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你这么说,你这匾额怕是永远也寄不过来了。”
“非也!等吴记做大做强了,迟早要换成金字匾额,到那时,就能把这块原匾寄过来了。”
“那你什么时候才能做大做强?”
“急什么!哪怕明知结果,也要充分享受过程,这才是经营的乐趣所在。”
吴建军不明白经营有什么乐趣可言,他最大的乐趣是躺下,于是拍拍儿子的肩头,语重心长道:“好好干!你爸后半辈子能不能躺平,就靠你了!”
吴铭哑然失笑,心说你前半辈子没靠我不也躺得挺平的么?
距离狄家的乔迁宴还有些时日,眼下尚有另一桩要紧事:中元节。
中元节又称“鬼节”,中元之名起于道教的说法。传说中元节这一天地府洞开,鬼魂四出,有祀者,回家接受子孙的祭拜,无祀者,有公众请佛道做法事“普度”,毋使孤魂野鬼,流浪为害。
这种对亡灵的有意识的祭祀活动早在先秦时代就有,但祭祀的日期并不固定,直至魏晋时期才逐渐固定在七月十五日前后。
至南朝梁武帝时,又融合了佛教中的盂兰盆会,因而又叫“盂兰盆节”。
到了宋代,中元节被官方列为五中节之一,休朝三日,七月十五休务,即官府不办公,十四和十六休朝不休务,即不必上朝,但官府里要有人轮值处理公务。
中元节的主要习俗始终没有变过:祭祀先祖和孤魂野鬼,只是现代人尤其是城市里的人很少过了。
吴铭并不打算再搞一次促销活动,客流已经足够,不必再引流,但可以推两道新菜,即便是平平无奇的食物,挂个节日限定的名头,也可以卖出高价。
所以,有什么菜品贴合中元节的习俗呢?
吴铭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出来,还得根据宋人的习俗来,于是叫来徒弟,正色道:“为师考考你——”
谢清欢闻言立时打起十二分精神,师父难得考校她一回,定要对答如流!
“——中元节将至,若让你做两道菜,既要贴合节日的习俗,又要迎合食客的喜好,你会做什么?”
谢清欢垂眸思索片刻,自信作答:“弟子会做素食!中元节有供奉祖先素食的习俗,祭礼期间,许多文人士大夫会禁酒肉,只食素,东京城里的寺庙也会举办盂兰盆会,广置素宴。弟子以为,素食可行!”
有道理!
素食不错,成本低卖得贵,一不留神就是智商税。
吴铭不禁回忆起被素蒸鸭支配的恐惧,他虽非素食专家,但随手做两道素食出来,吊打大相国寺还是没问题的。
“师父,”谢清欢偷瞄师父的神色,“弟子答得可对?”
吴铭微微颔首:“不错,孺子可教!为师正有此意,你既答上来了,过两日便教你做两道素食。”
“好!”
谢清欢暗自庆幸:幸好我答上来了,不然少学两道菜!
……
城南横街,国子监。
按惯例,举人试将于八月初锁院,月中进场,今科比往年稍早,前两日已经锁院,也即是说,距开考已不足一月。
几乎所有监生和太学生都已进入“闭关状态”,目不斜视,耳不旁闻,足不出舍,一心扑在经卷上,连每日的饭食都由专人送至斋舍。
唯有欧阳发有点心不在焉,食不知味。
不是他的问题,是这饭菜确实没什么滋味可言,尤其在品尝过吴掌柜的手艺之后。
他恹恹地停杯投箸,转眼十一日过去,也不知吴记川饭有没有推出新菜……
“大哥!”
突如其来的一声呼喊,声音十分耳熟。
他扭头朝窗外看去,但见四弟站在院中的槐树下冲自己挥手示意。
是了,如今水患已然平息,他也该来上小学了。
欧阳发起身走至院中,随口问:“作甚?”
欧阳辩晃着小脑袋,笑嘻嘻道:“大哥,今有一桩喜事和一桩愁事,你想先听哪桩?”
欧阳发并未立刻作答,只眯起眼细细盯着四弟。
这小子年岁虽幼,鬼心眼却多,稍不留神便会被他绕进圈里。
审视半晌,方沉声道:“且说那喜事来。”
欧阳辩雀跃道:“喜事嘛,吴铭哥哥又琢磨出两味新菜,爹爹闻之甚喜,欲携全家上下,同往吴记尝鲜!”
“当真?!”
欧阳发眸光骤亮,喉头接连滚动。
“千真万确!”
欧阳辩拍着胸脯保证。
欧阳发于兴奋之中尚且存了一丝理智,追问道:“那愁事又是甚?”
“愁事嘛,我等昨日已尝过啦!”
“???”
“那炸鲜奶真真绝了!外头炸得金黄酥脆,一口咬下去,里头竟嫩滑烫口!奶香浓甜馥郁,直沁得满口生津……”
欧阳辩哪管兄长脸色,兀自沉浸在回忆里,绘声绘色地描绘起来,满脸餍足之色。
欧阳发既气得牙痒痒,又馋得口水横流,心说你可真我的亲弟弟,当即屈起指关节在他头顶使劲一叩。
“嗷!”
欧阳辩双手抱头,怒目瞪视:“君子岂能动手打人!”
