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能大画家 第705节

  朴、朴、朴……咚!

  顾为经整个人都被点燃了。

  没有干柴烈火,没有欲乱情迷。

  顾为经的脑海里很清明,很宁静。

  前所未有的清明,前所未有的宁静。

  他整个人不是烧得噼里啪啦的爆竹,而是一只在燃烧温度下逐渐融化的蜡烛,一滴一滴的滴入了姑娘的胸口。

  他胸口的那颗刚刚觉得有些凝滞、迟钝的心脏。

  忽然似是合上了酒井小姐的心弦,重新有力的跳动了起来。

  似乎手掌感受到的那不是酒井小姐的心跳。

  而是老僧用一只重锤狠狠的敲打在了他的胸口,于是,他的胸口发出洪钟大吕般清亮的巨响,做为回音。

  这一刻。

  顾为经觉得艺术家用“心”去感受世界,这句话真的不是什么空洞的虚言。

  在酒井小姐的心跳下,在胜子小姐的热度下,顾为经觉得到两个人宛如是连接到了一体。

  明明他的心跳如雷鸣。

  明明胜子的心宁静而又安稳。

  可两个人似乎都在以同样的心律跳动,是男声和女声的和弦,是一首乐章里高音谱和低音谱互相回应的两个部分。

  这一刻。

  像是有什么无形的桎梏被打破,包裹着他的那层“壳”,像是敲碎一枚鸡蛋一样被轻松的打破。

  学走路的小鸭子觉得自己回到了鸭妈妈的身体。

  顾为经则仿佛觉得,自己接入到了一个巨大的感受器官之中,前所未有的细腻多情。

  白色的落花,绿色的落叶,橘色的猫猫和蓝裙子的小姑娘。

  阳光是没有重量的轻纱,披在这一切的身上。

  在他和胜子画画的这一小会儿功夫,阿旺似乎打了个小盹,恢复些许的精力,又开始它的跑路大业。

  阿旺的跑路计划就像是推石头的西西弗斯。

  总是会在最接近成功的时候,从头再来。

  它已经悄咪眯的溜达到了长椅的边角,正在弓起身,准备往树上跳的时候,被茉莉拎住了一只后腿。

  阿旺无比悲愤的“喵”了一声,又被拖回去,重新陪玩营业了。

  他能听见茉莉管教猫儿的声音,能听见阿旺胡须颤动,无能狂怒的喵喵声。

  甚至在莱雅达区逐渐被新开设的制造业工厂所包裹的今天,站在院子里的时候,能隐约听见远方钢铁工厂开工时,好像用扳手敲击铜管那般尖锐的金属碰撞的轰鸣声。

  这个世界是如此的喧闹。

  这个世界又是如此的宁静。

  宁静是一种力量。

  它如同洪流一般从他被酒井胜子敲开的“缺口”中灌入。

  它可以将噪音驯服于心灵,它可以让环境融化于你的意志,就像他让自己的心灵融化滴入胜子小姐的胸口一样。

  可以将胸中永恒的火焰像是被琥珀所包裹一样变为凝实的色烟,将狂躁愤怒的弱鸡变为平和慈悲的野兽。

  顾为经相信,此刻他正感受到了,酒井胜子所感受到的一切。

  连那只闹哄哄的小肥猫。

  顾为经原本觉得这猫在家里越发把自己当大爷了,他正斜眉冷眼的想要瞧瞧,这家伙能把自己吃成多像小猪的样子。

  现在。

  似乎把它抱在怀里,给它哼哼摇篮曲,拿一只大盆,放一点热水,挠它,逗它,哄它洗澡,都是那样的可亲可爱。

  颇有一种为人父,为人母的幸福感。

  琐碎烦躁的噪声可以变的寂静无声,脏兮兮拽乎乎的小野猫也可以变得轻软可爱。

  这一切不关乎世界,只关乎于你的认识。

  艺术是人世的通灵术。

  顾为经相信,李贺在凄清的夜空下,写下“天河夜转漂回星,银浦流云学水声”的时候,一定在耳边听到了星河好像震耳欲聋的轰鸣。而文徵明夏日睡起,在新画好的画卷角落处,大笔一挥题上“一鸟不鸣心境寂,此身真不愧羲皇”的时候,也许夏蝉正在头顶的树叶间,叫的正欢。

