道理?”
“自然是常家与皇后一个姓。”
“嘿嘿我看未必……”
“那又是什么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