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
江晏迟趔趄两步,险些没踩空一脚。
段瑟红了眼,也黏糊糊地喊了声,“阿予,你好高了啊。”
说完了走过来,江晏迟还差一个阶梯,可段瑟身高还是只到他口鼻处,扑进了他的怀里抱着他,“还挺瘦,难道是东宫里吃食不好?”末了伸出手垫着脚摸了摸他的头发,“这可不行,我们阿予要长得高高的才行……”
那说话的语气,分明还将他当做十二三岁的小孩。
江晏迟心里满胀着酸涩,鼻尖发着红,紧紧地抱住了段瑟。
“唔,你怎的了。”
段瑟拍着他的背,“见面了知道要抱会儿,那我给你写那样多信,你怎生一封也不知道回。”
段瑟的声音里带着些委屈。
“我还当我孩儿有出息了,便不要我这惯是丢人的阿娘啦。”
江晏迟将她抱得更紧。
怎会不要,怎能不要。
“阿娘这些年都去哪儿。”
“还能去哪儿,在南疆啊。”
江晏迟微微一愣。
“我好想你。”江晏迟微微屈膝,将头埋在她脖颈旁,段瑟感到脖子上惹了一处潮湿,怔了下,“我们阿予受委屈了吗,不会呀,都是太子了,还有谁能让我们阿予委屈。”
“是啊,我是太子了,不委屈。”
江晏迟又自己擦去眼角的湿意,软着声音,“阿娘也不委屈,阿予以后会照顾阿娘,保护阿娘。”
段瑟笑吟吟地回了个‘好’,然后才像想起什么似的,跑去角落里拿起一个布包的包袱,拆开了里头还分了好几个小木匣子,虽是包得简陋不大好看,也都细致地都用蜡封好了的。
她一边数着摆弄,一边说,“这个是杏干,这是李干,哦对,我还带了些新种的橘子,可惜太酸拉,不知道你和小楚先生会不会喜欢。阿娘太笨了,种不出什么好吃的玩意,总是想着要给你寄一些,可小楚先生要我别寄,大概是也知道我种的果子难吃吧……”
江晏迟面色发白。
望着段瑟的背影忽地觉得有些喘不出气儿,伸手扶了一把墙,才踏上这最后一道阶梯。
“四年前,救你的……是楚歇吗。”
“啊?”
段瑟还在数着干果,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江晏迟再问了一遍,她才笑了笑说,“你怎的问这样奇怪的问题。当年不正是小楚先生将我们救出的冷宫吗,你忘了?”
又念叨一下,“这样的恩情,那可是断不能忘的呀,阿予。这桃干是最甜的,你不要不要先试一快,你最爱吃甜的了……我给你做了好多呢。”
“不是,不对……我说的是,上元佳节那一日……”
段瑟动作停了停,“对不起,没来得及陪你去看花灯会。但是你送我的花灯小楚先生寄来了,我日日都挂在床头呢……我时常就看着那盏灯想啊,我们阿予多高了,每天睡得好不好,有没有用功读书,当了太子后会不会被别人嘲笑是从冷宫里出来的……我们阿予,会不会也像娘亲想他一样,也想着娘亲呢。想啊想啊,就睡着了。”
“不对,楚歇不是,不是给你一瓶毒药……我,我看到你倒在地上……”江晏迟有些急了,连言语都乱了,“我看到你……”
“阿予,对不起,阿娘是月氏人……”段瑟捏紧了手里的桃干,踌躇着,“小楚先生说,只要我是你阿娘,只要我还活在世人眼里,你就不可能当太子。我想想也是,生作了我的孩子,真是叫你吃尽了苦头……果然,没有了我,我们阿予就能前途坦荡,一世无忧……”
看到江晏迟急急地还欲再说些什么,段瑟盈盈一笑,“你看到了?是不是让你担心了,其实也不大疼的,就是吐了两口血,很快就晕过去了。小楚先生说我这样的人根本不适合上京城,说要将我送得远远的,等到哪一日你登基了,掌权了,成为了真正的皇帝。才让能再见面……”
“我不懂这些……但我现在见到你了,阿予,你是要当皇帝了吗?”
段瑟这么问着。
又看了眼周遭,“小楚先生呢,怎么没跟你一块来。”
“他……”
江晏迟喉头一堵,很久都没喘上气,他想到了楚歇在怀中渐渐失去温度的感觉,想到了那满手汩汩流出的鲜血。
他看着自己的手。
“阿娘。”
“嗯?”
