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掉这龙脉,果真能叫唐廷逆天改命么?”在赶往下一条龙脉的路上,周无清随口向身边袁天纲问道。
同行三月,顺道聊天已成平常事。在他看来,这袁天纲虽然讲话弯弯绕绕,但毕竟行走人间多年,算得上见多识广,这一路谈天说地,倒也不算无聊。
“命运乃是天道既定。以寻常人力,只可化解、不可逆转。”
袁天纲道:“四海龙脉与大唐气运,便如杂草与家花。除去园中杂草,的确可保家花健康,但这花最终能否绽放、又能开出何种花卉,这便是天道所掌了。”
“这花花草草的,讲的还挺玄。”周无清侧目瞥来一眼,“若是天命既定,那依道友所见,我之命运又将如何?”
飒飒风流划过脸边,袁天纲并未回答,只以目光扫视他片刻,半晌微笑开口。
“周兄所负之因果,纵横万象、变幻莫测,实乃大能之象。只是其中将星空虚,若未来能得一锚点填补,便可再进一步,既有可能因此遭祸,亦有可能因此破境。”
同行数月,他已然摸清了此人的性情,不再以正式刻板的阁下相称,而改称较为随意的“周兄”。
一番话讲毕,飞在前方的周无清微微眯眼。
“你们修易术的是偏爱讲谜语么?”
“天地皆谜题,我亦在题中。”袁天纲笑道,“修士行于天地,这解题之道,岂不亦为一乐?”
“说人话。”
“给出预言谜题,看那些求解者琢磨其中深意、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岂不是乐在其中?”
“我会更愿意解掉出题之人。”
似这般插科打诨一路,转眼便是一日过去,二人飞过了大半个并州,直至二月三日,终来到位于并州北面的纹水县。
这一次的龙脉所在之地是一处三山环抱的峡谷,娟娟溪流从中淌过,四处有鸟鸣回荡,显得清幽而空旷。
袁天纲立于云头,手中折扇轻点,眼眸中灵光流转。片刻,他脸上的微笑收敛些许,转而浮起一丝正色。
“此地风水有异,催生的龙脉恐怕有异,周兄最好当心。”
“那便看看有多异。”
折扇扇出,易术激发,气机汇集,在阵阵土石激荡声中,气运金龙现于空中,发出无声的龙吟。
这一条金龙有近三十丈长,身躯几乎横跨整个峡谷,相比起来之前所斩的龙脉就像是小蛇。
施法完毕,他收起折扇,十分自然地退居周无清身后。
剑鸣划破长空,尖锐的剑气自上而下斩在金龙身上,登时鳞片四溅、化作金气四散。那龙发出无声的咆哮,游动着像是要脱离。
“能接我一剑,这泥鳅果真不简单。”
周无清说着,手上长剑一转,灵光闪过,长剑变作长弓,随着他搭弓拉弦,无量真火自弓弦间凝聚,化作长箭激射而出。
咻!
数十里外的纹水县中,正在街巷间穿行的百姓无意抬头,只见一颗流星自远方闪过,没入群山之间,激起闷雷般的轰响,惊起林中无数飞鸟掠过天际。
若他们此时深入山内,便会看到一个巨大的焦窟横在峡谷之间,滚滚山石坠落将其掩埋,石缝中溢出丝丝缕缕金色的气机,不消片刻便消散。
眼见面前的周无清收弓,后方的袁天纲轻抚折扇,眼中隐有惊异。
并不是因为周无清两招便将那龙脉斩破,而是因为那金龙居然受了他两招才破。
“如此龙脉,似是有帝王在此孕育.”
袁天纲注视着那丝丝缕缕的气机,眸色转深。
这些年来他始终在四方游历,也曾来过几次纹水,但从未曾见到过身具龙相之人。
唯一的例外是四十余年前,一位夫人抱着一名尚在襁褓中的武姓小女请他相面,当时他一眼便看出那小女身负因果、必成贵人,后来他再度见到那女子已是在宫林之中,据宫人说那是当朝的皇后。
但皇后为何能干涉大唐气运?莫非唐廷之内,又要重现当年吕氏外戚干政?