欧阳发轻哼道:“长兄如父,我这是在替爹爹管教你。来,你把《千字文》给我背一遍。”
“告辞!”
第202章 金玉满堂
在传统中餐领域,罕有饭馆会把素菜当招牌菜,多数情况下都是荤菜的陪衬,毕竟成本在那里摆着,做法又相对简单,很难卖得出高价。
大概只有两类人愿意为素菜支付溢价,一类是寺庙里的香客,另一类便是素食主义者。
巧的是,这两类人宋代正好不缺。
本朝佛教兴盛,食素之风流行一时,许多文人士大夫干脆就是“素食主义者”,陆游便认为“肉食从来意自疑,斋盂况与病相宜”,相比肉食,素食更适合自己的病体,因此常年吃斋茹素。
本就有这样的风气,又恰逢中元节,弄两道名头响亮的素菜作主打,再合适不过了。
七月十四日早上,父子俩买完菜归来,谢清欢的目光立时粘了上来,见师父依次将芹菜、菠菜、黄花菜、豆芽、金针菇、干香菇、油豆腐、千张、藕、胡萝卜等食材取出,品类之多,开店以来仅见!
她惊奇不已,忙问:“师父,今日做什么菜?”
“做两个素菜,一个叫金玉满堂,另一个嘛——”
吴铭略一思索,字正腔圆道:“东京什锦!”
传统版的金玉满堂只以豌豆、玉米和胡萝卜作主食材,做法简单,色香味俱全,最关键的是,名头足够响亮,单凭这菜名,卖个五十文每份不过分吧?
至于第二道菜,吴铭回去琢磨半晌,最终决定做什锦菜。
什锦菜是南京特有的素菜,选用不少于十种蔬菜炒制凉拌而成,通常在过年期间食用,因此又叫南京什锦。
吴铭选的这十种食材和传统的什锦菜有所不同,且菜名也稍作本土化的改动。
“金玉满堂,东京什锦……”
谢清欢喃喃重复一遍,这名字端的不俗,好奇心更甚。
“来择菜吧。”
“好!”
金玉满堂的烹制难度和西红柿炒蛋大致相当,不具备教学的意义,什锦菜的做法相对复杂些,备料尤其耗时,十种食材都要切丝,焯水后炒至断生,再以味料拌匀。
好在是一道凉菜,可以提前备好。
……
佛教僧众有一项制度,在每年农历四月十五到七月十五的三个月中,集结在一起修行,称为“结夏安居”。
七月十五日是众僧结夏安居的圆满之日,相传佛座下“神通第一”的目犍连尊者曾在这一天设下盂兰盆斋,供养十万僧众,以救渡其亡母。
这便是宋人所熟知的“目连救母”的故事,也是盂兰盆斋流行的初衷。
苏颂已和友人约好,明日要赴大相国寺的盂兰盆会品鉴素斋。
他其实不爱食素,吃得太素没气力干木工活,而且说实在的,大相国寺的斋饭虽然号称东京第一,但在他看来,照荤菜的滋味差远了。
这话只能在心里想想,该捧场还得捧场,毕竟宋代也有宋代的“政治正确”。
明日不得空,便同喻作头约在今日共探吴记川饭。
苏颂不知吴记川饭几时营业,也未曾想过这个问题。
他惦记着吴掌柜的手艺,今日终于可以得偿所愿,哪里顾得上这许多,一大早便出了门,先同喻言汇合,两人直奔麦秸巷。
巳正时分便赶到吴记门口,迎接二人自然是一扇紧闭的门扉。
“???”
苏颂只觉眼前一黑,莫非今日也闭店歇业?!
却未见门口贴有歇业的告示,忽而使劲吸动鼻翼,有淡淡的饭菜香气袭来。
他立时醒悟,定是来早了。
许久不在路边食肆用饭,他都忘了东京城里的小店并非全天候营业。
他循着香味走至灶房外,扬声喊话:“吴掌柜!”
“吱呀”一声窗户被人掀起,李二郎探出头来打量苏、喻二人两眼:“二位是……”
“泉州苏颂,前月于欧公寿宴上品得吴掌柜手艺,今日特来贵店一饱口福。这位是喻家木作的喻作头,欧公赠与贵店的匾额,便是出自喻作头之手。”
“二位客官稍待。”
李二郎转身进厨房里通报。
听说是苏颂在外面嚷嚷,吴铭本欲推说午时再来,又闻喻作头同至,立时改口道:“请二位贵客进店吧!”
巧极!前几日才提及这位喻作头,岂料对方今日便登门!
李二郎照旧只启半边店门,招呼道:“二位贵客请进。”
苏、喻二人喜上眉梢,欣然入店,捡了张光线好的桌子落座。
喻言四下一觑,但见店中陈设简朴,壁间几无装饰,心中更加惊诧:此等粗陋小店,竟能引得朝中显宦、文坛巨擘竞相造访,这位吴掌柜的厨艺之高,可见一斑!
一念及此,更觉期待。
苏颂坐定便问:“中元将至,贵店可有应时的新菜?”
“有的!小店新出两样素食:金玉满堂和东京什锦,虽是素菜,滋味不输荤腥!”
李二郎本就打算力荐这两道菜。
苏颂立时来了兴致,他对素食向来不甚着意,但这两个菜名委实清新脱俗,况且他信得过吴掌柜的手艺,当即道:“那便各来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