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楚歇。
手缓缓放下,眼眶染着一圈淡红,眸中针芒乍现。
"殿下,眼下只能拖着。一日之内必须拿到对症的解药才行……"御医一边切脉一边说,"抓紧,得抓紧!"
江晏迟看着床上人事不省的那人,心里头琢磨着什么,道:“暗下接一人进东宫来。”
"接谁?"小喜子问。
"镇国侯世子,许长陵。"
***
连夜入宫的正是在上京城闲居已久的北境镇北侯嫡长孙,吏部尚书家的贤婿许长陵。
江晏迟见到此人,只见他身高八尺,的确是长得高大又挺拔,颇有几分武将人的英姿。
只是厮混已久,自成亲后,得有三四年没回过北境了,身上那是半点军功都没有。
“禁军?”许长陵听闻了太子殿下的意思,摇头说,“那李统领是先帝提拔,向来忠勇。可是副统领赵栝正是那越国公府的堂亲。禁军虎符得有一半是捏在姓赵的手里,想要调动的确是难。”
“那世子可有旁的法子。”
江晏迟又问:“刑部上下都是楚歇的人,想要靠刑部来查清此案子根本不可能……”
“反正殿下如今也算是无事,不如就此轻轻揭过?也算卖那姓楚的一个人情?”许长陵挠了挠头,试探性问道。
“轻轻揭过?”江晏迟声音里带着些薄怒,"不,我定要他百倍千倍为此事偿还。不为我自己,也为你弟弟……"
“许纯牧?”许长陵更懵了,低着头想了一下,才问:“家弟也牵扯进来了?他不是在长野郡吗。”
江晏迟并未细说,只提了一嘴许纯牧偷入上京城襄助自己之事。许长陵听完后半信半疑地摸了下鼻头,说:“我也有许多年没见过纯牧了,刚来上京城时,他也不过十岁,后来他带兵去了,也就见得少了。这么说他眼下还在上京城?”
如今那人病得正重。江晏迟不愿让人搅了他安睡,便含糊道:"嗯,眼下不大方便见人。"
又皱着眉追问。
“你们竟果真让他上了战场?”
许长陵好像对太子问出这样的问题丝毫不感意外,轻车熟路地又开始解释起来。
“嗨,殿下,您别看这他长得秀秀气气跟个娘们似的,打起仗来那兵法用得可是诡谲老道,对大漠的地形也熟,什么苦都肯吃,能抗事!”许长陵笑了笑,“要不是我虚长他几岁,这侯位还真不能落在我头上……不过,他到底也只是个庶子……”
江晏迟起身的动作一顿:“他是庶子?”
“是的,是个外头抱回来的野孩子……可老侯爷疼爱得很,便也记在了侯夫人名下,当嫡子养着。”
一切都对上了。
他小时候果真是吃了不少苦的。
嫡子可以长住西京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他却不得不守在苦寒的北境,凭着那幅瘦弱的身子骨还要领兵打仗……
“殿下若想要我许氏向越国公府施压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许长陵晦涩地暗示,“这对于镇国侯府而言,像是并没有什么便宜之处。”
“许世子久居上京,也未得个闲差,不若你像个法子,将那越国公府副统领的差事顶了去。”江晏迟道。
许长陵眼微微一眯,显然颇为满意。
许家在边境势力自是不容小觑。可是对于上京城,始终鞭长莫及。
这也是他九年前上赶着娶了位尚书家嫡女的原因——许家一直都在稳固自己在皇城的势力。
若是能得一半禁军统领权自是再好不过。
江晏迟能看出他的心动,末了又添了一句:“还有,我要迎娶你许家次子许纯牧为太子妃。”
“……?”