正思量的当儿,却听身侧周无清再度开口。
“至此龙脉都斩完了。如此一来,你那《推背图》中所说的江山之变,也该就此消失了吧?”
“正如我之前所说,命运乃是天道既定,只可化解而不可逆转。”
袁天纲抬头望天,观察片刻,才又接着开口。
“看这天象所示,大唐气运之中仍藏有变数,之后恐怕仍有江山变动。”
“不过如今各地龙脉已断,加上仙盟的掌握,这变数的烈度已大不如前,应当不会再对大唐气数构成威胁,只是会有些许震荡,但终会归于平静。”
身边的周无清不以为然道:“照你这易术的说法,如今各地没了龙脉,五十年内中原不再会有真龙诞生。除非他们让个女人称帝,否则还能怎样震荡?”
“天命既定,人间有何变化,最终都将被天道修正回原点。”袁天纲却是笑笑,“这与谁称帝无关,只是该发生的定会发生,或早或晚罢了。”
“果真是不说谜语死不休。”
周无清呵出一声,随手将掌中长弓隐去:“我却不信那什么天命既定。若是万事万物早有安排,那还要修士做什么?”
“信与不信,不过自在人心。”袁天纲打着扇道,“在既定的因果到来之前,只需静静观测便是。”
……
……
“这便是我与他的初次同行。”
袁天纲一言讲毕,向面前罗明先问道:“依你之见,你以为他如何?”
“……一代天骄。”
罗明先思索许久,最后只能说出这个词。
就像花园里总会长出杂草一样,在步入现代后,华国也曾行过斩龙脉之事,当时足足动用了几百人,将蕴含龙脉的山脉从中剖开,才勉强将之斩断。
以今人的视角,当初周无清斩去的龙脉很有可能属于大周武氏,有着那女皇武则天在前,龙脉强度绝非一般宵小可比,但他居然一己之力便将其摁灭。
这样一个人若还存在于世,必然是名震全国乃至全世界的大能,在超凡体系地位恐怕不会比袁天纲差上多少。
但如今作为天机院负责人的他却是第一次听闻这个名字,也只能感慨时光如刀。
“当时仙盟之中,以天骄称呼他的人的确不少,甚至还有人将他捧作高高在上的神话一般。”
袁天纲却是笑了笑:“但实际上,也不需要过度神化他。在传说之外,他也不过是有七情六欲的人。”
第46章 若有寻得日,莫忘告前人
一条横幅拉在中央,上书“建国路小区象棋大赛决赛”几字,一群人围在四周,或叽叽喳喳点评,或屏住呼吸思考,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中央的棋盘上。
哒一声轻响,最后一步棋点在中央,局势已定。
四周人群登时沸腾,国粹声、议论声、分析声不绝于耳。在一片啼不住的猿声间,输棋的一方缓缓起身,郑重地和面前的对手握手。
“小周兄弟棋艺实在厉害,我输的心服口服。”
那人满脸认真地发问:“你这棋是从哪里学来的?这水平,不像一般人呐。”
周清抽回手,答道:“跟一个朋友学的。”
“朋友?什么样的朋友能学出这一手棋艺?”对方惊叹,“你这朋友怕得是职业的吧?”
“那可不,咱小周的朋友,那能是不懂棋的么?”
在一边观战的吴大爷适时插了进来,说着说着,又转向周清道:“老早就听你说过你这下棋的朋友了,啥时候叫他过来,也跟咱切磋切磋?”
