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奇可汗动了动，神色略显不安。
“你们两个没接近那些患病的牧民吧？”
木尔顿还没反应过来呢，纳木措就摇了摇头，笑容温和，极具说服力。
“那些牧民不敢靠近我和大哥。他们自己也知道得了那疫病活不长久，何必拖累其他人呢？”
“那就好！我也就你们两个儿子最勇武，但凡伤及任何一个，我心里都不好受。孩儿啊，咱们如今要做的就是尽快将所有的损失降到最低。大巫救人的时间太长，根本无法制止，如今只能将所有感染的牛羊马匹牧民尽数射杀！然后咱们能做的就是祈求长生天的仁慈了。”
木尔顿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纳木措悄悄拽了一下，只能闭嘴，就是脸色不太好看。
等到两人告别父亲走出大帐，大王子这才狠狠盯着小弟。
“别告诉我你就这么听从父汗的命令！大巫的法子到底有没有用难道你不知道？！被他们救的人，十个里边儿能活两个就不错了。还有，那些感染疫病的可都是草原子民。症状重的就不说了，那些症状轻的人难道就不管了？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冲去大景，强逼着他们交出最出色的大夫，让他们好好诊治，总比什么都不做强吧？！”
纳木措并没有对此感到奇怪，他的大哥本来就是这样脾气火爆之人，等对方勉强安静下来，他才面无表情的解释。
“难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可现在冲去大景，强逼着他们交出大夫，不就明摆着告诉他们咱们草原感染了疫病？你以为咱们两国之间的关系很好不成？只怕他们得知这个消息，要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帮忙治病，而是要趁机北上！到那时候咱们就不是死上一批子民的问题，而是要灭国了！”
“……”
纳木措平静下来之后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但他想起那些临死之际依旧痛苦的眼神，实在不忍。
“那难道我们就什么都不做了吗？按照父汗的法子要死多少人你知道吗？咱们本就没有汉人人数多，再这么死下去，不必等汉人来攻打咱们，咱们就彻底没人了！”
“……暂且听父汗的吧。他才是这草原上最富有智慧之人。”
木尔顿简直跟他无话可说，气呼呼的走了。纳木措有些无奈，眼见大哥已经走远，回头看了下依旧庄严肃穆的大帐，眼神略显复杂，然后才追上大王子走了。
大帐之内的萨奇可汗依旧端坐在位置上，他的双眼似乎透过帐篷看到那遥远又广袤的中原大地。多少年来，中原在草原人心里就是遍地黄金的理想国，那里确实足够肥沃和富有。然而千百年来，从未有一位可汗能率领草原真正占领那片土地。
他已经渐渐的老了，尤其是看到儿子们争先恐后的茁壮成长，更能体会到自己一日比一日衰老。
只怕再耽搁下去，他会老死在这片土地上，再也不能实现自己的雄才大略。缓缓站起身，萨奇可汗竟微微晃了晃身子。
唉，老了老了，心肠竟然也变软了。
这怎么行呢？他这双脚，还得站在大景皇宫那张龙椅子上，俯瞰这江山千娇百媚呢。
“大巫，我还有多长时间？”
一个艰涩难听的声音从阴暗的角落里响起。
“不足一年。”
“连一年都不到啊……”
萨奇可汗短暂的感慨过后，眼神重新变得坚定锐利，还是那头威武雄壮的雄狮模样。
“那我可得加把劲儿了。”
第283章 十七岁
当京城那桩叫人惊骇的造反大事被披露出来之后，京城里所有的百姓那叫一个震惊茫然虽说表面上都不敢讨论，但私底下那叫一个热切愤怒。
“也不知道那个老东西是怎么想的，咱们陛下难道当皇帝当的还不够好吗？咱们现在能吃饱穿暖，手里也有余钱，过的是什么样的神仙日子难道他不知道？还想造反呢，傻子才跟着他一起造反！”
“说的不错。可不就是因为他傻，才没能成功吗？听说在金殿之上，陛下直接就把他给拿下了。还让三司同审，把那些藏起来的坏东西都抓出来！”
“说起这事儿，你们知不知道那个消息？”
“什么消息？”
“哎呀，就是那位呀！那位应大人！真是的，不把话说清楚你就不明白了是吧？”
