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样的。”
“那恐怕消息是真的了。那窦大师真的逃到了北钦山来,有可能是想借山路复杂而逃走。”吴女侠说着一挑眉,“行啊这些苦哈哈,长京一天到晚这么多人进进出出的,他们都能找到人。”
“呜呜~呜~”
小女童继续吹起了马屎叫叫。
可吹着吹着,竟吹出了一道略显疑惑的声音,随即扭过头看向不远处的草丛,声音才恢复正常通畅。
吴女侠也顺着看过去。
“谁?”
草中安静了下,随即探出半个头。
是个消瘦的中年男人。
男人目光移转,看向女童,又看黄鬃马,看向女子,最后看到那名年轻道人,顿时睁大了眼睛。
“仙师!”
男人立马带着包裹冲了出来。
“嗤!”
女侠拔出长刀,皱着眉头,略微转头,斜着眼睛看向身旁道人:
“他喊的什么?”
“喊我。”
“……”
吴女侠眼光流转,又将长刀收了回去。
只见中年男人踉踉跄跄朝这边跑,路上又是草丛又是荆棘,盛夏时节长得正是茂盛,将有人高,隔不到一丈远就能遮挡视线,中年男人却既不顾荆棘木刺也不管草中可能藏有蛇虫,只往这边跑。
没多久就穿过了草丛,来到几人面前。
“仙师救我!”
中年男人顿时就地一拜,却被道人扶住了。
此人正是太尉府上见过的窦大师。
身边的吴女侠也看出来了,转而将目光移向窦大师所携带的行囊,着重放在其中两个油布包裹的长条盒子上边。
“窦大师快快请起。”
“仙师救我,我命将休矣!”
“大师何出此言?”
“窦某被人追杀,危在旦夕……”
“不急。”
道人拿起旁边的水囊,看见了他干裂的嘴唇,柔声问道:
“大师可要喝口水?”
“多谢仙师。”
窦大师接过水囊,仰头隔空灌水。
小心翼翼,不敢洒落一滴。
吴女侠则笑了一声,抱着刀后退两步,靠着茅屋门框,一边瞄着他们,一边瞄向远处。
“太尉府上一别,本以为再也见不到大师,今日慕名前来寻访蔡神医,不料没寻到蔡神医,倒遇上了大师,也是有缘。”
“是窦某有幸啊……”
“在下亦有幸。”
“多谢仙师赠水。”
“不必客气。”宋游接过水囊盖好塞子,“大师怎么到了此处的?”
“说来话长……”
“不必急,慢慢讲。”
宋游干脆又盘坐下来,一副慢慢听的姿态。
窦大师则回头看了看,见此处视野空旷,恐怕离得很远的江湖人也看得见,但见这位仙师就在旁边,又一副从容姿态,虽没有说要帮他,也让他的心陡然安定了下来,好似到了避风之处。
脑中一时闪过许多片段,既有那日见仙师从画中走出的惊讶与感触,又有仙师在太尉府的言行神态,甚至还有最后劝自己速速离开的穆道长。
回过神来,道人正微笑着看他。
那女侠则将目光转向了别处,似是在看有没有江湖人来。小女童生得煞是可爱,也盯着他,眼中除了好奇,却是一片清澈。
皆是天下少有的可靠之人啊。
窦大师立马不再犹豫。
“窦某家传有至宝,是当年出名的祖师传下来的一幅画,后来家教不严,被家中子孙传出了消息,引来江湖人觊觎……”
窦大师一一讲来,道人也认真听着。
与道人此前知晓的消息相比,有相同的,例如长京城外一身正气的武官,也有不同的,例如女侠听闻的江湖传闻中,说的是媳妇泄露消息,窦大师则说是家中不肖子孙传出的消息,应是江湖讹传。
“那位穆先生知晓窦某身怀异宝,不过并未起贪念,而是劝窦某离开。然而长京本就聚集了不少江湖人,许多人都知晓窦某在长京,窦某觉得长京城内怕是待不下去了。”窦大师连连摇头,“幸好在太尉府上时,偶然听说城外的蔡神医医术通神,多半有替人改换面目的本领,在下便想趁着夜色带着东西离开长京,来寻蔡神医,想请他帮忙。”
“原来是来找蔡神医求助的,我还以为伱想利用北钦山山势道路逃出长京地界呢。”吴女侠转过头来,瞄他一眼,插了一句,“但你不知道蔡神医常常云游在外,四处行医,经常不在家中。”
“只想着来碰碰运气。”
“蔡神医确实有替人改换面目的本领,这样的人我还听说过一个,便是江湖中颇有名气的换头大夫。不过他们却有着根本区别。”吴女侠一边瞄着远处动静一边说道,“换头大夫是江湖奇人,靠替人改换面目的手段而出名,蔡神医却是正儿八经的名医神医,虽有此本领,却纯粹只是因为医术高超所学甚广、各方各面都有涉猎而已,并不以此出名,两者好比云泥之别。蔡神医也不像那换头大夫一样,只要给钱,什么都愿做。就算你今日运气好找到了蔡神医,他也不见得会帮你。”
“窦某知晓蔡神医必然有所坚持。”窦大师声音都在发抖,“只是一来窦某已别无他法,二来窦某听说蔡神医医术通神,心地善良,窦某将事情前因后果都讲给蔡神医听,也许会将他打动。”
宋游听来觉得有趣。
在窦大师的口中,“医术通神”好似也成了一个说明品行的词了。
“不过窦某虽无缘得遇蔡神医,却遇见了仙师,果然不到最后,得失难量。”窦大师说着,又乞求的看向了宋游,“请仙师救窦某一命。”
宋游并没有问他的宝物是什么宝物,只是问道:
“在下要如何救窦大师呢?”
