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青早料到这小崽子会偷嘴,他这几个儿子里数老二最像他,无论是外貌还是性情。
狄咏暗暗松一口气,抬头笑道:“孩儿今日吃了一碗千丝豆腐,那豆腐切得……”
“嘭!”
狄青不知从哪儿掏出根大棒,往地上使劲一敲。
狄咏吓得后退半步,赶紧住嘴,岔开话说:“孩儿今日打听了下,吴掌柜不仅经营店铺,还上门替人操持宴席,爹爹若想品尝吴掌柜的手艺,大可以……”
……
“爹爹!”
王蘅在书房门口探头,脆生生地喊。
王安石将手里的请柬合上压在书下:“进来吧。”
“爹爹,我已背下《千字文》前十六句!”
王蘅在父亲跟前站定,张口便诵:“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前四句背得最熟,越到后面越磕巴,磕磕绊绊地,总算背完了前十六句。
王安石摇头道:“死记硬背不可取,你可懂得其中意涵?”
“我……略懂。”
王蘅生怕爹爹考校,赶紧岔开话说:“我还学会好多字哩!我终于知道吴川哥哥的全名了!”
“哦?他叫什么?”
“吴记川!”
“哈哈哈……”
王安石为之绝倒,好一会儿才忍住笑意,问道:“招子上有四个字,前三个字若是名字,那最后一字何解?”
“最后一字先生还没教,待衡儿学会了再告诉爹爹!”
王蘅一副学会了再给爹爹答疑解惑的模样。
“爹爹,先生今日还夸衡儿了……”
王蘅假借先生之口,盛赞自己学习多么多么用功,末了话锋一转道:“这个旬休日,爹爹可不可以带我去吃点好的?”
王安石知她所想,正色道:“这个旬休日,你吴川哥哥要去别人家里操持宴席,他家店铺不会开张。”
“啊……”
王蘅难掩失望之色,想了想,又问:“爹爹如何知道?”
“爹爹曾听旁人提及,不会有错。”
自然是送请柬的人告诉王安石的。
欧公的请柬上没有写明可以携带家眷,所以他不打算带女儿同往。
见七娘噘着嘴闷闷不乐,王安石揉揉她的小脑袋,安抚道:“这样吧,等你弄懂了《千字文》前十六个字的意涵,爹爹便带你去寻吴川哥哥。”
“好!”王蘅瞬间满血复活,“衡儿这便去请教先生!”
……
“沈官人!陈官人!诸位有些时日没来了!”
刘保衡殷勤地迎一众公子哥上楼。
“刘掌柜哪里的话?我等前几日不才来过么?”
“那也有好几日了,一日不见诸君,如隔三秋啊!”
刘保衡面上笑脸迎人,心里却恨得牙痒痒。
这群公子哥本是状元楼的熟客,这几日竟改去吴记用饭,偏生去吴记须得路过状元楼,他看在眼里,焉能不恼?
沈廉叔打趣道:“要是贵店的莺莺娘子也似刘掌柜这般记挂我等,那该多好!”
众人都笑起来。
刘保衡立时顺着他的话茬说:“莺莺娘子又何尝不是朝思暮想?眼见着官人们日日过状元楼而不入,只道是自己服侍不周,惹了嫌隙,整日捻着手绢儿愁眉不展,暗自饮泣垂泪,唉,那腰肢儿眼见着都细了一圈!真真可怜见的!”
众人闻言,怜香惜玉之心顿生:
“哎呀呀,罪过罪过!竟教佳人如此伤怀,倒是我等的过错!”
“待会定当自罚三杯,好生给莺莺娘子赔个不是!”
七嘴八舌,皆嚷着要温言软语安抚美人。
沈廉叔却忍不住拱火:“实不相瞒,我等这几日在吴记用饭。吴掌柜的手艺当真出神入化,那千丝豆腐做的,啧啧,更胜贵店的蚕丝豆腐三分!”
刘掌柜一愣,认真道:“沈官人说笑了,小店的蚕丝豆腐以香浓鸡汤打底,比之吴记的千丝豆腐,只胜不输。”
张远做的蚕丝豆腐他亲自品尝过,论刀工不输吴记,论香味,犹有过之,要说有何不足,便是豆腐不如吴记的雪白细嫩——也不知对家上哪儿进的货,他差人逛遍东京也没寻到同款。
综上所述,自家的蚕丝豆腐不说胜过吴记,起码也该是平分秋色,何来“更胜三分”一说?
这话他万难接受。
可回应他的却是一阵大笑,这笑声听在他耳里颇有些讥嘲的意味,格外刺耳。
陈君龙拍拍刘掌柜的肩头,好心劝道:“吴记川饭距状元楼不远,刘掌柜何不亲自去开开眼界?”