“阿予犯了一件大错……”
江晏迟的手微微颤抖着,扶着墙弓着身子,声音却很静默,“极大,极大的错……阿娘,我……我该怎么办……”
一点点完全蹲下,“没用了……不成了……”
形如槁木,仿佛有什么将他狠狠拉向冰冷的深渊。
教他窒息,惊得背后全湿透,偏偏又喊不出声来,只讷讷着,“这次,是真的……真的,再没法子了……”
“阿予,你怎么了。你冷吗。”
段瑟见他发着抖,上前去抱住了他,温暖的怀抱却透不进那孩子的心底,她一下下揉弄着他的头发,“没事,没事的……没关系,阿予别担心。不管是什么事,一定能熬过来,能解决的……”
段瑟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
笑着说:“实在解决不了,我们还可以去找小楚先生啊。”
“他那样厉害,又善心。一定会肯帮我们的。阿予别怕。”
江晏迟在段瑟的怀中抬起下颚,一双眼睛通红,里头没有一点光亮。
段瑟被这样的目光惊着了。
“阿娘,没有了,没有楚歇了……”
“他……死了。”
段瑟哑然,怎么这好好的人说没了就没了。小楚先生还这样年轻呢,怎么会忽然就死了。
“御医救了三天,已经想尽了一切法子,怎么都救不回,没有了,这个人……再没有了……”
段瑟不明白其中的曲折,只眼神灰暗,又望了眼自己带来的干果,“怎会这样。”
“阿予,我们不哭。”
段瑟紧紧的抱着江晏迟,“不伤心,阿娘在呢,阿娘陪着你。”
可听了这句。
江晏迟漆黑的眸子,更加灰暗了。
***
陵城王世子江景谙再一次入京,没有了楚歇拦路,大摇大摆好不风光。
早在荣国公府陷入毒杀东宫风波时,姨母便擅作主张要他快马加鞭赶来,没成想还真对了,虽说没来得及救下姨夫,却正碰上了楚歇和江晏迟狗咬狗。
死的竟然还是楚歇。
简直是老天爷都在帮他。
听说是太子殿下在东宫一刀捅死了楚歇,若不是许家小侯爷去将尸体要出来,可能都保不住全尸。
果真冷宫里出来的就是看不清时局。
特意折了路去了楚府,看着那上头白花缀着白灯笼刚挂上,幸灾乐祸的同时也在心里感慨,活生生的一个美人儿,非得搅进着诡谲的斗争中来,要不是爪子这样尖,倒是教人很想将他圈着,当个雀儿养着。
那样一副好皮囊,上京城里再找不出更惊羡的了。
进了里头果真瞧见那许小侯爷守在棺材旁,看到这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就好笑——非亲非故的,许纯牧怕不是昏了头。
“唉,所以说,盛极一时又有何用。命太短了,也是愁苦。”江景谙走到棺材旁看了一眼。
楚歇已换好了衣物,一身素衣安详地躺着,皮肤苍白没有血色,可也没有死人的青灰和斑点。
江景谙也是跟着父亲打过仗的,总觉得这不像死人。
心中生了疑,便想解开他的衣物看看那一刀毙命的伤口。
许纯牧一下捉住他的手:“你做什么。”
“小侯爷如此作甚?”
江景谙笑了笑,“怎么,还觉得自己能当太子妃?”
“楚歇死了,江晏迟这太子之位焉能坐稳?镇国侯府这算盘可算是打错了,还眼巴巴地送了位美人过来……今日我倒是想听听个明白,你们许家这到底是几个意思,怎么颠来倒去的,眼下又和一个阉人和一个罪女之子搅和在一起了?”
说完了又笑。
江景谙这一年因为许家对宁远王的疏离而憋了口气,听说荣国公府要出事还以为自己真的彻底与皇位无缘。
压抑着心情赶来了上京城想着就是心死也得来个痛快,没成想他的心还没死,楚歇先死了。
这变故来得太快,让他压不住翘上天的尾巴,说话里没了分寸。
“难不成许家都是草包,兵权都握不住了,只能抓紧裙带关系?”
许纯牧站起身,一字一句道:“我不是太子妃。”
“现在想撇清,晚了。”
江景谙再看了眼楚歇,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他的脸色好像还没刚刚苍白。
心里咯噔一下,这该不会出什么幺蛾子吧。
趁着许纯牧眼下的服软,他近了一步:“我给你个机会,反正楚歇死都死了,你把他头割下来悬城头半月。镇国侯府这两年背叛我们投靠了这阉狗和那下作玩意的事儿,我权当没发生过。日后若我登基为帝,也不会再拿此事为难你们。”
“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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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首发晋江
许纯牧手紧紧扣着棺材口,眼底浮起薄薄的怒意:“陵城王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江景谙瞧着他的模样,觉得有意思极了。
踱步而来,俯视了一眼那棺材里已无气息的楚歇,只觉得心里解恨得很。手在那棺材上点了点,指着那棺材里的人再讥讽,“我很清楚我自己在说什么。倒是你,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以为我放过他,我姨母表兄他们就会放过他吗?不枭首示众,哪里能解那诸多怨恨?!本就是他作恶多端,如今自有天收,这便是现世报!”
说完了,又在堂前绕了一圈,这里摸一摸,那里探一探,最后摩挲着棺材口那一朵素白的纸花感慨似的,“许纯牧,北境长明军尊称您一声小侯爷,你便当好你边境守城将便是,怎的非要搅弄到这皇城里来。”说完了又将指腹沿着棺材边沿划过,“楚歇非得扶持这么个小皇子当太子,以为他是一个好控制的傀儡,却不想也养了一只小狼崽子。这一步,本就是他错了。成王败寇有什么可惜,不过是一场输赢。”
“他输了。”
“那小贱坯子也输了。”
指甲故意在玄漆上落下一道划痕,惹来许纯牧的怒瞪。
“自五年前陛下病重起,你想想,上京城里多少事,全都是拜楚歇所赐。堂堂太子被楚歇拉进昭狱都不能活着出来,新立的太子还是由他这个权阉选定,想三四十年前大魏何等风光,百国来朝盛世光景,如今被一个没根的畜生玩弄得成什么样子了!你如今还守在这灵堂前坐着,许纯牧,你守的是什么玩意?!你父亲,你爷爷……若知你如此昏聩,可还敢把那三十万兵权交到你手里?”
字字珠玑,分明骂的是楚歇。
可字里行间又有些迫人的意思,软硬兼施就想向许纯牧松口,给个立场。
“我许家孩儿自当保家卫国,一片赤胆忠心!”许纯牧见他提及许氏门楣,立刻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地站起,“可这事情根本没有那么简单,江景谙,不要把自己说的那么大义凛然,你也不过是想当皇帝而已!”
“若非皇爷爷去得早,这皇位本就该是我父亲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