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马百分给派出所里的人下达命令，要求所里所有人都赶紧放下手中杂事儿立即过来这边集合。
想一想他又打电话给了附近几个村子的村委干部，要求他们迅速到粮站门口来帮忙。虽然担心其中有人可能和粮站狼狈为奸或者同样投资了大笔钱进去，但是总归安抚受害人的事儿还是需要他们做工作。而且村委干部是农民们最常见到的领导身份，有时候他们的一句话比上面说干口水都还要有用，这时候少不得他们镇住现场。
马百分心里清楚，眼下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以被骗百姓反抗或者受到毛家人裹挟为猜测，并且制定的相应计划。
如果一切顺利大家都懂事儿不添麻烦肯定最好，到时候抓到人了控制资金了把钱一还，案子也就简单过去。
可如果有人不晓事儿甚至从中鼓动……那就不得不施展重锤手段了啊！
“老乡们呐，你们千万不要做傻事！我宁可现在所有的准备，甚至市局所有的准备和辛苦都是白搞一趟，也不希望你们真的搞出什么没法挽回的事情出来。”
马百分叹口气，命令赵志刚等人监控好粮站内部情况，再耐心等待手下援军的到来。
而另一边，重新溜进粮站里的林戈，发现办公楼这边的气氛变得凝重了很多。
那间骗人会议室的门已经被打开，几个人正在急匆匆的收拾里面的东西，或者换句话叫毁灭证据。而后办公室里的电话也是响个不停，杨玉华正站在办公室门口着急的命令下属各种忙碌。她两只手各拿着一个手机，时不时电话就会响起来，然后她赶紧低声和对面交流什么，挂了电话再又焦急的连连跺脚。
林戈甚至还看到有人在办公室里焚烧着什么东西，很显然都是在做着毁尸灭迹的工作。
换言之警方的行动已经打草惊蛇，就是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已经向毛家人告了密。当然现在考虑这些都无所谓了啦！警方已经行动起来，他们难道还逃得掉？
林戈也没想着说这会儿当一个孤胆英雄去阻止他们毁灭证据，因为这种小节完全不需要在意。顶多到时候统计收尾工作辛苦一点而已，还能让他们逃脱惩罚？
他低头看看项圈上的摄像头，确定灯在亮着镜头还在工作，就领着猫群做出溜达玩耍的样子，实际上却时时刻刻盯着那边。
“这只猫？”
命令一名女文员将一份文件藏好的杨玉华，一扭头看见不远处花盆旁边的几只猫。大多数都很眼熟，只有一只胖乎乎还戴着项圈儿的银渐层似乎有些陌生。
只以为是哪个工人将自家宠物猫带过来了，杨玉华也没有多想。
回头看几间办公室忙碌的样子，她有些紧张又赶紧强令自己冷静下来，告诉自己不会有事儿。
儿子刚才在电话中已经说了，政府不敢拿自己家怎么样的！这可是好几千人的集资行为呐，钱在自家人手中攥紧，政府根本不敢随随便便抓人。毕竟政府也怕引起社会动荡，到时候自家稍微妥协一点肯定也就是个息事宁人的结局。儿子说了会找个人说个好话，最差局面也就是老老实实把钱还给那些人完事儿了。
甚至说的再严重一点，顶多不过只是经济犯罪判个几年。但手中有钱，忍耐几年出来后还不是活的自在？
而且儿子连替死鬼都已经找好，根本不需要她这个当母亲的担心。
想到这里，杨玉华不由露出笑容。
但就在这时候，她一扭头愕然就看见几名警察气势汹汹的闯了进来。
原本应该把他们拦在外面的那几个废物保安，这会儿正在被几个看起来像是村干部的人训斥，居然半点作用也没有起到。
心里一慌，杨玉华赶紧转身往办公室里躲。
“杨玉华！”
马百分自然认得杨玉华，抬头一看见她立刻就厉喝道：“你犯事儿了知道吗？赶紧给我站住！现在跑还有什么用？你要是不配合我们工作，小心罪加一等！”
“……”
莫名的，刚才还自信心十足的杨玉华两条腿一软，险险扶着墙壁站稳。
