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能大画家 第700节

  但在绘画中。

  以花喻人,以花比人,把花的气质和人的气节与品格高度凝练为一,这几乎就是东夏的艺术理论,所独有做出的艺术突破。

  顾为经便希望用肖像画一样的技法,肖像画一样的色彩搭配,最终画出玉兰花姑射仙子般的清雅美人的气质。

  顾为经在叹服于胜子小姐的默契的时候。

  酒井胜子也在加倍的叹服于顾为经笔墨间的精美与细腻。

  和画刀画不同。

  酒井胜子并没有在油画刀上倾注出任何比寻常艺术生更多的心血,而传奇级的画刀画技法又实在过于可怕。

  所以胜子其实是看不太明白,顾为经的油画刀水平的。

  但绘画笔触,每一个笔,每一画,每一个涂抹和推拉,酒井胜子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她不仅能够看的懂,看的清。

  而且完全能够体会到这里面的难度究竟有几斤几两。

  瘦盖肥的画法。

  酒井胜子偶尔也会用到,她也能画,但她绝对做不到顾为经这样的轻松。

  在画面表面留下细小的龟裂几乎是难以避免的时情。

  讲句不好听的话,胜子认为龟裂就像是衰老,除非从制造出来的那一天开始,就摆进恒温保湿箱里,或者抽成真空,二十四小时的遮光保存。

  否则或早或晚,程度或轻或重。

  一幅画一定是会遇上表层油料开裂的问题的。

  画在画布上作品其实还好,壁画的风化开裂才是真正让人掉头发的大问题,意大利政府每年艺术部门的开支,绝大多数都被各种各样的古迹维护项目给烧掉了,还有大量来自社会各界的资助。

