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铭合上书,正色道:“我现在入了行,菜品的定价得遵守行规,以蛤蜊在东京的市场价,寻常人家根本吃不起,连欧阳修这种大佬,也只能在逢年过节时解解馋,我做出来卖给谁呢?此其一。”
“其次,状元楼已经盯上咱们了,像这种珍贵食材,绝不能当作固定菜品在店里售卖,顶多做成宴席菜提升档次,以免惹人生疑,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父子俩出门买菜,顺便去复印店里打印休业通知。
复印店老板早料到这对父子会再度光顾,模板都没删,改个日期就完事了。
等两人回到厨房,谢清欢说道:“师父,排办局的差役正在店外候着哩!”
吴铭点头称好,放下大包小包朝吴记川饭走去。
排办局属于四司六局之一,负责统筹宴会流程和人员调度。
四司六局原是为官府和权贵承办宴席的机构,随着民间的富人越来越多,四司六局的业务也逐渐扩展,到了本朝,早已没有限制,只要钱给够,老百姓的家宴照样承办。
张顺在吴记川饭的门口等得心焦,不时左张右望,也不知吴掌柜几时归来。问店里的伙计,只说马上,却没个准数。
还有一大堆事等着他做:客人赴宴的车马他得安排,诸多艺伎的演出节目和出场顺序他要厘清……可不能在这里白耗工夫。
想到帐设司正在欧阳学士家里布置宴会场所;茶酒司、果子局、蜜煎局已经备好茶饮酒水、鲜果干果和蜜饯果脯;香药局也已调配好香薰和醒酒药剂……唯独自己进展缓慢,更觉心急如焚。
张顺正欲告辞而去,午后再来,一转身,恰看见吴掌柜掀起灶间布帘走出。
“???”
他一下愣住。
说好的出门采买哩!净哄人!
眼下倒没工夫细究这等小事,赶紧说正事。
欧阳学士以往置办宴饮俱是请何双双掌灶。
何厨娘他合作过无数次了,京城里的富贵人家,但凡在家中置宴,何厨娘必是首选。
至于吴掌柜,说实话,张顺此前压根没听说过这号人物,头回接洽,自然要问得仔细些:要做哪些菜、需要多少餐具、食材需不需要代为采买、车马几时来接,等等。
吴铭一一作答,并给了他一份新拟的菜单,和上回给醉翁的菜单相差无几,只是将其中一道菜替换成了车螯。
考虑到明天要带的东西不少:食材、厨具、调味料……
于是说:“备一辆中等的太平车吧,明日巳时来接。”
张顺一口应下,也不多待,立刻告辞而去,忙不迭赶往下一家。
……
今天营业时,李二郎一如既往地把明日歇业之事告知每一个食客,同时宣布:“往后每遇旬休,小店皆依例歇业一日,还望诸位客官海涵!”
话音未落,店内登时一片哗然,一众食客纷纷搁箸停杯,怨叹之声四起:
“依例?依的哪门子例?旬休是给官老爷休的,几时成了饭店的规矩?!”
“方才约了作坊的兄弟,说好明日到你家聚饮一场,早不歇晚不歇,偏生明日歇,莫非是耍弄洒家不成?”
“敢问吴掌柜,贵店还招不招人手?”
这话问到许多人的心坎里去了。
这年头,除非“考公上岸”,有旬休的活计上哪儿找去?别家的掌柜不把下人当牛马使唤便算好的了,远不及吴掌柜仁善厚道。
得知吴记川饭暂时不缺人手,有意跳槽者无不扼腕叹息。
忙过晚饭,吴建军麻利地闭店打烊,走之前指着挂在店里的两幅书法,激励道:“儿砸,能不能把这两幅赝品换成真东西,全看你的了!”
吴铭倒没什么压力。
在他看来,这个任务没有任何失败的可能。足足二十四道菜,还不能让客人吃得尽兴,他干脆别混了。
算上今日的营业额,积蓄上升至132贯(未扣除肉钱)。
启用灶房的任务也已来到82/100。
给谢、李二人发了工钱,三人自回家中歇息不提。
翌日。
吴铭到店后先看了眼两界门,今日果然弹出提示信息。
【你有一单上门做菜订单待完成,请勿超时!】
【仅允许携带必要的厨具、食材和调料离店,点此查看详情】
吴铭点进去快速浏览一遍,和他预想的差不多,食材和调料仅限于今日要做的菜,且不能用于售卖和赠礼。
他只是个厨子,又不是宾客,欧阳修庆寿本就轮不到他赠礼,把菜做好比什么都强。
先和小谢把供给国子监的及第粥煮上,随后把要带的东西一一清点出来,调料需要换个器皿盛装,原则上不能把超出宋人理解的事物带过去。
今天不必等老爸,吴铭早早地便去市场上采买。
等他买完菜回来,肉行和鱼行的人也已按昨日的要求把相应的肉食送到。
卤菜和拌菜由谢清欢负责,她已经很熟练了。
吴铭和李二郎择菜洗菜,对肉类食材进行简单预处理。
当巳时的钟声回荡于城市上空,排办局安排的太平车准时赶到。
三人将一应器具和部分食材搬上车——这场宴席预计会从中午吃到晚上,为了保障食材的新鲜程度,吴铭只带了前四盏下酒和醉翁家眷午饭的食材,等吃得差不多了再让二郎回来取便是。
三人坐上车,出发!
