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小区的路走到尽头，一拐角就是最里面的一条狭窄小巷。这边当初建造规划的时候，肯定没考虑过几十年后会有那么多私家车的问题。两排小车就这么停在路边，将原本就很窄的巷子堵的严严实实的。也不知道他们到时候要怎么出去，莫非只能排着队儿等待，从最外面的开始依次出发去上班？
就在林戈胡思乱想的时候，他忽然发现老韦的脚步快了几分。
抬头一看，巷子尽头最后面的两辆车中间，一个轮椅正好停在走道上。坐在轮椅上的，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的小姑娘，静静的看着老韦却一声不吭。
“哎！立立！这么冷的天，你怎么就出来了？”
老韦焦急的走过去，不满的对小姑娘进行责备。一边说着他一边摸着小姑娘扶着轮椅的手，一双冰凉小手让他心疼的不行。
“奶奶也出来了！”
小姑娘好奇看一眼跟在老韦身后的林戈，再回头指着自家门口道：“爸爸，我们来接你回家。”
“哎！”
老韦着急的跺跺脚，看着自家门口一个握着拐杖的老人正静静的对他露出微笑。
见老韦急匆匆帮女儿把轮椅调头再推过来，老人杵着拐棍颤巍巍的站起来：“韦立她啊，想你想的不行。她已经把寒假作业写完了，又舍不得看电视怕费电。所以我俩一合计，干脆出来迎接你算了！”
老人走路非常不稳，林戈很清楚的看见她的右脚完全使不上力。但即使这样，她还是慢慢的走到老韦面前，接过他随身提的一个小布包。
第368章 穷家暖家
司机老韦的名字叫韦一笑，他父亲估计曾经是一个金庸迷。
林戈是在他家中一个房间里供奉的牌位上，看到的这个名字。牌位是韦一笑的父亲的，看上面写的时间去世很早，他可能是由母亲独自将其抚养长大。
然后，他家里再没有第四个人了。
家里没有女主人，除了一个瘸腿老娘和一个坐轮椅的女儿，就只剩下他自己。老娘手脚不便，女儿更是离不开轮椅；林戈很难想象，他平日里过的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生活。
同时林戈也终于知道，为什么韦一笑在邻居面前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了。
这是一个很倔强的男人，他拒绝别人的怜悯和施舍。哪怕家中条件不好，一个人的工作收入想养活一家人其实挺不容易，甚至女儿还要频繁去医院检查复健要花很多钱等等，他也依然倔强的一个人独自承受下来。他始终不曾放弃过女儿的治疗，给女儿取名韦立这个偏男性的名字，也是希望她将来能有站起来的一天。
这一家三口就这么互相扶持着直到现在，生活上的各种麻烦以及不便都不曾将他们击垮。
甚至林戈还发现，韦一笑其实挺知足的。特别是他对着林戈炫耀墙上贴着的韦立的各种奖状的时候，林戈能够看见他脸上那种发自内心的骄傲和笑容。
“爸爸，等开学了就让我一个人上学吧。奶奶行动不便，每次还要推着轮椅送我，太不容易了。”
韦立是个懂事的孩子，谈起自己残疾的事情也不抱怨，还主动要给家里减轻困难。她把寒假作业交给韦一笑检查，还坐在轮椅上努力俯下身去逗猫。
林戈难得的没有躲闪，任由韦立轻轻用手指帮他梳理脑门。女孩手掌心上有很多的茧，看样子推轮椅并不是一个轻松的活计。
“唔……再等半年吧。等下半年你读初中了，咱们就在学校门口租个房子，上学方便一点。”
韦一笑检查作业很快，也可能是英语什么的他并不太懂。勉力检查韦立是否将每道题都填上，他抬头露出笑容道：“立立，这种事不需要你担心。说不定再过半年，你就能站起来了呢！医生不是说了么，复健效果还是挺好的，站起来的机会很大。到时候你就可以像其他的小孩一样，随便的到处走到处跑了。”
