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能大画家 第1085节

  顾为经和安娜独自走出宴会厅大门的时候,崔小明和在场的所有嘉宾一样,注意到了。

  顾为经和唐克斯独自去阳台谈话的时候,崔小明同样有所留心。

  他甚至连和顾为经谈完话后,在宴会的后半段时间,唐克斯始终表现的不在状态——那种策展人身上所笼罩的古怪的心不在焉的模样,他都留意到了。

  如果一个人是崔小明所认定的本场画展期间最大的竞争对手,他甚至有可能是你在未来几十年职业生涯里你死我活和他在同一个盘子里抢蛋糕吃的敌人。

  崔小明怎么可能不无时无刻都在心里一直“挂念”着对方呢?

  为了万无一失。

  他连顾为经的爷爷是谁,签了哪家画廊,这么冷门的消息,都事先打探的一清二楚。

  他本以为,顾为经会给予他相同的关注,给予他相同的“尊重”呢。

  崔小明走过来的时候,就预想到了各种情况。

  他预想到了顾为经会警惕,会带有天然的敌意,甚至会拿着昨天宴会上所发生的事情大加奚落,让他难堪。

  他没想到。

  顾为经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我没注意。

  不关注、不在乎,才是比冷嘲热讽更大的轻蔑与不屑。

  不过。

  崔小明不相信顾为经真的没有留意到伊莲娜小姐甩了他脸色。

  看书?

  拜托,就像他随口引一句海德格尔的语录,凹个造型而已。

  谁能在宴会那么嘈杂浮躁的场合,真的看的进去书呢。

  崔小明只能把顾为经这样的满不在乎的姿态,听成受欢迎的胜利者对讨好别人受挫的失败者居高临下的嘲笑。

  换成伊莲娜小姐当众邀请的人是他。

  也许,崔小明也会这么做的。

  “我不在乎无关的小事,你这样的小事。”——真是绝妙的嘲讽。

  略微调整了一下呼吸,崔小明又从脸上挤出了真诚的笑意。

  他很有自嘲精神的主动开解道。

  “没关系,不怕你笑。我确实很是私下做了一番准备,想向尊贵的伊莲娜小姐展示我自己,那可是《油画》杂志的总编,谁不想呢?我却被她冷落在了原地。人家头也不回的找你去了。老兄,真让人羡慕啊。”

  “我猜,为经你一定给伊莲娜小姐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崔小明纤长入鬓的眉毛向上挑动,轻轻的暗示道。

  顾为经静静的听着他的调侃。

  在安娜向他伸出手来之前,顾为经一直在宴会的角落里一个人读书。

  他不去打扰别人。

  别人也不来打扰他。

  因此。

  顾为经还真的没有留意到,崔小明遇到的尴尬场景。

  顾为经倒是分外相信,安娜确实是那种会干出动不动让别人下不来台事情的人。

  伊莲娜小姐就是这么分外不可爱的人。

  “是的,我确实相信,我一定给那位油画杂志的经理小姐,留下了足够深刻的见面印象。未来一段时间,她应该很难忘掉我。”

  他点点头。

  伊莲娜家族都应该滚去下地狱——这个初次见面的印象不知道够不够让人深刻入骨?

  顺理成章的……顾为经的这个回答,同样被崔小明当作了明显的炫耀。

  混血的年轻人在心中咬了咬牙。

  我只是这么顺口的奉承一句,你以为你是谁呀?还真敢这么厚脸皮答应下来。

  他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有人戏称取悦上流阶级、讨好富有阶级,是十九世纪以前的油画艺术品发展最大的中心旋律。

  那么取悦伊莲娜家族,讨好伊莲娜家族,就是这出主旋律中,出现次数最多的层叠重复的乐句小节。

  无数艺术大师都在职业生涯里吟唱弹奏过这句乐曲。

  很多艺术家都是靠着走伊莲娜家族的关系,进入的上流社会。

  更多的艺术家想讨好伊莲娜家族,却被冷漠的拒之于庄园的大门之外。

  他们伸着手,却够不到贵人花园里的橄榄树上的枝条。

  崔小明的例子就是明证。

  他已经做的够好的了,见到安娜后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笑容,面对伊莲娜小姐每一个可能的问题,应该要做出何种最恰当回答,崔小明都曾在脑海里多次事先演练过。

  崔小明相信机会只会留给提前就有所充足准备的人。

  为了这次画展,为了能在社交晚宴上能够获得《油画》杂志的青睐,他已然全力以赴。

  崔小明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当时的临场应对堪称完美。

  就这。

  忽然不知怎么的,就让安娜对他失去了兴趣,说了一声抱歉后坐着轮椅转身离开。

  这便足以证实,想要讨得伊莲娜小姐这样地位的大人物欢心,让对方留下深刻印象,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

  人人都知道,伊莲娜小姐极难讨好。

  仅仅一次见面,就号称对方极难忘掉你。

  你以为你是谁?