第156章 开宴
“吁——”
车夫拉紧缰绳,太平车稳稳停在欧阳府宅门前。
这次来,醉翁家的景象远较上次热闹喧腾,虽然距开宴尚有些时辰,但府宅内外早已是一派熙熙攘攘的喜气。
受邀助兴的各路艺伎伶人络绎而至。府邸外,青绸油壁香车、骏马雕鞍络绎于道,蹄声碎夹杂着车轴辘辘,将门前长街渲染得一片喧腾。
不等太平车停稳,一青衿书生已快步迎上前,热情喊道:“吴掌柜!”
不是欧阳发还能是谁?
吴铭早瞧见他了,跳下车叉手行礼:“小官人!”
“等候多时了!”
欧阳发探头望向车内,不由得讶异挑眉:“吴掌柜备的食材会否太少了点?”
吴铭笑着解释:“这只是一小部分,其余食材暂时存放在店里,待开宴前再运来料理,方能保其鲜脆如初。”
“吴掌柜好生讲究!没有冰镇凉茶么?”
“酒水茶饮由茶酒司供应。”
“爹爹糊涂啊!”
欧阳发唤来两个下人,和吴铭三人一起将车上的东西搬进府里。
府邸之内更是人声影动,交织如沸。
帐设司已在院中布下席次并搭起演出的台棚,排办局忙着迎接各色艺伎伶人。
素妆淡抹的琴伎正调试琴弦,彩袂翩跹的舞姬正整理衣装,诙谐逗趣的杂剧伶人正互对戏词;更有一排年轻貌美、统一着装的女子执事在列,垂首待命。
吴铭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些是……”
欧阳发笑道:“台盘司专司侍宴的女使,负责侍奉酒食、撤换碗盘。”
疯球了!有这么多美女小姐姐侍宴,吃什么不香啊!
“大哥!”
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儿小跑过来,身着宝蓝色锦缎圆领袍,腰间束带嵌着白润的玉石,年龄虽幼,衣着却颇具大人模样,只是跑得急切,袍衫略有些松垮,倒显出几分童稚气来。
细细打量,眉眼依稀可见欧阳发的清俊轮廓,正是醉翁的幼子欧阳辩。
他跑至哥哥跟前站定,认真道:“娘亲正在寻你!”
忽又使劲吸嗅鼻翼,一丝淡淡的卤香钻入鼻间,引得他喉头连接滚动,视线亦循着香气落到吴铭手中。
欧阳发指着走廊前方说道:“吴掌柜,前面不远便是灶房。”
“吴某省得,不久前来过一回。”
欧阳发笑着点点头,拱手告辞。
走了几步发觉弟弟没跟上来,回头一看,却见弟弟仍驻足原地,眼巴巴地盯着吴掌柜,扬声喊道:“四弟!”
欧阳辩这才醒过神来,恋恋不舍地随哥哥离去。
和前院的热闹景象相比,灶房里就有些冷清了。
“吴掌柜!”
孙兴刚把茶酒司、果子局和蜜煎局的人送走,灶房里除了刚送来的茶饮酒水、鲜果干果和蜜饯果脯,还有肉行和菜蔬行送来的各色食材——府中仆从和杂役的伙食仍由孙铛头等人烹制。
见吴掌柜带来的食材不多,他也问了同样的问题,免不了又是一番解释。
“师父……”
火旺悄悄扯了扯师父的衣袖,朝吴掌柜带来的厨刀努了努嘴。
孙兴扭头看去,霎时瞠目愕然!
每个厨师都有自己的刀具,这很正常,可吴掌柜的刀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粗略一数,少说也有七八把!
随后发现这些刀并非吴掌柜一人所有,竟有一半属于徒弟谢厨娘。
连徒弟都有这么多刀么?!
同为徒弟的火旺艳羡不已。
但他俩不知道的是,吴铭并没有把所有刀具都带来,只带了常用的生食刀具和熟食刀具各一套。
不怪他二人吃惊,毕竟,请工匠锻打一把趁手菜刀的价钱委实不菲,莫说宋代,哪怕是民国时期,许多厨师仍是一把刀走天下。
比起数量,孙兴更发现吴掌柜的刀非同一般,不仅色泽银白,晃得人眼晕,刀身更是薄如蝉翼,锋利异常。
他心头疑惑:如此薄的刀刃不会崩折么?
时候尚早,吴铭并不急着备菜备料,只把车螯倒入清水里,添入少许食盐静置。
孙兴是个北食铛头,这辈子都没去过海边,也几乎不曾接触过海鲜食材。
唯一一次烹饪蛤蜊,还以失败告终……不提也罢。
往事虽然不堪回首,但他绝不会因此固步自封,见吴掌柜处理车螯,立刻虚心请教:“这是作甚?”
吴铭耐心解答:“这种带壳的海鲜,肚子里蓄着沙土,烹制前先用盐水泡一泡,可以促使它吐沙。至于盐的用量,一盆水大概放这么多……”
孙兴恍然,忍不住问:“吴掌柜是川饭铛头,为何懂得这许多?”
“吴某年轻时曾仗剑走天涯,天南地北都去过,对各地食材的处理方法亦略知一二。”
这是实话,虽然不曾仗剑,但确实走过天涯,当然,指的是一千年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