旁边一名抱着文件夹的中年女人更是不堪，双手一松各种纸张散落一地。
一张纸仿佛断线风筝一样飘荡渐远，居然落到花盆这边。这会动的玩意儿顿时引起几只猫的注意，好奇的走过来一巴掌按在纸上，它顿时贴着地面不动了。
猫儿在纸上闻一闻，没有发现有意思的东西，甩甩胡须便不再管它。
林戈低头一看，却是一份投资协议书，下面还有签名和指纹。果然如同电话那头汪国凤判断的一样，毛家人以高息借贷的名义骗人投资，将整件事的性质变得更加复杂。
简单扫一下文件内容，别的都只是寻常套路，唯有最底下的‘最终解释权归甲方所有’这几个字，让林戈感觉无比恶心。
林戈知道这样的字样其实是不受法律保护，也不具备合同效力。但是它用来糊弄不懂法的人，甚至连投资和借贷都分不清的一些个农民，却是轻而易举。
如果今天这事儿不是林戈还有警方提前发现，等到事情真正暴雷的时候，有多少人已经被这句话哄骗，然后苦涩的放弃追讨呢？
林戈说不清楚。
而这时候马百分已经带着人气势汹汹的冲上二楼，两名警察毫不犹豫将杨玉华控制住，其他人也立即展开控制现场，阻止旁边的人继续毁灭证据。
楼下也有许多人听闻动静，好奇的凑过来在一楼往上张望。
发现警察的目标竟然是杨老板，其中几人面色一变就想化身保护财神爷的使者。只是被赵志刚堵在楼梯拐弯处一阵呵斥，这才偃旗息鼓暂且按捺下来。
“凭什么抓我！我犯什么事儿了！警察又怎么样，警察就可以随便闯进别人的地方随便抓人吗？你们这是欺负良民老百姓，你们这是在伤害无辜！我要告你们！我要去检察院举报你们！粮站的人呢？快来给我帮忙！这些人根本就不是真的警察，他们都是坏人！快帮我赶走他们，我给你们发奖金！”
杨玉华一边挣扎一边大声叫嚷，甚至诱惑楼下的粮站工人跟警方对抗。
果然她这话一出，楼下几个中年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动。
看看堵住楼道的赵志刚和冯毅，几人跃跃欲试又小心翼翼的凑上来。
第553章 奸商无德
围过来的粮站工人有八九个，而堵在楼道口的却只有赵志刚和冯毅两个人。
眼见他们似乎拦不住这些被蛊惑的蠢东西，林戈急的不行。
“嗷呜~”
对方人多势众，他不可能任由赵志刚和冯毅在下面吃亏。因此咆哮一声之后，林戈选择跳下去跟兄弟们并肩作战，任何想要阻碍执法的都先要过了他的猫爪关再说。
“你们这是想干什么？”
马百分从楼梯拐角气冲冲的走下来，怒视这些个跃跃欲试又有些心虚的农民工，突然破口大骂。
“狗曰的！冲过来要干什么？阻碍警方办案，你们是想坐牢吗？啊！她说老子不是警察，你们就真当不认识老子了？还是说我在十里镇辛辛苦苦这些年，这张老脸也还是没有被你们给记住？啊？都不认识老子是谁对吧？好！那我现在重申一遍！老子是十里镇派出所所长马百分，现在正在执法办案！你们过来想干什么？想干什么！对老子动手？啊！谁他妈再往前走一步试试看，觉得老子年纪大了就拿你们这些狗东西没有办法了是不是？说啊！狗东西还敢袭警？”
马百分一连串的咆哮，顿时将现场所有人都给说懵了。
不仅是被杨玉华鼓动的这几个农民，就连赵志刚一行外来警察，以及十里镇派出所马百分的这些个手下们，这会儿也都愕然的瞪大了眼睛。
他们何尝看到过马百分发飙？
这个平日里总是弥勒佛一样笑眯眯的，无论干什么事儿都慢悠悠的，似乎从来不知道什么叫着急的老头儿，他居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瞧瞧马百分骂的声嘶力竭唾沫乱飞的样子，这哪里还像是个老警察？分明就跟个老流氓一样啊！
