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能大画家 第1084节

  “而东方艺术品,又不能画的太浊太杂,把画面用各种各样的元素堆满,同样也没了想象力发挥的空间。东夏的书法间架结构讲究字白均匀,也就是笔触和触四周的空间分布的好,分布的有呼吸感。”

  “书画一体。这种哲学在绘画作品上同样适用。”

  对方的声音不算大,却也不算低。

  他的声音在这间小小的特别展厅之间回荡。

  不光是他身边的顾为经,展厅里的每一个游客都能听见他的声音。

  在美术馆里看到好看的艺术品,望见能够触动心灵的画作,和同来的友人压低声音,低低的交谈两句,发出一两声由感而发的感慨,没有什么不好的。

  这种如同白噪音一般极轻的连绵的背景音,便是树懒先生口中形容的“沙沙作响的宁静喧嚣”,和图书馆里的纸页翻动的声音一样,是场馆气质的一部分。

  但这种用正常嗓音说话的人,就显得很瞩目了。

  之所以说是瞩目,而非是应该叫保安把人拖出去的“讨厌”,大概是因为年轻男人说话时,气场太宁静沉着,太有权威感,讲的又太有道理。

  让四周的游客以为他是滨海艺术中心里的官方讲解或者专业的学者,全都在侧着耳朵,凝神细听他的话。

  “一点点的清,一点点的波,绿的恰到好处,艺术的恰到好处。画的很简练,全篇中水流平缓,没有一笔画鱼,却又让人想象水面下有和柳枝相对摇曳的水草,有鱼正在水草之间灵动的穿梭。”

  “画一半,留一半。”

  “画里画外同样拥有充足的想象空间,这才是艺术的绝艺啊!是在荟萃众家之长的艺术道路之上,前行了一生后的所获得的成就。”

  男人对着身前的作品感慨道。

  “仅仅这样一幅作品,恐怕要比整座展馆里的其他作品,加起来都还要贵的多的多的多。”

  艺术不以成交价格论高低,真论起价格来,顾为经清楚男人说的没错。

  光是展台上的这一张带着国画风情的油画作品,就能轻松秒杀掉大师展上所有的参展画家作品拿去拍卖的价格之和。

  历届双年展金奖作品,当年的出售价格通常也就几万美元。

  而眼前展台上的,是这个数的成百上千倍。

  吴冠中和曹轩一样,都是货真价实单幅作品成交价到达了亿元,甚至几亿元区间的超级大师,还都是生前就达到了这一点。

  放在十几年前,吴冠中的身价还要略微领先曹老爷子一点点。

  不算通胀。

  比毕加索还夸张。

  算上通胀,也比毕加索的大多数作品要贵。

  纵然在艺术市场最火热,热钱最多,泡沫最多的那几年里,谁的单幅作品能卖到1000万美元以上,也绝对是无可争议的国际超一线的顶级大师的价格。

  摆着指头数,全世界也数不出来几位。

  伊莲娜小姐给顾为经签的那张支票上,开出的比正常市场价翻了好几倍的购买“史上第一位女性印象派大师孤篇作品”的数字,却还不到这个价格的三分之一。

  在价格以外。

  从身份资历来说,吴冠中这个名字也是本次画展所有的参展选手,无论是东方的画家还是西方的画家,都必须要恭恭敬敬郑重对待的老先生。

  顾为经静静的端详着这幅作品。

  吴老的笔触,总是有一种分外独特的气质,就像是……就像是……鲁迅的文字。

  鲁迅总是能从一件很小的事情,很微末的细节出发,酒楼上寻常的一桩谈话,写出气象绵长的故事。

  这是大师的格局。

  吴冠中也总能用一个很小的篇幅,在框定的很紧的画布范围里,画出气象绵长的画作。

  有些内容在笔墨色彩之间。

  更多的内容余在画框之外,“余”在每一个看画者的心中。

  这当然也是大师的格局。

  不过,古往今来的大师多是有脾气的人,大师的画,也是有“脾气”的。

  这种借展的展厅不会持续整个狮城双年展。

  按照日程表上的安排,只有画展开幕的第一周,来到滨海艺术中心的游客才有机会能看到这个特别展厅。

  到了下周。

  新加坡国立美术馆那里,就会把这个“展中之展”收回去。

  那时——

  这个展厅便空了出来。

  “依照策展助理邦妮所传达的消息,这个展厅就属于我了,到时我的那幅《人间喧嚣》就会接替现在这幅《水乡人家》,被摆放在这里。”

  唐克斯的这个安排依旧充满了他“泡红茶”的艺术。

  他在下定决心狠狠的舔了顾为经一下的同时,还很苟的准备拖延一点时间,托到对谈采访结束,再最后观测一下《油画》杂志那里的态度。

  等有关顾为经那篇论文的争论暂且告一段落,伸出脖子探着头,确定好风向,再把顾为经推上去,标准的“YES AND NO”式样的回答。

  不管顾为经猜到或者没猜到策展人心中的小九九。

  此刻的他都必须承认,邦妮·兰普切女士说的没错——

  这里确实是唐克斯能够给予他的最好的展厅,最好的展台。

  让他的《人间喧嚣》去接吴冠中的《水乡人家》的位置。

  让一个十八岁年轻人的展去承接一位国际顶尖的前辈大师空下来的展。

  任谁也不能昧着良心说,策展人还不够照顾他。

  顾为经不担心唐克斯给他的展台不够好,不够重要。他只是忧虑唐克斯给他安排的展台实在太好,太重要。

  他能接的住么?