“窦某其实并非贪生怕死之人,只是窦家已无后人,窦某早年间收过一徒,欲传下先祖画技,不过却为保护窦某而死于江湖人刀下,窦某要是死了当年先祖的独门画技可就失传了。”窦大师几乎要流下泪来,“请仙师助我远离此处,找个清净之处,隐居下来,待窦某留下传承之后,愿给仙师当牛做马,以作报答。”
第163章 绝世之画
“远离此处?”
“恳请仙师助我。”
“不知多远才算远呢?”
“自是越远越好。”
“……”
宋游露出了一抹笑意。
几日之前太尉府上,虽与这位窦大师的初见不算友好,可知晓他是被人胁迫,宋游作为道人,自然不会记恨于他。
加上与窦大师早就有缘在先,又知晓窦大师画技高超,接近窦家先祖,心有敬佩。当年那位窦家先祖亦是技艺通神,这般技艺,实在难得,就如当初逸州的孔大师,宋游自然也不愿其自此失传。
方才从窦大师的讲述中能听出一点——
之所以他会来这里寻访蔡神医,并觉得蔡神医大概率会帮助自己,除了知晓蔡神医心地善良、乐于救人以外,便是因为蔡神医的医术了。
窦大师觉得,蔡神医也是个技艺通神之人,一定知晓这般技艺有多么难得,失传了又有多么可惜,自然惺惺相惜。于是自己坦明身份,讲明此时命在旦夕传承将断的局面,蔡神医多半会施以援手。
这种想法,嘴上难以讲述。
不过却是听得出来的。
若是举手之劳,便能救人一命,又能保住一门通神技艺,何乐而不为?
蔡神医乐意。
道人也乐意。
可是啊,要是他有一日之间遁行千里的本事,就不会担忧见不了观中老道最后一面了。
想了想道人才说道:
“窦大师画技高超,已是人间绝顶,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有当年先祖的造诣,在下自然乐于帮助大师。只是在下自己游历天下尚且要一步步走,更没有挥一挥手便送窦大师离开千里之外的本事。在下倒是也有用幻术改换容貌的手段,然而只是略通此术,谈不上造诣,用在自己身上倒还勉强,用在大师身上,恐怕最多只能管一天。”
道人说着无奈的看向窦大师:“一天时间,大师又能走出多远?”
“……”
窦大师闻言一时没有回答。
不过也没有露出失望之色。
而是睁大眼睛,原地不动,似是脑中在快速的计较着什么。
片刻之后,才终于回过神来。
“仙师要游历天下?”
“我观传人代代行走天下,游历人间。”宋游微笑着看向他,“看样子大师已有了新的办法。”
“仙师可知我家中宝物是何宝物?”
“只听说是一幅画。”
“……”
窦大师二话不说,从背上取出行囊。
其中有两个长条形的盒子,被油布裹着,一个较短,大致放的便是那幅二虎争山图,一个较长,有半人多长。
打开长盒,里头果然是个画卷。
解开红绳,缓缓打开画卷——
一副奇幻秀丽的山村图随着画卷铺开,逐渐映入几人的眼中。
旁边女侠都朝这方投来了目光。
画中景色远近分明,落笔随意却又极具灵气,即非当下流行的写意山水画,也不像窦大师前些日子画的道人像、将军像那般分毫毕现,仿佛是在写实与写意之间找到了一个玄妙的点,画中景色有几分真切,又充满了意境。
近处只是一条黄土小路,似乎长在湖畔水淀边,路旁长满了芦苇,深秋时节,都抽出了白色的穗,连成一片,好似毛毯般温柔舒服。
整片芦苇朝着一个方向倒去,能让人从画中看到风的痕迹。
湖畔边的小路,路面却很干燥,常有人走,踩得平整,看起来也是十分舒服,让人想去里面走一圈。
小路斜斜的,通向前方。
前方何处?
是一片天墙一般的高山,从最左边一直连到了最右边。顶上虽有参差,却大致是一样高,有着一条接近坦平的山峰线。而在山脚下,只有略微倾斜的地面上坐落着无数民房村舍,正是黄昏,将暗不暗的时候,炊烟寥寥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