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能大画家 第1150节

  只有对上了“接头”的神秘暗号,彩色的雕花玻璃窗才会从中忽然打开,女人把头发垂落下来,让外人爬上去。

  顾为经正在和奥古斯特僵持的时候。

  忽然间。

  教堂里的声音变了,还是那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她开始用英文朗诵起来。

  年轻人侧耳细听——

  来自歌德的《玛丽温泉哀歌》。

  他曾听树懒先生提过这段诗,昨日在酒店里,自己也刚刚反复的读过。

  “我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顾为经听到教堂里的神秘人突然问道。

  她的语气踌躇而犹豫,又充满了难以与人倾诉,难以被人理解的痛苦。

  没有理由。

  听到对方声音的一瞬间,顾为经就意识到了这些。

  有些人挣扎的时候哀嚎。

  有些人痛苦的时候,仿佛感受不到任何的痛苦,仿佛一只幽灵一般,用清冷孤寂的声音在对自己说话。

  那种声音是碎裂的钝刀片割破绯红的锦缎,并非震耳欲聋的咆啸,只有细细缕缕的细线头从断口处飘荡了出来。

  飘荡的线头。

  细细的血。

  顾为经在决定前往西河会馆之前,也同样经历过痛苦的抉择。

  他很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他在家旁边的巷子里把酒井大叔给他的那张支票烧掉的时候。

  顾为经表面平静。

  他的心则像是被一条拥有两个蛇头的蟒蛇绞着。绞的让喘不上来气,在偌大的世界里,他被两种抉择拉扯,感到缓慢窒息。

  那时顾为经清楚,这件事有很多种处理的方式。

  他可以请求酒井一家人的帮助。

  他猜到了豪哥的身份,却也可以装作不知,请求陈生林的帮助,继续陪着对方玩一玩红脸白脸、好人坏人的游戏。

  甚至甚至。

  顾为经也可以直接答应豪哥的请求,不说以后怎么办,对方在当时所表现出来的意图,最多只是想买他的一幅画而已。

  任何一种选择,仿佛都能让他立刻幸福愉快的继续生活下去,过好自己的小家。

  顾为经明白,那样都不是问题的结束,只会让他越缠越深,越来越和豪哥纠缠不清。

  直到有一天。

  他不再会有勇气,拒绝豪哥的要求。

  所有他以为的结束和幸福,都只是沙上作画,都只能像阳光下的泡沫一般,只存在极短暂的时间。

  顾为经听见窗户里的人接着念道:“看到她——这仙嫒中的佼佼者,婆娑曼舞,多么欢快。可是你又感觉到那替代真人的幻影,所有的表面的欢快,无非是沙上作画,仅仅是短暂的瞬间。”

  他深深的吸一口气,下意识的做出了回答。

  “若想知道该如何去做,就回到内心深处去吧!那里你会得到更多的发现——”

  教堂里颂诗的声音一下字就停止了。

  顾为经的话音落地,也有点暗暗后悔自己的冒失。

  偏偏听到是这首诗。

  偏偏那个声音里所蕴含着的某种情绪触动了自己。

  刚刚的问答他像是已经私下里排练了千百遍一般,不经过任何思考,他便直接脱口而出。

  回过神来。

  顾为经才意识到他有多么的冲动。

  他完成不了解情况,他更不知道教堂里的烛光边的神秘人到底是谁。

  人家工作人员允许自己在这里采风是好意,他鲁莽的接口,也许打断了教堂的宗教仪式。

  顾为经侧耳细听。

  教堂里沉默了,寂寥无声,仿佛那里就真的只有烛光里缥缈的幽灵。

  ——

  教堂外也沉默了。

  安娜侧耳细听。

  寂寥无声,仿佛刚刚回答她的,真的就只是烛光里的缥缈的幽灵。

  长达半分钟的寂静,沉默对峙着沉默。

  “偷听别人说话说话,不是什么有礼貌的好习惯。”

  最终还是女人率先开的口,却并没有问对方的身份,当头就是一击安娜锐评。

  “你也知道歌德的《玛丽温泉哀歌》么?”

