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评论家和公众会喷组委会,可能艺术家台上笑嘻嘻领了奖,台下转头就对着记者狂喷组委会。
这种事情在威尼斯、戛纳或者柏林,都不止一次的发生过。
人家大师不觉得这是什么“友谊的见证”,人家会觉得“谁谁谁,他算是什么东西,他凭什么和老子的宝贝艺术杰作共同获奖?”
大师经常都是超难伺候的一群人。
从这个角度来说。
被安娜挖苦又无能又懦弱的组委会,也挺可怜的。
这就是现实。
成年人的现实中,总是充满了无奈与妥协的。
然而伊莲娜小姐就是不接受这种无奈与妥协。
她不接受这种无能和懦弱。
她也不接受这个顾为经就因为和曹老的关系,便抢了侦探猫应有的奖项,哪怕是和侦探猫站在一起。
安娜是会在海伯利安的视频里,喷范多恩的作品,除了空洞的线条一无是处的人。
她是会在欧洲美术年会的现场,当面说那些为布朗爵士鼓掌的所有嘉宾,都是在呐喊“Hi,Hitler”的人。
她锋锐而强大。
她只会尊重并欣赏和自己同样的人。
她和温温婉婉的酒井胜子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类型。
她从来都极难相处。
身为船王家里的公子,刘子明会对老杨笑,却在心里从来都没有把老杨当作朋友。
而安娜。
她很少很少很少会对人笑,她对所有人都很有礼貌,很有涵养。
不喜也不怒。
就像不处在同一个世界。
伊莲娜小姐的威仪笼罩着她的身侧,就似玫瑰的香,能覆盖整片花园。
她只是目光扫过老扬,老杨就会脸红的低下头去,而她稍微一皱眉,杨老师久经酒局推杯换盏所磨炼的小心肝,便会扑扑扑的差点从将军肚里跳出来。
就算安娜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她自会给人以庞大的压力。
而纵然对面是曹轩,甚至是毕加索从坟墓里爬出来了,惹得安娜小姐姐不高兴了,她该锐评你,还是要当面锐评你的。
好在。
曹轩也是一个强大且坦当的人。
两个人在瞬间的交锋之后,便再一次握手言和。
“安娜,我来不是为了给顾为经在画展上造势的,所以有些事情,我要等画展结束之后,再对外宣布,现在还不好和您说。但是嘛——”
老太爷的话语明显有一点得意,就是那种炫耀自家小孩儿成就的语气。
“我要告诉你,顾为经他刚刚发表了一篇论文。”
“论文?《亚洲艺术》?”
安娜望了一眼身边茶几上的杂志。
在老杨刚下飞机,抱着这一摞期刊走进休息室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杂志封面上偌大的《Artibus asiae》的标题。
她当时还有一瞬间的奇怪,就算这是曹老在飞机上翻的东西,也没必要拿这么多。
不得不说。
女人确实没想到,那位叫顾为经的年轻人,竟然在《亚洲艺术》上发表了一篇学术论文。
这又一次让伊莲娜小姐感到好奇了。
《亚洲艺术》已经是相当不错,相当严肃的学术刊物了,完全不是随便在小报上发表篇豆腐块专栏那么简单。
“关于您的作品研究么?”安娜平静的说道。
考虑到AHCI论文的发表难度,她自觉猜到了这篇论文的内容大概是什么。
除了曹轩作品中的美学理论的研究。
安娜实在想不到,那个顾为经还能发什么其他的东西,够得上这种级别的大期刊的门槛。
曹轩极为看重的年轻人,或者干脆是曹门的三代弟子,在亚洲艺术上发表研究曹老作品的文章。
难免有些写《我的区长父亲》得了小学全区作文比赛一等奖的味道。
不过。
这行业就这样。
大师的门人,就是能享受的到别人完全无法想象的艺术资源。
如果安娜愿意,她也能用别的学者接触不到的独家材料,写一篇研究自己太祖父的论文,发表在重要的美术期刊,或者干脆是重要的历史学期刊上。
最棒的是,还没有人有资格质疑她手里的文献资料的真实性。
既然能发表在《亚洲艺术》上,不管是不是投机取巧,不管期刊编辑那里,是不是在给曹轩的面子。
但文章本身的质量,应该不会特别特别的糟糕。
又是画展,又是论文的。
看来。
这位顾为经真的要被曹轩推成新生代门徒中,领军级别的人物了。
“不,您想错了,安娜。这篇文章可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哦。顾小子给了我一个大大大的惊喜。论文内容完完全全是他和别人一起完成的,关于早期印象派作品研究的,一作,而且是封面论文。”