“哦哦哦，我知道你说谁了，我怎么会不清楚？我就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瞧把你给能的！这消息难道京城还有人不知道吗？咱们大景这是终于出了位公主啊！”
“错了错了，重点不是公主，重点是人家现在已经是侍郎了，而且还掌管百官升迁变动。啧啧啧，你说我怎么就没生个这么有出息的女儿呢？”
“得了吧，就你？能生出来就怪了。话说咱们现在开始培养也不晚呀，眼瞅着那位还能在朝堂上挺长时间呢。”
“这说的也是。哎哎哎，淳于家的你别走啊！我可是听说你那女儿现在可是当上刑部郎中了！乖乖！从三品的大官儿呀，咱们这条街上这么多年就没出过正四品往上的官儿吧！要我说你家闺女可真是了不得。不过你家闺女都这么厉害了，怎么也没把你家那三个儿子往上提拔提拔？都是一家人，有什么是说不开的。对了，听说你家闺女还未婚配。你觉得我儿子行不行？不是我自夸，平日里你们也是看着他长大的。相貌英俊，身材高大，为人也足够温和。重要的是他年轻啊，今年才17岁，淳于嫂子，你要是得空帮我向你家闺女提一提吧，成不成的先见个面。万一俩孩子有眼缘呢？”
一心想逃离这里的淳于夫人这会儿都愣住了。她认得说话这人的儿子，确实是个绝好的青年才俊，小小年纪已经考上秀才了，前途无量啊！
她这会儿有些结巴。
“可，可我闺女比你儿子大了快十岁啊。”
“哎呦，这有什么？你怎么这么古板呢？都说女大三，抱金砖，这我儿子要是真能娶你家姑娘，不就抱了三块金砖还多吗？哎呀呀，你就说成不成吧？”
“我，我回去问问，问问。”
从众妇人热情的包围中狼狈逃出去的淳于夫人一路上都没能想明白，怎么大家的态度变得如此之快。明明之前还有人悄悄嘲讽他家闺女不安于世，一把年纪了嫁不出去还在男人堆里做官儿。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
其实这是淳于夫人不明白，以前他们之所以会说那样的话，是因为与淳于霜之间的差距并不明显，如今淳于霜眼看着要青云直上，一点点年龄差距又有什么？
一路狂奔回家，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淳于夫人觉得自己心跳的厉害，好像有什么东西超出了她的认知。
刚一进院门儿，就看见丈夫不满的盯着自己。
“你做什么慌成这个样子？难看的很。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家中儿孙着想，若是让旁人看到他们有这么个举止轻浮的母亲或祖母，会让外人怎么瞧他们？”
“啊，我，我不是有心的，我只是太着急了。刚刚王婶儿她们非拦着我要说亲，我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跑回来……”
“说亲？”
淳于大人有些费解，他的儿子们都已经成亲，儿孙们更是年纪还小，远不到说亲的年纪，家中还有谁未成亲？半晌过后，他突然反应过来，难不成是给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女儿说亲？啧，那个不孝女，还有人能看得上她！
“我记得王婶的大儿子儿媳不是过的好好的吗？没听说要和离啊。难不成是她娘家侄子？”
“不是大儿子，也不是她侄子，是她家的小儿子，就是刚十七岁就考上秀才的那个。”
淳于夫人不知怀着怎样的心情才说出这句话，这会儿她心里实在复杂的很。尤其是看到丈夫不可思议的表情时，心里突然有种隐蔽的畅快。
“怎么可能？！”
淳于大人几乎是拍案而起，手中的茶叶也不香了。他一个箭步冲到夫人面前，那张狰狞的脸简直要吃了她似的。
“就那个逆女！比人家秀才儿子大了十岁不止，怎么可能看得上她？难不成是要娶她去做妾？！”
“不是，就是明媒正娶做正妻。”
也不知道为什么，淳于夫人这会儿看着丈夫那张狰狞的脸，不仅不觉得可怕，反而觉得好笑。见丈夫还是不知道为什么，好心解释了一番。
“霜儿如今已经是刑部郎中，从三品的大官，能去参加大朝会，与陛下皇子们共同商议国家大事。王婶儿的小儿子就算是个秀才，考上举人进士也不知是多少年后，更别说还不知道能不能考上，更何况，就算中了进士，也是七品小官儿。有多少官员这辈子被拦在五品之外？霜儿当真是厉害极了！”
“……”
淳于大人愣了许久，才搓了搓脸，突然露出满脸喜色。
“去！赶紧准备准备，现在就去看咱们闺女。哎，咱们淳于家当真是祖上冒青烟了，从先祖开始到现在，就没出过三品高官。霜儿可是开了这个先河。”