  看在对方答的不错的情况下,伊莲娜小姐没有生气,而是用英语询问着窗外的幽灵。

  “当然,我知道茨威格把他的《人类群星闪耀时》里的专门一章,留给了它——”

  顾为经将树懒先生告诉他的话说了出来,他的声音被风带着,穿过教堂用贝粉扑就的外墙,钻进彩色雕花窗狭小的气缝间,变得纤细而中性化。

  “——这是歌德一生中最重要的名篇。而在我一生中最纠结的时候,是歌德的诗歌带给了我力量。”

  他用英语回答着窗户里的幽灵。

  “哦?”

  烛光边的年轻女人轻轻“哦”了一声,似是对他的话语报以警惕。“这样么?这可是一首关于爱情的诗格呀?你能从一位74岁的诗人和19岁少女之间失败的恋情里,找到什么力量呢。”

  “抉择与火。”

  顾为经说道。

  “这不光是一首关于失败的爱情的诗,更是一首关于抉择的诗。关与选择和放弃,爱与不爱,激情与克制。”

  “歌德很喜欢在诗歌中出现有关火、阳光、热量这样的词语与意象。我一开始把这首诗歌当成某种关于失败恋情的挽歌。”

  “现在呢?”

  安娜半跪在烛火边,和身后窗外的神秘人对话。

  她本来只是顺口一说。

  对方的话语却慢慢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现在呀——”

  抱阿旺是个力气活。

  顾为经担心把阿旺放在地上,它又会跟黑白花的大狗打起来。

  他索性转过身,后背靠着教堂的墙壁,轻声说道。

  “后来,我慢慢的理解的更多。对于歌德来说,这首诗歌是某种自我献祭式样的创造。”

  “自我献祭式样的创作?”

  安娜咀嚼着这个词汇。

  她脑海里想象着卡洛尔的那幅《雷雨天的老教堂》。

  “是的,我想在歌德的心中,爱是一种能量的转化。可以把激情转化为某种成长的本能——”

  年轻男人和年轻女人的声音透过墙壁上雕花彩窗来回传递。

  一人说。

  一人听。

  一人听。

  一人说。

  像是多年的朋友。

  不问彼此的来路,只谈论歌德,谈论艺术与诗歌。

  气氛很好。

  安娜还是顾为经他们都没有意识到,早在今天以前,两人已经通过这种方式在声音里相见了无数次。

  世上有无数人,每天每时都有无数的相见。

  可这是一场独属于侦探猫和树懒先生才能拥有的特殊见面方式。

  并非面对面。

  而是声对声,没有面容的干扰,由一个魂灵直接会见另一个魂灵。

  夕阳下。

  顾为经靠在墙上说了很多话,可无非也只说了一句敲响心扉的咒语——

  “莴苣姑娘,莴苣姑娘,芝麻开门!”

第816章 抉择与火

  影子在烛火中颤栗。

  即使在刚刚对着卡拉倾诉的时候,她的面容依旧如同雕塑般精致与平静。

  长期的贵族式生活已经让这张虚伪的面具凝固在了女人的脸上——千锤百炼的仪态,每个神情都经过管教嬷嬷的调教而“庄严高华”,仅仅只有过滤掉心中无用的热意才能永远的保持高贵。

  正如自然界的万千光线,只有经过教堂彩色玻璃的花纹,过滤掉那些无用的波长,才能被永远的称作“贞洁”。

  可她的影子在颤。

  安娜跪在地上的剪影是一朵墨染的水仙。

  她烛台前的身体保持静止,花叶则随着问答而吐放。

  一点夕阳般的光从窗户的缝隙里映在花叶上,像是在啮咬着她的影子。

  “火与抉择,抉择与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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