“可租房子是要钱的吧？我觉得其实根本没有必要。我已经这么大了，每天稍微起早一点自己推轮椅，也是能够去学校的。”
韦立瘪着嘴，实在不忍心看奶奶每天辛苦。奶奶自己走路都还要杵拐呢，护送自己上学之后还要慢腾腾的再杵着拐棍回来，实在太不容易了。家里条件也不好，租房什么的太奢侈了啦。
“没事儿！到时候把咱家租出去给别人住，拿房租再去租房，一进一出没什么负担。”
韦一笑随口一句，又抬头对那边正在耐心叠纸盒的母亲道：“妈，别忙了！您叠这盒子辛辛苦苦又赚不到几个钱，还不如多多休息呢！您就帮我把立立照顾好就行了，赚钱的事情交给我来做。哦对了，过几天咱们去给爸扫墓的时候，你记得提醒我多买几张金箔。今年是爸的六十整生，得给他多烧点纸钱。”
“人都死这么多年了，还浪费钱烧什么纸。”
韦大娘眼神有些不好，叠纸盒的速度并不快。儿子的话她只当没听到的，一边干活一边嘀咕道：“你开公交车，身上挂着一车人的安全。保持好精神比什么都重要，何必去上那什么夜班保安呢？我说一笑啊，要不把那保安的活儿给辞了吧？家里虽然缺钱但也不至于拿性命冒险呐，你这成天没个好觉睡我在家里也担心。”
“呵呵……没事儿，夜班基本都是睡觉来着。大晚上能有几个人进出啊，我这钱赚的轻松。”
韦一笑同样倔强的拒绝。
“你这家伙！白天开公交车，晚上还要去当保安？真以为夜班保安就不用巡逻可以呼呼大睡啊？你长时间这么搞，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吧？”
林戈诧异看了韦一笑一眼。
“立立上初中要钱呢！她的成绩这么好，我可不能把她耽误了。我问过外校的李老师，像我们家这种情况可以申请减免，一年只需要三四万块钱就足够了。呵呵……上个好初中，然后再考一个好高中，再就是大学！等大学读出来，立立也就有出息了！到那时候啊我也可以不这么忙，还能陪着您出去旅游呢！”
韦一笑笑呵呵的说着，眼睛里满是憧憬。尽管距离女儿大学毕业还有很多年，但韦一笑已经有了一个足够他坚持下去的理由。
林戈对此也没法说什么，话说他一只猫也根本没有资格对别人的家庭指手画脚。
晚上吃饭的时候，林戈毫不意外没有分到椅子。韦一笑给他找了个不算干净的搪瓷碗，擦拭一下往里面倒点饭和菜汤就算完事。这种东西林戈自然是不爱吃的，但看着旁边韦立期待的眼神，还是勉为其难稍微舔了两口。
之后这一家三个人吃起晚饭，林戈则百般无聊的在他家中溜达了两圈。
说实话没什么好溜达的，两室两厅的传统老房子，值得欣赏的地方几乎没有。韦一笑独自住在小卧室，韦立和奶奶在大卧室里一起睡。大卧室里还挤着一张旧书桌，上面有一个老式的大灯泡台灯以及寥寥几本书。甚至就连书桌配套的椅子也只是普通的木椅，底下垫着一个被坐塌了的棉垫子。
整个家中除了客厅一面墙的奖状让林戈对那个叫韦立的女孩高看一眼以外，几乎再看不到有什么值得夸赞的东西。甚至就连客厅里的电视机都是那种32寸的老款式，没有宽带而是从外面牵进来一个卫星锅。
林戈找一个干净的空地蹲着舔爪子，很快看见韦一笑匆匆扒完碗里的饭，收拾东西就要再次出门。
“猫儿，要不跟我去厂里对付一宿？你要有本事，再帮我捉捉老鼠，晚上打盹时候那几个小东西真的挺烦人的。”
韦一笑对林戈招招手，示意这只猫跟他走。
他接下来的工作是前边儿一个塑料制品厂的夜班保安，晚八点到早八点的十二小时制。除了每隔两个小时要巡查一遍以外，断断续续倒也还能一直打盹。
“我像个傻子么？有安静的地方不待，陪着你去外面吹风并且被老鼠骚扰？”
林戈对韦一笑翻个白眼。