  胜子是比他更好的聆听者。

  能听到世界的喧嚣,也能听见世界的寂静。

  恰到好处。

  很奇怪。

  甚至不需要打开面板。

  顾为经知道,在这一刻,他知道自己的情绪表上的指针,应该已经越过了心有所感的极限,在向着呕心沥血的层次拔高。

  这不是他自己的绘画状态,只是被胜子按在她胸口的手掌像是一根链接灵魂的电线。

  他只是被引导的,短暂的感受到了她的喜悦与她的宁静。

  天赋这种东西,真是艺术行业的第一要素。

  他千难万难才能达到的状态,女朋友在阳光下稍微站了一会儿,轻轻松松就达到了。

  顾为经人生中第一次察觉,情绪的深度是分为很多种的。

  呕心沥血并非真的一定要通过字面含义理解,和练了一拳七伤,七者皆伤的七伤拳一样,一笔一滴泪,一画一啼血。

  它可以不需要像是一场迷幻的童话之梦般,在《小王子》的世界里穿梭。

  不需要那么多的愤怒、那么多仇恨、那么多苦痛进行堆积。

  只需要静静的,一个人站一会儿。

  你的心律,你的呼吸,和上了环境的脉搏,当你接入世界这个无限延伸的巨大躯体的时候,一笔一画,便可以既有巨人的厚重,有又飞鸟的轻盈。

  “你问我,为什么不等等也许画法更加成熟的时候,再去下定决心画一幅投稿参展的作品。”

  酒井胜子轻声说道。

  职业教育很重要。

  她知道自己的男朋友,不似她出身顶级的艺术世家,从小就受到父母的培养,有自己的一整套关于面临生涯选择时的理念。

  国际画展对以前顾为经来说,可能是一个相当陌生,也是相当遥远的概念。

  没有经验是正常的。

  “顾君,那我想要问问你,你有想过,什么样的画,什么样的技法,才是伱觉得满意,可以最好的拿去参加画展的作品么?”

  酒井胜子反问道。

  “自然是最好的作品,能够获奖的作品。”顾为经几乎是完全不加思索的回答的。

  “不,这不是一个有效的回答,你在逃避答案。”

  酒井小姐少见的严肃摇摇头,直接表达了她不满意顾为经的答案。

  “‘我想要最好去的参加画展,所以我要拿出最好的作品来’,‘我想要在画展上去获奖,所以,我要拿一张能够获奖的作品去参加画展’。这么回答当然没有问题,可也没有任何价值。只是对问题本身的同义反复,不会对你的选择有任何帮助。你越是这么想,你就越焦虑,越纠结。”

  胜子停下了脚步,直视着顾为经的双眼。

  “你要问问自己,什么样的画,才是你心中最好的作品。或者,直接一点,你是否永远觉得——只有下一幅作品,才会是你最好的作品?”

  顾为经愣了一下。

  “这有什么问题么?”

  “当然有。”

  “顾君,你太在乎这次画展了,这让你变得不像自己。”

  酒井胜子送开他的手,认真的看着顾为经。

  好像一眼把他望到了心底去。

  “我一直都觉得你太棒了,有努力,又有静气,能承受到了打击,又能重新收拾好心情,再次出发。我超级喜欢你,因为顾,你真的是一个很纯粹的人。但是,在画展这间事上,我能感觉随着时间的靠近,你正在变得越来越紧张,越来越纠结。”

  “抱歉,诚实的来说,我不骗你,胜子,我真的很想要在新加坡双年展上获奖,所以我觉得自己应该准备的更加充分一点。”

