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云梯翻墙去救人的那些火班的宫人找到孩子们后带着里头的小太监们躲在一处墙角,没有贸然往外冲。在火被熄灭后,他们也用被子包裹着几个孩子出来了。几个孩子的脸被熏黑了,头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启禀圣上,奴才们进去时,几位皇子正往外跑,不巧一根被烧断的柱子倒了下来,让他们受了些惊吓,嗓子里也呛了几口浓烟进去。”火班的宫人跪下向天和帝请罪。
京城地处北方,比南边更加干燥点,一到秋冬季节,火患就是他们重点防治的对象,入秋以来,他们夜夜便由两次轮班巡视变成了四次,可没想到,这火还是烧起了,火势还这般大。要是今日三位皇子没有救下来,他们就可以以死谢罪了。
谨妃和淑贵妃上前想要抱住他们,却被天和帝拦了下来:“先让太医去给他们看看,几人今晚受了不小的惊吓,身边不宜有太多人。”
说罢,便准备让火班的人把他们送到另一处去。
“圣上且慢,几位皇子受了惊吓,此时正是最需要亲娘照顾的时候,谨妃和淑妃妹妹此时都在这里,何不让她们带回各自宫中,好生照顾着呢?”皇后上前说道,一番话让谨妃和淑妃无比认同,都期待地看着天和帝。
她们也有几月没好好看过孩子了,今晚闹了这一出,差点没把她们的魂吓飞了。
天和帝定定地看了一眼皇后,然后低下头问被火班侍卫抱着的孩子:“小六,你想跟着你母妃回宫吗?”
那孩子摇了摇头,童稚的声音坚定地说道:“不了,孩儿已经长大了,不能总要母妃照顾,我相信太医们会照顾好我的。”
说完,还懂事地拉着谨妃娘娘的手,说:“母妃为孩儿忧心不已,还是先回去歇息一会吧,等孩儿好了,你再来看我。”
谨妃娘娘捂着嘴哭了起来,眼前黑着一张小脸,嗓子被烟呛得有些沙哑的孩子不顾身体难受,竟还反过来安慰她,这让当娘的人怎么受得了?
天和帝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又问:“小七,你想和你母妃回去吗?”
小七摇摇头,拉了拉六皇子的手,用行动表示自己要和六哥共进退。
淑贵妃无奈地叹了口气,小七还是那么不爱讲话,不像他六哥那样讨喜。
“皇后,你也听到了,几个孩子也大了,哪有一天到晚待在母妃宫中的道理,非是朕不近人情,实在是男儿要有担当,又不是闺阁女子。”
天和帝这话含沙射影,在场几人都听出来了,这是敲打皇后养出来的大皇子没担当呢,谁不知道以前在王府时,大皇子在皇后院中住到十几岁才另外开院。
他说话时,谨妃一直低着头,淑贵妃却悄悄偏了偏头,不着痕迹地打量皇后的神情,看见她那有些扭曲的表情,心里哼笑了一声。
“是臣妾短视了,既如此,圣上就赶紧送他们过去吧,以免被火熏坏了嗓子,就由臣妾来善后吧?”皇后不愧是皇后,被这么说了,转眼又好像没事人一样了。
天和帝感动地看着她,然后拒绝了:“不用了,皇后也回去休息吧,朕已经吩咐张福海去请大理寺的人过来了。”
皇后瞬间急了:“这,圣上,皇宫内院的事情,怎需劳烦大理寺的大人们过来?他们是外男,出入这里不太好吧?”
天和帝不赞同她的说法,他道:“皇后多虑了,他们过来查案是青天白日过来的,宫人们也会在场,还分什么外男内男的?再说了,朕觉得这火起得蹊跷,非要让人好好查查不可。”
“这不就是普通的走水吗?定是宫人懒怠,忘记将烛火弄熄才导致的。圣上是在怪臣妾监管后宫不力吗?”皇后的语气有些委屈。
“皇后怎会这么想?”天和帝有些惊讶,“朕一向便知后宫事务繁忙,这细枝末节的,哪里能怪你呢?不过这失火的原因,朕还是要让大理寺过来看看的,是意外倒也罢了,若是有人蓄意纵火,朕岂能安枕无忧?”
皇后见他主意已定,没有办法只能同意了。
天和帝走后,皇后看了看被严密保护起来的玉常宫,只能跟着离开了。
宫门大开后,大理寺卿穆远修便进来了。这段时间处理两位皇子的案子,搞得他焦头烂额,一见又有宫人的来过来,他心里就在打鼓了,生怕又是一起案子。
往往是怕什么来什么,那宫人宣旨后,穆远修心里反而淡定了,果然是皇子的事,还一来就涉及到三位皇子,还是在皇宫内院发生的,真让人意外呢!