“啧！那就给我乖乖的别捣乱，还有明天一早赶紧滚蛋。哦！立立，把厨房的菜给用罩子罩好，别晚上被这只猫霍祸了。还有妈，您也别熬夜了，早点睡哈！”
嘱咐完毕，韦一笑紧一下身上的衣服，拿着一件军大衣就匆匆出了门。
“咪咪，你吃不吃鱼？”
等韦一笑刚走，韦立就迅速推着轮椅来到林戈旁边。她好奇又期盼的看着林戈，甚至从口袋里摸索出一包小鱼干的辣味零食出来。
小丫头舔舔嘴唇，似乎自己也挺馋。她想一想将包装撕开，捻出一条小鱼递给林戈道：“我也不知道猫能不能辣，但这是我唯一的零食了。唔……其实不是爸爸不给我买，而是我不能乱花钱。毕竟我这病……其实看病很贵的。我都不想去看医生了，但爸爸非要花这个冤枉钱。嘻嘻……其实站不起来也都习惯了。”
韦立笑嘻嘻的说着，倒也真没有什么特别的失落情绪。这孩子头发有些枯黄，不过梳理的还是很整齐。扎着一个老气的麻花辫，一看就是她家老太太的审美。
林戈想一想，很给面子的把那条小鱼儿叼过来吃了。
一瞬间整个嘴巴被辣的直哆嗦，林戈感觉浑身毛都要扎刺起来。他终于知道原来猫是真的不能吃辣，敏感的味觉再加上脆弱的口腔粘膜，对辣这种刺激味道根本无法承受。
而最主要的，这种零食里的辣味儿它根本不是真正的辣椒，应该是辣椒素一类的东西。林戈被辣的哈哧哈哧直咧嘴，但好歹将整条小鱼儿都给咽下去。
“娇气的东西！立立，咱家可养不起这种猫。”
不远处老太太依然在电灯下折纸壳，但始终关注着这边孙女和猫的情况。见这只猫吃条鱼都费劲的样子，她嫌弃的道：“这只猫，肯定连老鼠都捉不住，养它纯粹浪费粮食。你如果喜欢猫，哪天儿咱们去巷子口那边找小王要一只。他家的母猫要生崽子了，那种土猫才是真的有本事的，又不挑食还好养活。”
“……”
林戈无语了。
他还是第一次这么被人鄙视。
堂堂漳河派出所明星警猫，在整个漳市警察系统中都大名鼎鼎的存在，居然会被一个普通老太太给嫌弃。捉老鼠算什么？他捉的犯人都足够从漳河派出所排到龙泉大街了！
韦立终究是个懂事的，和林戈玩一会儿就乖乖去写作业了。
至于奶奶说养猫的事儿，她有些意动但最终还是摇头拒绝。毕竟她现在的情况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又哪里还能照顾一只小猫？让小猫留在自己家，和它的兄弟姐妹们比起来太不公平。
大约十点钟的样子，老太太终于熬不住了。她放下纸壳，颤颤巍巍的杵着拐棍去厨房烧水。水烧好之后十分艰难的提进卫生间，把水温兑好，这才推着韦立过来洗脚。
说实话，一个残疾老太太推着轮椅的样子，真的一看就让人心生同情。她连自己都还站立不稳呢，却要伺候另一个更加难以自理的女孩。
两人来到卫生间，老太太吃力的搀扶着韦立慢悠悠往旁边小凳子上挪。韦立的两条腿都使不上劲儿，只能用手扶着奶奶一点点朝小凳子靠近。
偏偏这次轮椅停的位置不是特别好，距离小凳子多了那么半步的距离。这点距离对于寻常人来说根本不用考虑，但对于韦立和奶奶，却仿佛天堑一般的艰难。
奶奶撑不住韦立的体重，韦立又够不到小凳子坐不下去，于是便只能放弃打算返回轮椅喘一口气再说。
“嗷！”
林戈看到这一幕赶紧跑过来，用脑袋抵着木凳子将它推到韦立屁股底下。当真坚持不住的韦立这才松一口气，忙不迭地松开奶奶再扶着轮椅的边儿坐下来。
“呼……”
差点儿就要撑不住的老太太也松了一口气，站立不稳赶紧将靠在墙边的拐杖拿了。
这会儿再看林戈，她终于不复刚才的嫌弃，甚至还露出一个满意又心动的笑容。
“是只好猫儿！能帮忙干活儿，也有眼力劲儿。立立啊，明天跟你爸说一声，让他把这只猫留下来。”
“但是奶奶，这只猫是人家的。你看它还戴着项圈儿呢，它肯定有自己的家。”
