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先生不知……”妇人对身后的丫鬟说,“雪儿,你便与先生说说。”
“是,夫人。”
那丫鬟这便看向了宋游。
先施了一礼,道了声先生,这才开说:
“那晚江姑娘从哪来的,有何背景,奴婢不知晓,不过自她六年前来到长京之后,开了这琴酒馆,很快就在长京出了名。”
说到这里丫鬟似是有些气愤。
“可是那晚江姑娘虽然琴艺绝顶,但若是没有那张脸蛋,又怎会有那么多文人雅士为她着迷?不然古琴圣手葛公琴艺照样盖世,也有引来鸟雀的本事,为何那些士人才子追捧他时没有那么疯狂?要我说,那晚江枉有一身琴艺,枉称琴艺大师,和青红院、梨花园那些女子又有什么区别?青红院梨花园的女子也有不陪睡的!她不过是单出来开了家楼店,借着古人雅事说是琴酒馆,又靠着自己从小苦练的绝顶琴艺,才被长京文人雅士追捧为大雅之处,我看一点都不雅,照样售卖容貌青春,说书人排长京十绝的时候,该把她和青红院、梨花园那些女子放在一起才对。”
“足下歇气。”
“我不气!”
“还有吗?”
“有!”丫鬟继续说道,“那晚江来长京六年,容貌一丁点变化都没有,脸蛋比十几岁的女子还嫩,先生您说这可能吗?”
“所以……”
“坊间有些传闻,说那晚江养着有吞金鬼,每日吞金,而吐灵丹,女子若是处子之身,吃了便青春常驻,容貌不减,若不是,便必生男婴。男子若是处男之身,吃了便可力大无穷,金刚不坏,若不是,便金枪不倒。”丫鬟顿了下,“这可不是奴婢信口开河,有本书上写过这种小鬼。”
“在下也听说过。”
宋游发现这丫鬟的说法还挺自洽。
晚江姑娘本是琴艺大家,又美貌无双,无论如何,也可以过得很好,本不必出来为商。
若是这样,便能解释她为何要开这鹤仙楼,每日待客,抚琴卖酒,圈钱无数。也能解释她为何六年以来容貌一丁点变化都没有,美貌无双。还能解释她为何在长京追求者众,却从无嫁人心思。
“两位意思是……”
“如今那位晚江姑娘在长京已不知迷惑了多少士人文人,不知多少人为了她日思夜想,连家中妻妾也……也顾不得了。”妇人说道,“所以妾身想请一位高人出马,将之除掉,也算为长京除害。”
“原来如此……”
宋游露出了笑意。
这确实是个男权时代,富贵的男子一妻多妾是常态,不过若是就此认为所有女子都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从而一点妒心都不起,就太天真了。
那晚江姑娘怎么也是长京的红人,这位妇人想必也不是寻常人家的妻妾,若是找其他高人,或是去天海寺求请佛门高人,恐怕都不行。
难怪能找到这里来。
宋游却有些无奈。
“两位误会了。”
“怎么说?”
“请看在下的店招。”宋游说道,“在下只是驱邪除魔,夫人之事,恐怕爱莫能助。”
“先生何意?”
“此世间妖鬼众多,万类不齐,善恶两分。就说这长京城内,潜藏妖鬼本就不少,前段时间长京宵禁大搜,也没能搜出多少,而对于那些并未害过人沾染邪气的妖鬼,即使是朝廷,也并没有随意诛杀了事。”道人耐心说道,“在下也只除邪魔,不除寻常妖鬼。”
“……”
妇人愣了一下,立马又问:“那晚江姑娘养小鬼不算邪魔吗?”
“若未害人,便不算邪魔。”
“可长京无数文人士人为之倾倒着迷,先生又怎知那晚江姑娘不是妖怪,没有用妖法惑众害人呢?”
“这倒也是。”
宋游想了想,原本已经准备送客,此时又改了主意,对她们说:“正巧在下也一直想去见识一番晚江姑娘的风采,那便容在下去看看再说。”
“多谢先生!”
妇人挥了挥手。
身后丫鬟立马拿出一块二十两的银子,放在桌上,咣当一声。
原本来时还害怕这位先生是江湖骗子,那修剪花草的匠人也是同伙,还想试试他是否真有本事再给钱,此时听他一席话,已然觉得不像,于是干干脆脆的将银子拿了出来。若是看走眼了,那也罢了。
只听妇人说道:“此为定钱,事成之后,妾身再数倍重谢。”
“请夫人收回。”
“为何?”
“在下从来是先办事,后收钱,何况此事并不清楚。”宋游顿了一下,“若去看了,那晚江姑娘确为妖鬼,且用妖法惑众害人,自然驱之,夫人再派人送钱来即可,若是没有,那也无需这笔钱了。”
“鹤仙楼一盏酒茶可不便宜,想见到晚江姑娘,更不便宜,这点钱就算作给先生的琴酒钱了。”
“心领了。”
宋游早已准备好了这笔钱。
既是专为晚江姑娘的琴声而准备的,自然应该让它派上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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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躬露胸!