  尤其是各大古老教堂,善男信女们捐起来,真的就跟钱不是钱一样。

  甚至偶尔能接到千万美元级别的匿名支票捐赠。

  但即使在如此充沛的资金支持下,保护的情况也挺一言难尽的。

  大名鼎鼎如《最后的晚餐》,其实在网上看看图片就行了,真的近距离现场看,实际上是非常糙的,表层被各种风化、侵蚀的完全都像是马蜂窝一样。

  酒井胜子的绘画智慧,能够让她想办法利用这种风化。

  把颜料裂纹变成特殊的花纹和肌理,成为肖像画的历史感,老妇人肌肤上的衰老、昏暗的色斑皱纹的一环。

  这是一种将画法扬长避短的解法。

  但归根结底,在技法层面上,本质上其实也是一种没有在一段时间内避免作品开裂的信心,不得以而为之的替代之选。

  技法不够支撑。

  所以只能用思虑上的亮点,掩盖细节上的不足。

  若说画法上这种瘦盖肥,酒井胜子发现自己还有小聪明可以用。

  但色调,落笔,混色……这些实打实的真功夫,酒井小姐就实在做不到了。

  顾为经的落笔要比酒井胜子的落笔坚硬,更加直线条。

  到底是画直线更难,还是画弧线更难。

  这事各有各的说法。

  就跟玩紫砂壶,到底是“圆融天地”,还是“一方顶十圆”,通常取决于短视频上卖壶的贩子主要想推哪款壶,正话反话都能说。

  但至少在花卉上,直线想要画得不死硬、不僵直,肯定是比一般的弧线更难的。

  西方式的思维是很难理解“柔意的直”这个概念的。

  就像你几乎找不到油画里有画竹这样“充满弹性的挺拔”意象。

  要不然就是直的。

  要不然就是弯的。

  没有中间态。

  油画家往往对直线的运用,都是那种歌特教堂大理石式的肃穆、冷硬,甚至有点阴阴的硬直,而不注重直线的弹性。

  人们都听说过,达芬奇小时候曲线画不圆,狂练画鸡蛋的励志小故事,却很少听说过谁直线画不好,每天狂练画直线的说法。

  固然,达芬奇画不好鸡蛋,就跟爱因斯坦从小数学都考不及格一样,都是真实性非常可疑的都市传说。

  但是嘛。

  听故事听个意思。

  它又不是史学家搞文献研究,扣字眼较真就没意思了。

  见微知著,管中窥豹。任何传说中都有真实的倒影,最少,能通过这样的故事,得见一些西方艺术理论的脉络。

  传统油画家是不太喜欢也比较难画的好有趣直线条,或者有趣的锋利棱角。

  连疯狂爱好东方文化的莫奈在1876年画《穿日本和服的女子·卡美尔》时,都多易其稿,都画不出模特身上的那种服装的风韵。

  西方式的服装,为了凸显女子的曲线线条,传统上是要做曲线裁切。

  而和服脱胎于汉服,服装中蕴含了“礼”的精神,正大平和,传统上是做直线裁切的。

  莫奈尝试了N多遍,怎么都无法把和服上直线裁切的下摆给他的奇特感觉,在画布上复现出来。

  最后实在没有办法了。

  才能把它改成了晚礼服式样的立体裁切的弧形,才算了事。

第533章 酒井胜子见顾为经

  顾为经就能很好的处理出有质感的直线。

  非用尺子丈量出来的法度严谨的大直线。

  又不是油画里那种一曲到底,处处皆圆的感觉。

  太笔直的线条,就会变得僵硬。

  太圆润的东西,便有了趋炎附势的媚气,而非飘飘然的仙子气,煦煦然的君子之德。

  君子温润。

  刚里有柔,柔中带刚。

  有所为,亦有有所不为。

  像很多宋明两代喜欢用双钩填色法刻画玉兰花的东方画家一样。

  顾为经的笔峰是带尖的。

  初看时甚至有些朴拙,细开时,却有丰蕴的意味从笔墨间飘荡而出,仿佛是闻到了轻雅的花香。

  这种巧妙的切换两种不同艺术脉路,嫁接在一起,开出新花的事情,便是印象派一直想要做到的目标。

  酒井胜子觉得,顾为经要比自己做的好。

  甚至。

  她私下里偷偷的说一句不太恭敬的评论。

  胜子觉得扣除技法,扣除种种开创性的艺术表达方式,扣除那些福柯所认为的绘画所最重要的关于人性和艺术性之间的哲学方面的思辩。

  这些当然都很牛逼。

  但在把这些已经开始上升到美术哲学和创作伦理层次的形而上学的“大师之道”的宏伟命题。

  全都去掉之后。

  单单只说这种东西荟萃的气质,只说笔法间的润泽灵动。

  就算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酒井胜子依然觉得——顾为经不光做的比她好,其实做的要比早年的莫奈、雷诺阿、德加……比那整整一代印象派先驱们,做的都要更好。

  这话听上去未免太自大了,酒井小姐却真是这么想的。

  后人不必不如古人。

  莫奈自有莫奈的伟大。

  但诚实的说,莫奈只是个日本文化的粉丝。

  雷阿诺只是个东方瓷器店的学徒。

  就像他无论如何也画不出女人长裙下摆的直线条一样。

  他们整个绘画过程的初期阶段,也都只是一个东方文化的外围旁观者。

  至少不是研究的非常深入的学者。

  西方思维的东方画法——

  这种感觉就像日本人看《最后的武士》、《幕府将军》。

  东夏人看《长城》。

  演员全是世界级的知名巨星演员,阿汤哥、马特·达蒙,全都演的很好。

  导演或许也拍得很得意。

  但似乎终究有一种文化猎奇的意味在其中。

  西方人跑去神秘的东方大地旅游,从“质朴落后”的自然中获得“纯净”的精神力量,然后洗涤心灵,获得真正的平静。

  按照好莱坞的畅销套路,往往这個过程中,还一定要整个本土情人来睡睡。

  像是某种特殊视角的艺术凝视。

  如果足够刻薄的评论,甚至可以说,依旧带着些许19世纪维多利亚时代的中亚、非洲“文明人的探险”小说的残影。

  文学、艺术和影视领域。

  要真正表达出两种不同文化的精神内核,并巧加切换,而不是简简单单的像加薯片调味剂一样,卖弄些东方元素,是很难很难的。

  不光是西方表达东方,反过来也一样。

  画皮易,画骨难。

  而文化传统是一种文明的骨髓。

  港片,日剧、韩流,它们都曾在欧美市场掀起阵阵波澜,这些年的亚洲大导演远赴好莱坞的热潮中。

  真正能在欧美市场站到高处的传统东方导演,可能也只有吴宇森一个。

  中国宝岛台湾的导演李安算半个例外,因为他虽然是好莱坞的外来者,却是在美国本土接受的完整电影教育。

  如何给观众带来一个非常深入的文化体验,这是整个艺术领域里最困难的母题,即使站在行业尖端的大师,也常常被拦在门槛而不得入。

  大多数西方人仍然停留在“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的那种层次。

  并没有更深层次的获得心灵的哲学体会。

  不是莫奈不够好,而是时代的局限性是刻观存在的。

  你不能指望莫奈掌握东方的语言和直接的一手文献阅读能力。

  如今有欧美汉学家不懂汉语,完全以绘画的方式,来理解董其昌的书法,做出了不错的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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