  汤姆·克鲁斯还是奥地利国宝艺术家克里姆特?

  就算是真的是克里姆特,人家年少时第一次前往伊莲娜庄园拜访老伯爵阁下后,也不敢当众说这样的话啊。

  崔小明这么少年老成、长袖善舞的人。

  他听见顾为经大言不惭的回答之后,也实在好悬没绷住,让他忍不住想要阴阳两句回去。

  最终。

  崔小明深深的两次呼吸之后,还是忍住了。

  他又一次的在脸上显露出温和无害的微笑,点头附和道,“是啊,我相信你们两个人之间,一定进行了很精彩的谈话。”

  崔小明告诫自己必须要忍。

  小不忍则乱大谋。

  自从昨日的晚宴结束以后,崔小明的就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劲。

  他的心里有隐隐的不安。

  这次画展,他必须要赢,不管需要他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崔小明很清楚这很可能是他人生中最好的机会,甚至是唯一的机会。

  输了这一次,他就没有办法把对方踩在脚底。

  昨日宴会开始的时候。

  他还能端着酒杯,品着香槟,聊着天,像是安然端坐在斗兽场贵宾包厢里的王子一样,等待着脚下泥泞中的角斗士被四周一头又一头扑来的狮子撕碎,甚至还有闲心,为角斗士做出精彩挣扎鼓掌。

  崔小明爱顾为经。

  他爱对方,就爱对方那种无论怎么反抗都注定会失败,无论怎么挣扎,都会被既定的命运所打倒的感觉。

  简直太有古希腊悲剧史诗的气质了。

  坐在台下看到一出精美的戏剧,于是用力鼓掌、欢呼,高喊“Bravo”,是优秀观众的基本素养。

  但…………若是对方不是注定会失败呢?

  若是台上穿着紫袍的公卿贵胄低头倒葡萄酒的功夫,发现斗兽场里的角斗士没了,只有一只迷茫的狮子在沿着地面转圈,再一抬头,发现斯巴达克斯正提着滴血的短剑站在自己身后呢。

  那这事儿就不好玩了。

  何止是不好玩啊。

  它简直瞬间从某种优雅闲适的消遣,变身为了奇怪的恐怖故事。

  这就是崔小明目睹了昨天晚上宴会里发生的种种怪事后的直接感受。

  忽然之间。

  当他发现自己和可能要亲自和顾为经对上的时候,崔小明就对顾为经又瞬间无爱了。

  长久以来崔小明一直笃定自己会赢,就是因为他信奉时来天地皆同力的道理。

  他相信“大势”是站在自己这边。

  艺术展并不是一场公平的较量。

  每个人身后的人脉和资源,都是天平上的一枚枚砝码,你的砝码够多,你身上的“势能”就大,你当然就是更占有优势的那一方。

  如果你的砝码多到一定程度,有足够多的评论家,有足够多的贵人愿意为你说话。

  那么。

  就算你根本没有作品,你放一张白纸,甚至你放一团空气在天平之上,天平也会自动下沉,压过对方一头。

  他的父亲母亲为他打的那些广告,那些鼓吹他作品的评论文章,就是崔小明的“势”。

  顾为经的作品摆放在无人问津的边缘展区。

  他是本次双年展上最为年轻的特邀画家,就是这种势能差距的直接体现。

  但崔小明又深深的清楚——

  无论他为自己积攒了多少枚的砝码,无论他的父母帮他造了多少势,只要《油画》杂志的一篇重磅文章,那么这一切……都能被通通抹平。

  如果都没有任何额外附加的筹码,天平的两端一端放着顾为经的《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另外一端放着他的《新·三身佛》,做出一场绝对公平的乘量的话。

  在评委面前份量更重的那张,可真的不一定是他的画。

  而且哪里有公平称量这种好事呢?

  在同一个盘子里吃蛋糕,我多吃一点,你就少吃一点。

  “势”这种东西,也不是他压过顾为经,就是顾为经压过他。

  很难有中间地带。

  他一边在心里暗骂顾为经不要脸,又一边真的担心,万一伊莲娜小姐确实对他一见如故,青眼有加。

  伊莲娜小姐站在他身后,两边的宣传资源打平,来一场真刀真枪的较量?

  别天真了好不好!

  他老爸是崔轩祐,又不是叫他妈的高古轩或者布朗爵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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