韦立摇摇头，俯下身打湿毛巾自己洗脸。这种事情她从来不要奶奶帮忙，力所能及的事情都得自己做。也只有这样她才能确定自己不是一个废人，才能自己照顾自己。
“嘁！拿根绳子捆了脖子，它能逃哪儿去？在家里养几天也就老实了，哪里还能记得自己是谁家的？”
老太太不满意的嘀咕一声，实在舍不得一只能给自己帮忙，还能照顾孙女的猫。当然这话也只是说说而已，自家小门小户的又这种情况，哪里敢招惹不该招惹的人？
“奶奶！”
“说笑的！立立，奶奶再给你倒点儿热水哈。趁着水热快点把脚放下去，把血管什么都给它热起来，血液循环了这腿就好的快。”
老太太转移话题，耐心往水盆里又倒了一些热水。眼见着热气从盆子里往上蒸腾，她赶紧催促孙女把脚放下去。
“……”
韦立也不作声，只抿着嘴唇控制大腿将双脚落入盆子当中。
烫的有些厉害的泡脚水让她眉头微皱，甚至肉眼可见的两只脚还有脚踝都变得通红。但韦立既不喊烫也不挣扎，就这么任由奶奶把她的两只脚死死按在热水中，还用力帮她揉搓。
老人并不觉得这水很烫，至少她是忍受的住了。而且为了孙女能站起来，烫一点又算什么呢？
她蹲在韦立对面，耐心的帮韦立搓脚，表现的专注而又有耐心。
韦立渐渐的适应了，终于露出笑容，还伸手调皮的去梳奶奶的一头花白头发。
“别闹！”
老太太笑着瞪了韦立一眼，一老一小都表现的十分开心。
“这丫头，真能忍呐！”
林戈蹲在马桶盖上，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这种连他都感觉很烫的热水，小丫头居然硬生生的忍了下来。老人不怕烫或者不觉得烫他能理解，但小丫头这细皮嫩肉的……
明明可以跟老太太说一声，水太烫会伤到皮肤甚至伤到脚的，但韦立愣是一声不吭的享受奶奶的善意，也不管它到底是好是坏。
不过似乎也因为洗过脸或者水温够高的原因，小丫头的脸蛋看起来红扑扑的，比刚才倒是有血色的多了。等水差不多冷一些，老太太又再添热水重复一回，这才帮孙女把脚擦干净，搀扶着她重新回到轮椅上。
“呼……再过这么两年，奶奶就抱不动你啦。所以这腿啊，一定得抓紧时间好起来！立立，过几天去看医生的时候，记得嘱咐医生多开一点药，勤快点吃，能好的快一些。”
老太太一边说着，推着轮椅回到房间。
韦立也不反对，只笑嘻嘻的说好。等回到书桌前，她翻出一个笔记本继续写作业，老太太则返回卫生间就着刚才的水把脚洗了，然后回到床上合衣躺下来。
“奶奶，要不您先睡？我再记一会儿英语单词，给您把灯关了哈。”
韦立打开书桌上的台灯，怕晃到奶奶还将台灯转对着墙壁。然后她操作轮椅到门口把房间的灯关了，又对一路跟上来的林戈招招手，这才回到书桌前继续默背单词。
‘哐啷啷啷……’
房子吊顶上忽然传来小动物迅速跑动的声音，紧跟着的是吱吱的叫声。跑动声来的迅速去的也快，很快恢复安静但没过十几秒却又从另一个地方再次跑回来。
一静一动一惊一乍的，这种惹人厌恶的声音让韦立实在静不下心，勉力再背几个单词，叹一口气就打算睡了。
“卧槽，还真有老鼠啊！”
林戈仰着头看着天花板，第一次见到有老鼠居然敢在他的头顶上放肆。
话说最开始的时候漳河派出所也有老鼠来着，但是随着林戈的到来以及母玳瑁一家四口的入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老鼠就全部消失不见。
最开始的时候，偶尔还能看见母玳瑁叼着一只活老鼠丢到三个小崽子面前，让三个小家伙学习捕猎本领。只可惜后面老鼠越来越少，母玳瑁越来越懒，这项功课就渐渐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