许长陵这下是又懵了。
虽然男后男妃自古有之,但是太子殿下这拉拢得也太草率了……不过转念一想,许纯牧那张脸的确是比一般上京城的官家姑娘漂亮很多,光是看那皮相,太子殿下起了这个色心也无可厚非。
倒是有些眼光。
许纯牧到底不过是个庶子。若是能当上太子妃,那许家的势力有增无减,这简直就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向来父亲和爷爷都会很高兴的。
许长陵立刻抱拳应下,像是生怕这位太子殿下反悔一般。
如今国印就在自己手中,江晏迟立刻拟旨了一道旨意快马加急送往北境,八百里加急,应当六七日便能送到。
将这一切都安排落定,江晏迟终于长吁出一口气。
***
北境。长野郡。
扎营中的将士们远远地看到一道火光靠近,却不听哨兵的动静,都好奇地往那头张望着。近了才看清是皇家的信使。
长野郡极北,倒是极少见到皇城加急赶来的递信的事儿。
将士们都搓了搓手,见到那穿着墨绿绸缎披着大氅的宣使将一卷玄底金龙纹印的圣旨举高过头顶,递进了军帐内。
许纯牧瞥了眼那道旨意,发觉上头盒子是皇城的标志。
眉头一皱。
“什么旨。”
“世子打开便知,这可是上京城来的旨意,快快接旨吧。”那信使满脸喜气。
现在四海太平,上京城里哪还有什么能八百里加急的旨意千里迢迢地送过来。
许纯牧喝了一口烈酒,走到那信使旁边,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将手轻轻搭在剑柄上,道:“说。”
”是……是……“明明知道这不合章程,但迫于许家的威严,信使抬头瞥了眼这位小侯爷冷峻的神色,道,”是……立您为太子妃的……旨意……“
闻言一怔。那秀气的眉头拧得更深。
这上京城里又是刮的哪门子妖风。
“照原样,送回去。”
许纯牧冷了脸,愈发惜字如金。
信使惊了,忙不迭地一下跪俯在地上:“使不得……使不得呀小侯爷,这……”
唰地一声,长剑抽出,直指那人鼻尖。
“送,回,去。”
信使哆哆嗦嗦地点了点头,锋利的刀收了回去。月光映着小侯爷清冷的侧脸,更显淡漠。
将要退出帐篷时,又听到那人低低一声。
”慢着。“
信使停下脚步。
“楚……”
回头见小侯爷不紧不慢地擦着剑,漆黑的瞳色似一潭死水,寂然许久,又道:”……罢了。"
“……”
第18章 断袖
许小侯爷如墨的瞳中渐渐点出一片深邃的波澜,过了好一会儿,那宣旨的信使才在副将的眼神示意下暂且先退出账外。
出了军帐便是寒风冷冽,一张口都灌入口鼻。
北境极寒,名不虚传。
正捋下袖子缩着脖子打算连夜离开,却听到背后一声呼喊,正是那余副将追了出来,将一把铁铸的银钱塞入自己的袖中,低声问:“跟您打听件事儿,上京城的。”
“余将军尽管问。”信使掂量了下银钱的重量,喜笑颜开。
“就是那楚歇楚大人……如今,可还司掌印之职?”
“那可不,那可是顶头的大人物,还需要如此打听?”信使犹豫了一下,又将银钱退还,余副将那钱袋子再往信使怀中一推。
问道:“说实话,我们小侯爷知道就在前一天,许世子修家书一封往北境昌平郡府邸而去,那是给老侯爷的……不知道那送信的信使可和您是一路的,您又是不是知道那封信里说的又是什么?”
那信使拿着那沉甸甸的银钱,左顾右盼,为难地笑了一笑。
“快些说罢,好歹也都是给镇国侯府的信不是,本不该如此为难的。”余副将使了个眼色。
那信使终于松了口,凑在那余蒙耳畔说了那封信的底细和由来。
余蒙脸色一变,抱拳告别后大步流星地又入了许纯牧的营帐内。
“小侯爷,了不得。那家书果真蹊跷,那太子殿下好似许诺了您兄长上京城内的禁军副统领之职!”
又狠狠呸了一声:“什么玩意,我们在这头吃这么多苦,他在上京城里吃喝玩乐十来年,做了尚书府的乘龙快婿,如今还掌握了半个禁军……小侯爷,这是不把您当许家人呗……”
话说的糙了些。
许纯牧脸色未变,还在擦着剑,说:“不过也是为人刀剑耳……”
又好似想到了什么:“只是,太子想对付谁,非得将禁军赵家的势力替换了下来……”
手猛地一顿。
越国公府,赵氏和楚歇素来交好。
唰地一声长剑入鞘,撩起帐篷又将那勒马将行的信使唤住,嘱咐了几句他将要进京的消息后才放人离开。
那信使还以为是小侯爷改了主意,满脸喜色地扬鞭而去。
“小侯爷,怎么了,您怎的忽的又想入京了?”余副将跟上来问。
“事情不对劲。”许纯牧面容冷若冰霜,可语气里却暗藏着些许躁动,“我分明没有去上京城,为何金还赌坊……楚歇还是败给了太子。还有这一前一后两道圣旨……”
余副将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又扬着调“嗯”了一声。
他走近了些,这次听清了许纯牧的喃喃自语。
“为何太子……会忽然想立我为太子妃……”
扑哧一声笑出来,豪迈地推搡了那人肩膀一下:“还能因为什么,你长得好看呗!”
许纯牧敛起眼神,眼风凉凉地扫过余蒙。
“好……我不说了。你呀要去上京城你就去,反正也没人敢拦你许小侯爷……哦,是太子妃……”
许纯牧没有接他的话头,只吩咐人牵了一匹马来。余蒙的脸色这才变了些,不再一副嬉笑怒骂的模样,一下拽住他的手腕:“不是吧,你真要走?擅离职守,那可是大罪!”
许纯牧镇定道:“反正他也要立我为太子妃……怎么,难不成要太子追到这北境来成亲不是。”
“诶,不是,你……”余蒙又被噎了一嘴,好一会儿才讷讷道,“你真要去上京城当太子妃啊?”
许纯牧又用那凉凉地眼神扫了他一眼,那马儿正牵来了,他跨马而上一扬鞭消失在夜色中。
***
初晨的风很是凛冽,江晏迟轻手轻脚地翻进了楚府,意欲将解药偷来。逛了许久竟发觉楚歇不在。
在此的是越国公府家的小世子,赵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