唯独贺强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作为十里镇派出所与马百分搭档时间最长的警察，贺强知道当年马百分的脾气到底有多暴躁。在那个法制还不够健全，百姓们对法律的敬畏之心还没有完全培养起来的年代，马百分可不是像现在这样喜欢卖嘴巴的老好人。当时面对村与村之间的械斗，国法与宗法之间的纷争，那时候警察们都是挽着袖子直接上手。马百分也是靠着他能够压制住所有人的大嗓门以及一双无人能及的警棍之法，才将整个十里镇范围所有乱哄哄的事儿都给镇压下来。
十里镇这十几年来没有出现过械斗死人，没有出现过私法私刑，也没有大村族为祸乡邻，这都是马百分的功劳。
如今年纪大了要退休了，社会也变好了，马百分开始修身养性了。但谁要以为他当真是一个老好人，那就要看整个镇子范围所有老家伙有多少已经忘记马百分这张脸。
“……”
林戈回头看着马百分，没想到这个一心为漳市警务系统培养优秀继承人的老头儿，居然还能露出这么凶狠的一面。
但偏偏恶人最怕恶人磨，马百分一出手，这些个农民工全部就都怂了。
听闻动静的各村干部再赶紧跑过来，对着这些自家村子里的人一顿痛批，这场险些发展成为恶性袭警事件的严肃危机，就这么被迅速化解。
整个二毛粮食收购站的领导层以及文职人员，包括在这栋楼干活儿的清洁工和看门的，零零总总十几个人全部被控制起来，再押入警车直接送往市局经侦支队。
马百分亲自带队过来，刚来到市局就看见一辆辆警车恰巧同时返回。
原来除了杨玉华之外，毛小明和毛小亮也已经被顺利控制，就连他们所在公司的领导层也都基本全部被带回来。少有几个五一出去旅游的，也被电话通知赶紧返回，否则就按照网逃人员的标准实施网上追逃。在一切措不及防的情况下，相信这几个人也不可能抛家弃口再加上身上没带多少钱，会这么选择跑路。
“银行方面已经将所有涉事人员的资金账户全部冻结！他们是按照两个公司的干部名录动的手，从组长往上的一个不漏先封禁了再说。”
徐向捷向汪国凤报告了另一个好消息。
有了银行方面的积极配合，涉案资金就不会继续被向外转移了。尽管根据银行方面的记录，毛小明和毛小亮名下已经有多笔资金被汇出国外，但终究没让损失继续扩大下去。
甚至说的阴暗一点，只要逃掉的资金没有超过小明食品有限公司、小亮商贸有限公司以及二毛粮食收购站的综合价值，对政府来说这件事就还有操作余地。
“老聂啊，这次真的多亏你了！”
汪国凤心有余悸的拍拍聂国强的肩膀，再看着紧张来往的一众手下，不由叹一口气。
随着警方的调查以及银行方面提供的资料，整个由毛小明、毛小亮、杨玉华一家人主导的庞氏骗局，大致情况已经基本明晰。
最近三年时间，转入二毛粮食收购站的类似资金项目一共六千三百二十四笔，涉及账户五千两百零四个，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农民账户。再根据系统筛选，其中只进不出的疑似受骗账户一共四千八条多个，涉案金额超过两个亿。换言之平均每个账户向杨玉华转账四万多元，这是一户农民需要种地两年才能赚到的辛苦收入。
而现在……它们全部归入了毛家人的口袋。
“呵呵……有这个本事，能骗到五千个人，他妈的为什么不选择去骗一些有钱人，而是要把老百姓的血汗钱给榨干净？”
汪国凤怒极反笑。
“毛家人的银行账户里，还有多少资金？”
聂国强更加关注现实一些的问题，比如到时候怎么将农民朋友们被骗的钱还归原主。
“不到六千万。”
汪国凤闷哼一声，又沉声道：“工商那边派人调查了毛家人的三家公司，基本已经变成不值钱的空壳子。甚至小亮工贸在外面还有四千多万的欠账没有还，小明食品更是还欠着银行将近一个亿的贷款即将逾期。至于杨玉华的二毛粮食收购站……呵呵，老马不是说在紧赶慢赶的卖油菜么，它的账户上是空的！”
“也就是说所有的欠账加在一起，还有差不多三个亿左右的空缺么？”
聂国强握紧拳头。
三个亿啊！全部被毛家人贪渎转移走了！漳市不是什么一二线城市，市里每年的资金也都是有限的，怎么可能拿的出来这么多钱替毛家人偿还欠款平息民怒？