虽然有些不情愿,但穆远修素质过硬,一进入现场立刻就拿出专业的态度,开始搜集现场可能存在的证据。
“这里就是一开始着火的地方?”他站在玉常宫的侧门旁,指着已经被烧成焦炭的门说道。
一个宫人点头:“穆大人,就是此处,这是火班的巡逻队过来时发现的,不过他们并未看到是何物导致的,只说先是闻到一股糊味,冲过来时这里的火就已经很大了。”等他们回去搬了工具过来,侧门早已被烧坏了,火势顺着旁边的柱子,一路蔓延开来。
穆远修点点头,蹲下身检查地上的灰烬,然后发现除了木头的灰外,此处还有一些黑棕色的小球,用手轻轻一压,便碎成了粉末状。他心里一动,吩咐手下拿来细毛刷,轻轻地将此物刷进了小盘里。
那宫人有些好奇,盯了好一会儿,张嘴问道:“穆大人,您是发现什么线索了吗?”
穆远修愣了愣:“暂时还不能算,得查过才能知道。”说罢,又开始仔细寻找蛛丝马迹。
那宫人见状也不敢打扰,只默默地站到不远处,生怕打扰到他查案。
穆远修顺着燃烧的痕迹一路走过去,可能成为证物的东西没再发现,奇怪的味道却闻到了一些。按理说这被烧掉的东西大多都是木门,应该只有木头那种火熏味,大概相当于灶台里的气味才是。而他闻到的味道,却要更难闻得多。
为了防止自己鼻子失灵,穆远修又让其他人也跟着闻了闻,大家都说闻到了,那证明他没有闻错。这是什么味道呢,有些刺鼻,闻久了让人深感不适,可穆远修一时却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闻过。
还是有个下属小心翼翼地问道:“这莫不是桐油味?许是玉常宫的大门最近上了漆吧?”
另一个人直接反驳:“红漆和桐油是不能混在一起刷的,我岳丈是开棺材铺的,这点我比谁都清楚。”
“可这分明就是桐油味啊。”被反驳的那个下属有些委屈,他一闻桐油味就起疹子,要是这里没有,那他手上的疹子是怎么来的?
穆远修将他们两的说法都记在心里,转头去寻了原来玉常宫的小太监,到他那里了解了一些事后,又让他带他去附近的宫殿看看。小太监心里疑惑不解,可还是顺从地带他过去了。穆远修在宫门下抬头看了好一会,也不敲门进去询问,就往回走了。
他找到天和帝派在这边的元德公公,说道:“本官已查出些许眉目,还请公公带我去见圣上。”
这元德是张福海一手调教出来的,闻言也不多问,直接就将他从后宫带到了上书房。
天和帝此刻正和其余臣子上常朝,听见外头禀报,便让他们进来。
穆远修上前行礼,待天和帝叫起后,说道:“圣上,玉常宫失火一案,微臣经过调查,基本可以确定,这不是一起普通的走水案,而是有人蓄意纵火!”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他们刚刚还在说这事呢,不过当时大家都觉得,天干物燥,是很容易起火的,谁有那么大的胆子去宫里放火呢?烧得还是一间普通的宫殿,图什么呢?