  顾为经有点羞愧说道。

  “不要道歉,你一定要明白。我此刻并不是在指责你,我非常能理解你此刻的感受,你想要获奖,我想要获奖,会跑来参加画展的每一个人,都是想要获奖的。没有人是真正的没有欲望的圣贤。没有成名的画家想要成名,成名的画家想要获得更大的奖。”

  “就算是曹轩老先生,别听他说,什么威尼斯双年展的评委有偏见啦,审美层次不行啦,拿到银狮奖已经足够满意啦……骗人的。这话不仅曹轩说过,赫斯特也说过。我偷偷告诉你,他们一定不满意。他们这样行业顶峰的大师,参加威尼展的时候,一定是奔着获大奖去的。”

  酒井胜子拉起顾为经的手。

  “不是银狮奖,不是铜狮奖,更不是什么最佳创意奖或者什么最佳环境选择奖……他们一定是股着劲儿,奔着最大的金狮奖去的,只要没拿到,他们照样会不满意,会遗憾,会像生气的家庭主妇一样,发牢骚。身价一亿美元的大师,想要获奖的欲望,和你此刻的欲望,没有任何的不同。”

  “你为什么要道歉?谁又比谁清高。有想要获奖的欲望有什么丢人的?”

  酒井胜子笑了一下。

  “连想要获奖的念头都不敢想,才是真的丢人的。这很好。但你要明白,有一点到没有错,通常情况下,组委会不会因为你想要获奖而给你颁奖,只会因为你值得获奖,才给你颁奖。”

  “你得给自己画下一条界限出来。”

第537章 信念

  “在任何时候,保持练习,保持进取,都是非常必要的。”

  酒井胜子踮起脚尖来,摸摸顾为经的头顶。

  “有些人以为天赋可以取代努力,以为大师们可以心不在焉的画画,就能取得成功,以为只有你的绘画功底足够高深,就可以魂不守舍的画画,一边狂乱的创作,一边想着不管作品怎么样,只要按照合同丢给画具商,明天这个时候,就可以挑选一栋位于马其它的带泳池的别墅,而不会让笔下的作品跟着他的胡思乱想而错漏百出。”

  “大错特错。”

  “坚持不懈的品德,是一位创作者所能具备的最好的美德。功成名就的毕加索,也要为了一幅他心中重要的作品,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一遍遍的努力。”

  酒井胜子微微勾起嘴角,半玩笑,半认真的说道:“同样,功成名就的毕加索,在为了快速变现,应付交画的合同时,也画了很多非常糟糕的画作出来。你看,这种事情,从来不会因为你叫毕加索,还是顾为经,有所差别。”

  “声名可以造假,评论家可以说谎,但你每一次练习,每一次试错,都会在画布上留下痕迹,这是最骗不得人的东西。双年展和个人展不一样,留给一个人展现给观众,让评委认识他的位置,只有大展台上的一两处位置,至多两三处。这意味着一个画家,在几個月、一年、两年……在很长的一段筹展周期里,只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有限的几张作品上。”

  胜子小姐指着院子中央,竖立在阳光下的那个画架。

  “通常来说,纵使是非常追求原始灵感,喜欢不加修饰笔触的激情画家,也不总是大袖一挥,一拍脑袋,就把画作交上去生死由命。”

  “对画面反反复复的调整,练习,反复的试验是难以避免的事情,至少,长久而严肃的思考,是在这个过程中很必要的一环。”

  “一幅绘画作品,就是在这个过程中快速完善,走向成熟的。这也是我们都在做的事情。”

  “但是,你不能永远告诉自己没有准备好,告诉自己,再等等,下一幅会更好,没关系,下一次的这里的处理,我能处理的更好。唉,无所谓了,反正这不是最终交给组委会的作品……”

  “如果你不把彩排当成真正舞台表演,那么彩排就失去了练习的意义。练习是让我们把最好的那一面拿出来,而不只是机械性的重复,如果彩排没有一个截止日期,那么你永远也你不可能觉得自己准备好了,伱真正全神贯注投入的那一刻,也永远不可能会到来。”

  酒井胜子认真的看着顾为经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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