但是……别的不提，农民们被骗走的两个亿，或多或少是必须要帮忙退还一部分的。可以让他们吃一点苦头，但绝对不可能让他们被骗的身无分文。
“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我到底犯了什么罪，把话说清楚啊！”
坐在审讯室里，毛小明依然死猪不怕开水烫。
他对于审讯警察的所有提问全部拒绝正面回答，对于自己的诈骗事实也全部否认。
“你骗那些人把钱都交给你，这叫非法集资你不懂吗？”
“只是投资而已！投资有风险，这有什么问题吗？哦！亏本了就报警啊！那如果反过来赚到钱了，我是不是也可以不给？只是正常的商业投资行为，凭什么说我们诈骗？”
似乎早就想好了该怎么应对，毛小明甚至嚣张的道：“所有的投资人，他们都是听清楚我再三强调的风险问题，并且也在合同上签字并且按了手印的！这件事由楚市文杰律师事务所负责法律支持，合同的所有内容全部合法合规，哪一点是诈骗了？就凭投资亏本了？难道是我想亏本的吗？那些个人亏了几万块钱就叫嚷啊报警，那我亏了几千万了是不是就要上吊自杀？总而言之这件事跟非法集资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们硬要说我违法了或者合同有问题，那就跟我的律师去谈吧！”
曹辰看了毛小明一眼，心知这家伙果然早有准备。
这家伙聪明的地方在于，他有高人告知正在偷偷摸摸的转换概念。他正在将一场犯罪行为，转变成单纯的民事责任。
按照他的说法，无论是合同有纰漏还是投资亏本，都是正常的商业问题。商业问题就只能用民事法处理，受害人只能跟他打民事官司，而不是由公检机构对他进行审判。
而打官司……普通老百姓哪里有钱有时间有能力有耐心，去跟这种背后有律师事务所帮助的混账打官司呢？
到时候就算官司打赢了，赔偿问题也依然可能变成一地鸡毛。
曹辰很清楚这种事儿，或者说刑侦支队碰到过许多这样的情况。有些时候刑侦警察最恨的不是商业骗局，而是无脑掉进去的那些愚蠢受害者们。
明明一眼就能看出来不切实际的所谓投资，但就是能让那些人盲目的把身家投入进去。结果到时候人家用一招金融游戏里的狸猫换太子，就能让这些人血本无归还无处喊冤。这时候跑来找警察有什么用呢？当初被巨大收益迷住眼睛的时候，怎么就没有想过天上掉馅饼为什么会掉到你头上这样的问题？
警察不是万能的！每当碰到这种事，警察们除了痛心疾首，也就只能同情安慰了。
当然，这次毛家人的事儿，倒不止是金融游戏这么简单。
如果说最开始的确实是以投资入股的名义收拢钱财，但是当资金超过产能或者说超过可以衍生出来的正常收益的时候，庞氏骗局的被证实就已经涉及到了金融犯罪事实。
只是……犯罪者的主体，却成了如今警方最发愁的问题。
“你是说……和农民们签订合同的人，全部都是杨玉华？”
王彬手指头在桌子上轻轻的敲打，表情严肃道：“毛小明毛小亮兄弟，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那资金情况呢？杨玉华拿到的钱，难道没有转交给她的两个儿子？”
“这就是现在最麻烦的地方。”
汪国凤叹一口气道：“二毛粮食收购站的主要资金往来，是跟小明食品有限公司进行交易。但账面上的往来只是单纯的出售购买稻谷油菜籽以及花生玉米等农作物交易。换言之这些都是合法的，顶多只是毛小明收到货物之后付款不够及时，导致欠了二毛粮食收购站大约两千万的粮食款，仅此而已。而小明食品有限公司和小亮商贸之间的往来也差不多是同样的路数，交予了商品却没有及时得到回款。总体而言这方面依然只是商业问题，双方没报警之前我们无法干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