“我跟他也有段时间没见面了。”周清道,“等有空联系上再说吧。”
算算的话,大概有六百年没见了。
自重入凡俗后,他还没去找过之前在修仙界的那些老友们。有着神魂的问题压在头上,他本是打算稍微休息个十年左右,待完成红尘炼心,状态完全恢复后再去寻人,反正几百载都过来了,也不差这几年。
千百年岁月中,他接触过的人不少,但算得上朋友的却不多。当初还在仙盟做客卿的时候,他打过交道的人数以万计,但真正算得上私交密切的只有两个,一个是叶千笙,另一个就是袁天纲。
如今叶千笙早已死去多年。若是袁天纲还正常活着的话,那应该就算是他认识最久的好友了。
他与那位“一代妖人”因联手斩龙脉而同行数月,由此结识。
在斩完龙脉后,袁天纲便接受了九黎仙盟邀请,随他一同回到仙盟中,作为修仙界人士活动。
身为稀有的易术修士,盟中经常会请袁天纲勘运势观吉凶,为各个行动提供指导。他后来也多次与之同行,并肩的战役不下千余,一去便是一千三百年。
当然,修士的生活不仅仅有修炼悟道和斩妖除魔的公事,偶尔也要有些娱乐。
“象棋?”
周无清看着面前的棋盘,略显疑惑:“你这修易术的,还要用到这种东西?”
自新任人皇李隆基上位后,四方群雄逐步平定,需要客卿出马的战事也越来越少。他今日闲来无事,本打算出仙盟散散心,半路上却刚好碰见在棋桌前鼓捣的袁天纲。
“易之所在,不外乎观测推演,而棋道乃观测推演之凝练,用以修炼自然适宜。”
袁天纲坐在棋盘之后,挨个将棋子归位:“不过抛开修炼,这棋本身乃是玩物、作寻乐之用也是极好的,周兄可想试试?”
周无清视线扫过那些写有“兵”“车”“马”字的棋子,稍稍思考片刻。
本来他今天也百无聊赖,偶尔找些乐子打发打发时间倒也不错。
他俯身坐在棋盘对面:“这东西要怎么玩?”
“马走日象飞田,车走直线炮翻山,兵卒过河横竖走,将帅不出九步宫,双士不离将帅边。”
袁天纲哼着从民间听来的顺口溜,摆下最后一枚棋:“规则便是如此。至于具体的,下下便知。”
“这有何难?”周无清拿起一子,向前推动。
一炷香后。
哒。一记车子落在侧面,与前方炮子夹击,车炮抽杀。
“将军了。”袁天纲抽回手,乐呵呵地坐回原位。在他对面,周无清盯视着棋盘,脸上难得地出现了些许错愕。
“周兄果真是悟性上佳,才两局对弈便已熟络。”
袁天纲笑道:“只是周兄你的棋路太过刚烈,一味进攻却忽视守成,以易术来看,便是过刚易折之象,适当收敛些锋芒,才可走得更长。”
周无清不答他,只是注视着那棋局,像是在复盘思考,半晌举手一拂,杂乱的棋子顷刻间自动复归原位。
“再来。”
“乐意奉陪。”袁天纲点头,一子推出。
又一炷香后。
“哎呀,没想到战无不胜的周兄竟也有今日,真是难得。”
袁天纲推出最后一步棋,优哉游哉地打着折扇:“以初窥门径之姿,不以易术相辅而做到如此地步,确是颇为可观,叫我也是酣畅了一番呐。”
“那么今日便到这里,周兄日后若还有意,大可再”
他笑容突然凝固,试图起身而不得。一股无形的气势压在他身上,将他死死摁在了座上。
“再来。”周无清面无表情地抚过桌面,棋盘再度归位。
悠哉的折扇停在空中,袁天纲脸上笑容逐渐消失,感觉像是踢到铁板了。
此前怎么没听说过这人还有争强好胜的性子?
他旋即反应过来,好像能跟这位争强的人大多都死了。
“呃…周兄,我记得四长老说要找你谈谈此前征突厥之事,要不今日就先到这里…”
“下完这局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