  他的《人间喧嚣》也能够像这幅《水乡人家》一样,让从世界各地来到双年展现场的游客,不由自住的驻足,凝视,然后轻叹么?

  可惜。

  这个问题他问不了树懒先生。

  大概。

  只有等到时候的让游客们,用他们的姿态与眼神,给予顾为经最真实的回答了。

  “身为画家,站在这样的作品面前,怎能不心向往之呢?”

  旁边的男人的声音终于压低了下来。

  他换成了汉语,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大概每个画家在提起画笔的时候,都曾经出神的想象过,自己的作品也能这样摆在明亮的美术馆里,被全世界的观众排着对来欣赏。”

  “可当他们的作品真的摆进了展台上,大家又才会明白,就算身处在同一个美术馆内,不同的展台和不同的展台,不同的作品和不同作品之间,亦有天壤之别。”

  “就像我们此刻站在一起,却过着有着天壤之别的不同人生。”

  “不是么,顾先生?”

  年轻的男人转过头来,玩味的看着顾为经的侧脸。

  顾为经此刻发觉,对方虽然没有像他一样在胸前挂着的参展艺术家的胸牌,他们却在昨天晚上的艺术家宴会上见过。

  按照老杨当时的介绍。

  他好像叫做——

  “崔小明,参展艺术家,虽然没有正式的打过招呼,但我想,在昨天的宴会上,我们应该远远的望过一眼,希望您能有点印象。”

  五官略显阴柔,黑色头发带着天然的自来卷的年轻男人主动向他伸出手来,“鉴于我们都是这次狮城双年展的参展画展,这里又是滨海艺术中心,我就不矫情的说什么好巧了。”

  “我是刚刚远远好像看到了你,所以跟过来打声招呼。为经……我可以叫你为经么?希望没有打扰到为经你的雅性。”

  崔小明露出一个笑脸。

  老杨提醒过顾为经,在画展期间要小心点对方,顾为经还是伸出手,和对方简单的握在了一起。

  一来。

  顾为经不是伊莲娜小姐那种强势到不喜欢你,就会伸出手示意让你滚蛋的人,他的个性比较内敛。

  二来。

  抛除老杨的告诫不谈。

  崔小明表现的并不让顾为经觉得如何讨厌,人家一副很客气的凑上来打招乎的模样,刚刚对于吴冠中的《水乡人家》的分析,顾为经自觉他说的也很好。

  那种对于东西方气韵的把握与解读,很是精准,几乎完全说到了顾为经的心坎里。

  这让他下意识的,便有一种天然的好感。

第768章 变色龙

  顾为经的目光在崔小明延伸到两侧鬓角的纤细眉毛间略作停留。

  “您是德国人?家里住在柏林。是华裔的大画家崔轩祐?”

  他想起了老杨的介绍,问道。

  “算是吧。”

  崔小明点点头,用相同的语气笑着问道,“听说你来自仰光?爷爷是马仕画廊的签约大画家,顾童祥?”

  顾为经有一瞬的惊讶。

  画展上,若是有人点出他和酒井胜子的关系,有人知道曹轩欣赏他,顾为经都不算太过奇怪。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越是重要的人物,从四面八方射向他们的聚光灯也就越多越亮。

  那些名人相关的八卦,真要有人留心想要打听,总是有渠道能打听出来的。

  顾为经却没有想到,有人会连他的爷爷是谁,签了什么画廊,都打听的一清二楚。

  大画家……顾童祥?

  也不知道自家老爷子听到这样少见的称呼组合,是会红光满面,觉得倍有面子,还是会老脸一红,觉得不好意思。

  “别误会。我刚刚说我们过着不同的人生,只是因为想到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崔小明耸了一下肩膀,示意他刚刚感慨人生的“天壤之别”不是在炫耀自己的家境,或者觉得自家老爹老妈要比顾为经家里的老爷子牛气的多……尽管那是事实。

  “你大概看到了,我在宴会当众上丢了一个不小的人。相比起来,为经,你是天,我是壤,说来真是尴尬。”

  他坦诚的笑笑。

  “没事……我昨天没有留意太多宴会上无关的事情。”顾为经说道。

  崔小明微不可查的皱了一下眉头。

  早在他两个月以前从父亲那里,得到顾为经的那幅《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初稿的瞬间,他就在心中悄悄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他为了这场对决全力以赴,倾尽了所有资源,把身边的这个年轻人当成了自己在走“中西合璧”这条艺术道路上的最大的竞争对手。

  不管昨天晚上其他人有没有注意到顾为经,崔小明可是全程都在关注着对方。

  顾为经无人问津的时候,崔小明注意到了。

首节 上一节 1084/1157下一节 尾节 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