第486章 神器
“穆爱卿, 你可有证据能够证明你所言非虚?”天和帝坐在上方,似乎对他的结论并不是那么意外。
穆远修点头道:“微臣已经找到了证据。第一,便是这个。”他命下属拿出小盘, 里头是他从现场找到的黑色小球。
“这是什么?”左相站在他旁边,看见这东西时愣了一下,怎么也想不到为什么这东西能成为证据。
穆远修拿手碾碎了一粒,然后看着手上留下的黑灰,说道:“玉常宫昨夜大火, 烧毁了很多东西,留下了满地的灰烬。可就算是灰烬, 也不尽相同。就比如此物, 正是丝绸燃烧后留下的痕迹。”
“微臣本想, 许是宫里比较讲究, 门上悬挂的灯笼说不定就是用丝绸包裹的,那么会留下这些痕迹,也不足为奇。可当我让一位小公公带我去别的宫走了一圈,我才发现,宫里的灯笼也是用纸糊的。那么, 这丝绸从何处而来呢?微臣猜测,这应是贼人用来点火之物。”
大家恍然大悟,原来还有这些说法。可也有人觉得穆远修有点武断, 他说:“穆大人观察得很仔细,可本官觉得, 单靠这点东西, 也不能判断就是有人故意纵火吧?说不定是他们救火时不慎被烧了衣角留下的。”
穆远修没有因为他的怀疑而着恼,反而赞许地看了他一眼,颇有些孺子可教的意味在里面。他说:“左御史说的有理, 此物的存在虽有些突兀,但也不能完全证明就是贼人用来引火之物。可本官除了这个之外,还有其他的证据。”
“来之前,本官向玉常宫里的小太监核实了一遍,玉常宫这段时间并没有翻修,最近的一次,也要追溯到今年的八月了。可本官却在那里,闻到了新鲜的桐油味,此物燃烧之后气味刺鼻,闻久了还会让人恶心想吐。本官的一个属下也可以证明,因为此人一闻见桐油味便会起疹子。”
“试问如不是有人蓄意纵火,这桐油又是哪里来的?这味道从侧门一直延续到正门,这也是为什么,火会从外头烧着,并且一被发现就这般猛烈的原因。”一般着火都是从里头烧到外头,这里却是从外头开始的,冬日虽然干燥,可普通的灯笼掉下,也不可能轻易地烧着大门。
天和帝赞道:“穆爱卿不愧是大理寺卿,这么一会功夫便能将此案分析透彻,那么你说说,如果要找出这幕后之人,应该怎么做呢?”
穆远修思索了一下,说道:“此案的关键应该在桐油上,此物并不寻常,只有在修缮宫殿时偶尔需要,由内务府统一管制。所以只需查一下内务府的册子,看近期有哪些宫来领了桐油,用在何处,剩下的在哪,一查便知。”
“好!”天和帝看向众臣,说道,“尔等都应效仿穆爱卿,这才是我大魏的能臣干将!”
替穆远修拉了一波仇恨之后,天和帝宣了内务府总管前来觐见。内务府总管还是先帝定下的大太监何永贵,此人身高体壮,极为圆滑,无论和哪位贵人打交道都能让别人气冲冲地来,高高兴兴地走。
“奴才参加圣上,不知圣上唤奴才前来有何吩咐?”何永贵没上过前朝,今日突然被传唤过来,还有几分新鲜感。
“朕今日让你过来,是想问问,宫中最近是否采买了桐油?”天和帝问道。
何永贵思索了片刻,不好意思地说:“圣上见谅,近来宫中采买太杂乱,奴才一时记不清,还请容奴才查一查。”天和帝准了,他便从袖中掏出一本册子,飞快地翻阅起来。待翻到某一页时,他的动作停住,用手指点了点。
“圣上,奴才查到了,近三个月里,只有上个月采买了两桶桐油。冬日不比春夏,要修缮的东西也少。”
“那你再查一查,看哪些宫来取了桐油?”
何永贵又掏出一本册子仔细翻阅,翻到一处便将边角折一折,大家都看见,他一共折了三下。
“启禀圣上,奴才查到了,一共有三个宫派人来取了,分别是坤德宫李太监取了三斤,秀春宫王太监取了三斤,还有贤宁宫张太监取了一斤,其他的都还在内务府的库房中。”说完,他将册子合上,塞回袖中。
“确定再没有人支取过了?”
“奴才确定。”何永贵笃定地说。
天和帝挥手让他退下,然后说道:“既然人已经找出来了,便将他们带过来问话吧。”
张福海亲自带人过去传他们,并且将他们支取后有剩余的桐油一并带来了。
三个小太监一脸惊惶,也不知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尔等近期是否去过内务府支取桐油?”天和帝威严地声音响起,几个小太监跪在地上连忙称是。
“这桐油是取来做何用的?”
“回圣上的话,这是秀春宫锦绣姑姑让奴才去取的,她说房里的柜子被虫子蛀了,让奴才去取些桐油帮她刷一刷。”王太监说道。
天和帝看了一眼他身前放置的小桶,里头装的三斤桐油,只剩下一个桶底。
“多大的柜子,刷得完这么多桐油?”
王太监马上解释道:“奴才取回来后,其他姑姑们见了,也说要刷一道,奴才那天便帮她们都刷上了,圣上若不信,可以遣人去看一看,奴才不敢撒谎。”
天和帝点了点头,看向另两个人,问道:“那你们的呢?”