第132章 鹤仙楼听琴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宋游也撑了一把雨伞,挎着褡裢带着三花猫,往鹤仙楼走去。
这次没穿道袍了。
鹤仙楼在东城与西城交接之处,与置身繁华路段的青红院梨花园不同,这里最是清净。
说书先生说是因为晚江姑娘喜好安静,听琴又是大雅之事,不适合在那繁华烟柳之地。前几日的贵妇人则说,是晚江姑娘来得晚,六年前长京的房价已经贵得离谱,繁华路段更是没有店铺租售,没办法才买到这里。
不知真假,只觉有趣。
鹤仙楼抚琴卖酒,养着不少琴师,男女都有,文人雅士来到这里,既能饮酒喝茶,也能听琴而醉,是个比较高雅的地方。
抚琴卖酒则是效仿古人。
据说古时有一对情侣,男子是当世有名的才子,女子也是才貌双绝,后来落魄了,便在街边开了酒馆,抚琴卖酒。
鹤仙楼也是主要卖酒茶。
里头有顶尖的琴师抚琴,酒与茶自是要卖得贵一些,还要坐席费,若要让琴师单独为自己弹奏,则要多加一些钱。
每日下午时分,晚江姑娘会在楼上亲自抚琴一曲,楼下也能听得见,只是若想上楼,那就要花一笔护弦钱了,最少也要十五两银子。
花的越多,能坐得越靠前。
古琴本就如此,坐得越近,听到的细节越多。听说坐到最近一排,那仙琴之弦每颤动一下,都能到人的心里去,弹奏高山流水,人便好似到了城外山水画中去,弹奏世事风霜,人便能在盏茶之间听完十年夜雨。
不过十五两啊……
宋游摇了摇头,布鞋踩在水里,溅起一团团水花。
渐渐已到鹤仙楼。
透过雨帘一看——
此时正是下午,鹤仙楼里坐着不少闲人,既有长京士子,也有文人雅士,既有三两成群坐着听琴饮酒小声谈笑的,也有独自前来喝醉了酒、借着前边年迈琴师的琴声倒在地上酣睡的。
闲人数十,在下着小雨的下午,饮酒,听琴,睡觉,消磨时光。
这可能是长京最悠闲的一幕了。
道人站在街对面凝视片刻,又低头与褡裢中的猫儿对视一眼,这才迈步过街。
石板路不平,水花溅射。
琴声渐渐入耳。
很闲逸的琴声,不疾不徐,缓缓浸入人心,正好适合这个下午。
宋游看见了一张空案,便走过去坐下。
有个年轻伙计走来,声音压得很低,问他要酒还是要茶。
道人买了一壶便宜的酒。
随即一边饮酒,一边听老先生弹奏。
大晏的风月娱乐行业繁荣,竞争也大,一些有才艺傍身的年轻女子未婚之前,竟会想先去做两年歌姬舞女,等攒够嫁妆再找个老实人嫁了。更有许多年轻男子苦学琴艺,去这些风月场所当琴师,人一多起来,就连青楼招琴师也不要年纪大的了。
所以年长的琴师都是名人。
不是说年纪大了,自然就会出名。而是只有出名了,才能在白发苍苍时依旧抚琴为生,否则要么换了别的生计,要么便是只将抚琴当做雅好。
这位老琴师并非有名之人。
听说鹤仙楼请了不少老年琴师,也算是给了他们另一种选择。
此刻听起来,这位老琴师的造诣自然远不如逸都的杨公,可年纪大了,经历全都付与瑶琴里,听来也有些韵味。
忽然身边传来一道小声询问:
“这位兄台,馆中已没有别的位置了,兄台孤身一人,不知在下能否有幸,与兄台同桌?”
宋游从琴声中出来,抬头看去。
是一个躬着身的青年男子。
“请……”
男子便在他身边坐下来,与他拱手,压低声音,通报姓名:“在下姓翟名远,多谢兄台分享坐席。”
“在下姓宋名游,足下不必客气。”
“兄台独自来的?”
“一个人来的。”
“看兄台裤脚鞋子尚湿,这时候到,难道也是来听晚江姑娘抚琴的?”男子依然压低声音问道。
“足下也是?”
“自然了,在下自去年秋天听过晚江姑娘一曲青玉台后,真是三月不知肉味,此次难得又来长京,自然要再来拜访一次。”男子说着,低头看了眼宋游桌上摆着的那壶酒,“兄台独自饮酒也是无趣,不知在下能否讨酒一杯,与足下共饮?”
“这酒便宜,足下不嫌差就好。”
“哈哈……”
男子便挥退了上前来的伙计,笑着说道:“兄台此言差矣,这鹤仙楼的酒,哪有孬的?再差也比外头的好!何况既是来听晚江姑娘抚琴的,点的酒好与不好又有什么区别?琴声一响,就算是琼浆玉液也成清水了呀!”
“竟如此美妙么?”
“兄台没有来过?”
“不瞒足下,在下初来长京,听说晚江姑娘琴艺一绝,这还是第一次来拜访。”宋游说道,“听说届时可以上楼去听,却不知要如何上去?”
“兄台想要上楼去听?”
“有此打算。”
“听说二楼的坐席最少也是十五两银子一位。也有些银钱不够、又自觉有才华的文人寒士,常向晚江姑娘赠送诗词,希望晚江姑娘回赠琴声,只是不知有没有哪位的诗词能得晚江姑娘看中,被请上二楼听琴。”男子顿了一下,看宋游衣着朴实,点的酒也最便宜,便笑着说,“兄台想必也是一位腹有诗书的大才子,只是不知在下能否有此眼缘,先赏一遍兄台大作?也好为兄台参照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