说罢便不再理他,直奔二楼雅阁,扬声喊道:“莺莺娘子——”
……
这几日又接连下了几场雨,大多时候是小雨,即便雨势转大,亦不持久,似五月间一连数日的暴雨,不再有了。
一转眼便到了六月十九日。
明天即是上门做菜的日子,所有人都心生雀跃。
吴建军自不必说,他巴不得立刻回家躺着。
谢清欢和李二郎同样盼着旬休日,一共只二十四道菜外加欧公家眷的早晚两餐,想也知道会很轻松。
张关索拍着胸脯,豪情万丈道:“有诸位哥哥姐姐赐俺气力,俺明日一定掀翻擂主,夺了鸟位!”
孔三传则拿着在吴记川饭挣得的“外快”,在市集上淘到了他心仪的前朝曲谱,已经傻乐半天了。
吴铭看着其乐融融的众人,心想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今天正常营业,明天中午才开始摆宴,肉菜明早买新鲜的,完全来得及。
上午,醉翁家的仆从前来归还冰鉴和酒壶,冷不丁问:“吴掌柜可会烹车螯?”
吴铭脱口道:“把可字去掉。”
仆从一愣,随即笑起来,心想吴掌柜说话当真风趣。
“老爷也这么认为,所以让小的来问话。韩大官人送来一桶车螯当作寿礼,烦请吴掌柜明日烹成菜肴。”
“你待会把车螯拿到店里来,我得看看量有多少,新不新鲜。”
车螯是文蛤的一种,属于海产品,以本朝的运输条件,够呛能新鲜。
问题不大,有两界门在,只要车螯尚有一口气在,就能给它救活喽!
与此同时,兴国寺客院某屋。
苏轼搁下墨笔,望向窗外。
雨后初霁,几缕流云疏淡逸散,天色浣碧如新。骄阳洒落满院树影,庭院积水倒映着枝头槐叶,愈发青翠欲滴。
分明是生机盎然的景象,苏轼却生出淡淡的忧伤。
转眼又足不出户近十日,想到明日便是旬休,不禁有些蠢蠢欲动。
只可惜,这回无人相邀,没有由头,断过不了爹爹那关。
正欲叹气,却被人抢了先:
“唉!”
苏辙亦怔怔望着院中槐树,幽幽叹气。
没有冰镇凉茶的旬休日,想它。
第155章 庆寿
没过多久,醉翁家的仆从便拎来一桶车螯。
分量真不少,吴铭粗略掂了掂,估摸着得有十来斤。
宋代民间发达的商业活动使得南北物产极大流通,“水载每连轴,陆输动盈车”,许多食材的价格也因此被杀下来,“岂惟贵公侯,闾巷饱鱼虾”,不仅王公贵族争相消费,平民百姓也吃得起。
尽管如此,蛤蜊仍是实打实的“奢侈品”,这一桶车螯没个十几二十贯下不来。
车螯,现代人多称之文蛤或车螺,有“天下第一鲜”的美誉。
文蛤的壳远比其他贝类要厚,命够硬,易暂养,算是蛤蜊中的“耐活王”,这也使得它们在运输过程中的损耗率远低于其他贝类。
只不过,这玩意儿的壳实在过于厚重,不适合用炒的方式烹饪,一般多用于煲汤或者清蒸。
文蛤的个头比花蛤大不少,吴铭以前烹饪过掌心那么大的,醉翁送来的这桶只半个掌心大小。
他拎着桶走进厨房,老爸和徒弟立刻凑上来探看。
“哇!”
谢清欢掩嘴惊叹,蛤蜊她吃过不少,但从未见过如此新鲜的,竟似刚从海边捞出来的一般!
吴建军同样啧啧称奇,文蛤在内陆城市一斤得卖二十块左右,现代尚且不便宜,古代有多贵可想而知。
车螯的出肉率低,十来斤的车螯,肉可能只有一两斤,烹成十人份的宴席菜正合适。
等等!
吴铭忽然想起,这两天看欧阳修的传记,书中有一章讲醉翁的交游,似乎提到过车螯……
他擦干净手,回到川味饭馆,在前台成摞的书籍里翻找。
自从得知饭店通向北宋,吴铭便开始恶补北宋的相关知识,游戏、短视频什么的全戒了,几乎把所有闲暇时间都花在了阅读人物传记和历史资料上。
吴建军对此心知肚明,笑呵呵调侃:“你上学那会儿不是一看书就困吗?现在怎么不困啦?”
吴铭笑道:“上学那会儿是为分数而看书,现在是为事业而看书,那能一样吗?”
有了!
他找出欧阳修的传记,翻到交游那一章,果然!
嘉祐元年,欧阳修曾邀梅尧臣、王安石、韩维等人在家宴饮,共品车螯并赋诗文,四人皆有吟咏车螯的诗篇传世。
吴铭将四人的诗文通读一遍,多是借物喻人或喻事,并没有提到具体的做法和掌灶师傅的名字,想来应该是何双双吧。
如今换成了我,那必须得露一小手!
吴建军忽然问:“照你说的,蛤蜊在那边属于奢侈品,你为什么不卖炒花甲,这不比套餐挣钱?”
“你想得太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