张太监道:“奴才是后头去的,作用和王太监的一样,因为秀春宫的姑姑们刷了柜子高兴,多嘴了几句,柳絮姑姑气不过,便让奴才也去支一点。奴才不敢多要,只拿了一斤,刷了柳絮姑姑和茵草姑姑的柜子后,剩下的全在这里了。”
他说这话时,天和帝有些尴尬,后宫争宠一事很常见,贤宁宫是淑贵妃的宫殿,秀春宫则是张贵妃的,两宫一向势同水火,奴才间也是攀比成性。这奴才倒是实诚,他面前桶里的桐油确实还剩了许多。
坤德宫的李太监一直没有做声,见天和帝的视线向他扫来,一下子就绷不住了,连忙磕头求饶,声称自己是借宫里的名义领回去自用的,他用了两次后,就放在自己房间里。前些天一直都在的,可前日他回房,突然闻到一股味道,才发现桶已经打开,里头的桐油被人偷走了。他本也没放在心上,想着应是哪个小太监毛手毛脚干的,可没想到圣上竟会来问。
线索到这里看似断了,但实际上大家心知肚明,偷桐油的必定是坤德宫的人,而且那人就是纵火之人。
常朝就进行到这里,还想要继续了解的大臣们只得抑制住心中的好奇,恋恋不舍地走了。不过天和帝将穆远修留下了,意思显然就是要把这件事公之于众的,最后的结果他们肯定能知晓。
……
坤德宫里,皇后听人禀报说天和帝正带着几个人过来,其中还有身为外男的穆远修时,不自觉地捏紧手上的针线,直到掌心被刺痛才反应过来。
“出去迎驾。”她说。
“是。”
一群人刚走到坤德宫门口,天和帝就来了,他指着李太监说:“皇后,你来得正好,这人与昨夜的纵火案有些关系,现在你把坤德宫的人全都叫出来,朕要问几句话。”
皇后大惊失色,不可置信地看着天和帝:“圣上难道怀疑是臣妾指使人去放火的吗?”
天和帝直直地盯着皇后的眼睛,把她看得有些不自然了,才开口道:“皇后多心了,朕并未怀疑谁,只是穆爱卿查到此人与案件有些干系,过来问几句话罢了。”
“圣上如此大张旗鼓带人来臣妾这里查案,还说没有怀疑臣妾?就算之后证实了清白,也会令臣妾威严扫地,再无脸统率后宫。”
天和帝看着一脸怨气的皇后叹了口气:“皇后,你要以大局为重。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如果你宫里的人确与此案无关,问几句话又怕什么呢?你也不必担心威严扫地,这后宫之中,再无一人可以越过你,她们若要多嘴,你只管责罚便是。”
“圣上的意思,臣妾明白了。要问便问吧,反正臣妾这脸,因为稷儿也早已丢尽了。”皇后再维持不住以往温婉的模样,冷笑一声,退到了一旁。
她这幅样子,反倒让天和帝有些心软了。这样的她,才更像她,而不是一天到晚都端着一张温婉的假面对着所有人。
只是,她为何突然提起虞稷呢?天和帝不知怎么的,心里有些忐忑。
皇后的坤德宫中,下人一共有四十五人,其中宫女三十人,太监十五人。宫女和太监的住所不在一处,二者平时也不相往来,所以留下被问话的只有除李太监外的十四个人。
人数众多,一个个地去问,显然是很浪费时间的,而且也不一定能问出来。穆远修扫视了一遍下面的人,决心诈一诈他们。
“宫中失窃,丢了些东西,圣上特命本官前来调查。如有偷盗者,赶快上前一步,也免了那些刑罚。”
在场的小太监们面面相觑,脸上神情有些紧张,可却没一个人站出来认罪。
穆远修盯着他们,然后说道:“看来各位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正好,本官前两日从钦天监弄来一样神器,只要一试便知谁是偷盗者。”
说罢,他走出门外,过了一会又进来了,手里还提着个布袋子。
“这里头的就是神器,若没做亏心事,你们便伸手进去摸一摸它,待所有人都摸过之后,这神器会告诉大家,谁才是那个偷盗者。各位,过来吧。”
他展开袋子,从小太监的身边一个个走过去,待他们拿出手后,让他们握紧拳头,不许打开。
众目睽睽之下,他们自然不敢违抗命令,有几人脑门上都沁出了汗,一看就知道他们肯定有问题。
天和帝和皇后在一旁看着,对他手中自称是钦天监弄来的神器很好奇,结合众人的反应来看,难道这东西真有用?
一轮之后,穆远修道:“现在你们把手摊开,本官让神器告诉你们,谁才是偷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