曹老笑眯眯的摇摇头。
“他自己写出来的论文,自己做出来的研究,这种造势,我想,应该不算是作弊干扰画展的公平性吧。”
“当然不算。”
安娜摇摇头。
实践理论两开花。
在准备一张好的绘画作品,参加国际艺术双年展的同时,又写了一篇重要的学术理论研究论文,发表在严肃的国际学术期刊上。
这当然不是作弊。
这是实打实的硬实力展示。
就算是再苛刻的公众舆论,也不能说这种为自己“造势”的行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反而会对此大加赞赏。
伊莲娜小姐这一次,是真的要对顾为经感到惊叹了。
印象派是画界显学。
关于印象派的绘画研究,也是美术学者们很喜欢的课题之一。
显学同样也意味着,所有能写的,能分析的东西,已经被你的前辈,你前辈的前辈,写烂掉了。
再想发论文出来,要不然是重复前人陈词烂调,要不然就一定要有其他人所没有发掘过的新观点。
而在AHCI级别的论文上表达文章。
不一定就不是陈词烂调,但是概率相对较低。
就算是陈词烂调,也得是写的非常非常好的陈词烂调才可以……就像是她的太爷爷晚年所生产的那些“意大利饺子”。
而考虑到顾为经今年才刚刚成年。
这个年纪能在《亚洲艺术》上发表一篇封面论文,此中的意义可能比他能参加新加坡双年展还要大。
自那天晚上,那幅现在就收纳在伊莲娜庄园中的《紫藤花图》之后。
这个叫顾为经的年轻人,又一次的超出了她的预料。
安娜见过的杰出的年轻人很多,能让她留下深刻印象的却很少。
而他无疑已经成为了其中一个。
“这样么?那他应该不光是您口中的一个有潜力的青年画家而已,也许,我会在将来的某一天,把他挖到《油画》杂志里当编辑呢。”
安娜的面色如常。
但她用她特有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的惊讶。
“希望您给他多开一点薪水哦,现在伊莲娜小姐你可是《油画》杂志栏目的掌门人了呢。我会让那小孩子多讨好讨好您的。”
魏芸仙笑笑说道。
气氛看上去非常其乐融融。
就当曹老看上去还要就这件事情说些什么的时候。
刚刚一直沉默的刘子明忽然间开口了。
“是啊,那篇论文写的很有水平,都不像是一个十八岁的小孩子能写出来的。”他笑呵呵的说道。
刘子明没有如唐宁那样,看不起顾为经,便上来在所有人的面前用力踩顾为经的脸。
他神情更风轻云淡,说起话来,也更有智慧。
他没有批评顾为经,说什么“我看这篇论文有猫腻云云”,相反,他微笑着对顾为经表示了夸奖。
“伊莲娜小姐,您真的应该去看看那篇文章,曹老可是让我们这些弟子每个人都看看呢。写的真的很好,措辞优美,那些对印象派风格演变的研究也做的很深刻,有些东西我以前都不知道。”
“而且他运气很好,竟然能这么恰到好处的得到了一张早期印象派的作品。这可真的值不少钱呢。”刘子明评价道,“发财了。”
“刘子明,你还需要嫉妒人家?”
魏芸仙扯了一下嘴角问到。
“这不一样的,花一百万美元在拍卖行里买一张莫奈,和在典当店、跳蚤市场里花很少的钱,捡到一张蒙尘的珠宝,前者是投资,后者是自我满足。这里面的乐趣,要有生活情调,才能感受的到。”
刘子明笑呵呵的就把周师姐给顶了回去。
“不过,老爷子,你应该和顾为经说一声,让这位小朋友留心一下……我注意到,印象派研究领域,对他手里所持有的那张作品的来历与真实性,似乎有着不小的质疑。”
休息室里热烈的氛围忽然冷了一下。
大家依然在笑。
笑意和刚才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众人还是感觉到了气氛不易察觉又真实存在的改变,宛如电影的老胶片上,被插入了转瞬既逝的瞬间空白。
老杨飞快的瞅了一眼曹老,然后又以更快的速度,贼兮兮的瞧了一眼轮椅上的伊莲娜小姐。
以老杨的油滑。
换他就算论文真有问题,他也不会在这种场合下,当着安娜的面提的。
对方不仅是着伊莲娜家的家主,历史悠久的“艺术豪阀”家族唯一的继承人。
她还是《油画》杂志最大的个人股东,视觉艺术系的经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