见淳于夫人不动，着急催促。
“赶紧的！别楞着啊！再把儿子们叫上，他们妹妹这么有出息，随手提拔个人还不跟闹着玩儿似的。让他们都备礼，备重礼！咱们淳于家，终于要起来了！”
见自家夫人还是不动，淳于大人几乎要发怒了。然后这个时候他听到自己妻子慢悠悠说出的那句话。
“可是，我们早就跟那孩子闹翻了。夫君你忘了吗？那时候闹成那个样子……她不会见我们的。”
第284章 朝颜花
淳于大人脸上的狂喜凝固了，就像一幅滑稽的画，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却是恼羞成怒。
“那天打她的人是你又不是我。她不认你这个娘，难道还能不认我这个爹？我可是她亲爹！再说了，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就算打她一巴掌又怎么了？我就算打死她又能如何？！”
看着丈夫无能狂怒的样子，淳于夫人只觉得可笑。但她好像也没资格笑别人，毕竟他说的没错，当初打那孩子的确实是自己。但她没那么厚的脸皮，明知道已经闹翻，还要凑上前去让那孩子为家中兄长谋取官位。
不是她笑，而是那孩子根本就不可能答应。
淳于大人肯定是不信啊，再加上有这么好的机会不用，难道要让他们淳于家世世代代都做小官小吏吗？做女儿的不帮父亲兄长，这就是大不孝。大不了到时候闹上官府，让她也没官做！
然而，淳于大人想的很美，现实更美，他根本就没进去淳于霜家的大门儿。
“放肆，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你家大人的亲爹！连我都敢拦着，你不想活了！”
“实在是抱歉，我家大人早就有所吩咐，她如今已经是断亲之人，在这世上再没有亲人了，若是有人打着亲人的名义找上来，那一定是骗子！让我等打出去！这位老大人，你还是别为难我们了。你要是实在不想走也行，往旁边儿站站，别拦着别人进来。”
守门的两个小厮客客气气的把淳于一家子往旁边儿赶了赶，让出道来，让那些络绎不绝前来拜访的官员进门。
淳于家众人看着那些自己平日里根本搭不上话的官员满脸殷切的模样，简直不敢相信世事竟会变换的如此彻底。他们家那个自甘轻浮浪荡的女儿，如今竟然已经是官场上冉冉升起的新星了！那么多大官儿都要小心翼翼找上门来，这可真是大大的有出息，可最大的问题是这个女儿根本不愿意认他们，这真是一点儿光都沾不上啊！
淳于大人瞥见人群之中有个衙门里的上司，顿时凑过去，满脸堆笑。
“于大人，是我啊。你也是来拜访我女儿的吗？”
于大人一时间根本没认出这个跟自己搭话的人是谁，联系了一下他话中的意思，这才恍然大悟。
“哦，是你啊。怎么？这位淳于大人是你亲闺女？”
上下打量了几遍，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像。这要是真是淳于霜的亲爹，至于在衙门里做个小小的官吏吗？再看看对方略显窘迫的模样，于大人顿时反应过来，看来这父女之间的关系并不和谐呀。想想也是，毕竟淳于霜紧跟着的应九阙就是个与父家断亲之人，淳于霜大概率和自己家的关系也不好。
这要是对普通的父女，他这会儿肯定凑上去拉关系了，可问题是，淳于霜可不是个心软之人。
“这可真是不巧，若是平日里遇见，肯定要和你喝一杯，只是今日我有事求见淳于大人，不如咱们改日再约？”
“哦哦，当然！正事要紧。”
淳于家众人看着这车水马龙的场景，心中一时间酸涩难言，都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了。
其实淳于霜远没有外人想象的那么春风得意，因为她快忙死了！
天知道穆延春那个老东西这些年究竟在朝中笼络了多少官员？这种关键时候，那批官员就算已经被笼络，甚至一起做了坏事，现在也不会露出马脚，他们要做的是在最短时间内把那些人给揪出来！
这可是项大工程。
尤其是那些人就算被抓住，哪怕下了刑部大牢，依旧不断喊冤。不到死前最后一刻，没有确确实实的证据，他们绝对不会承认自己跟穆延春那个老东西有关。
至于自己家里的人，确实听管家提起过，但那些都不重要。她如今已经升官，自然要更加努力，才不辜负陛下对她的期望。还有九阙，她得奋起直追才能赶上好友。
说起来，九阙忽悠起那些人来，那叫一个厉害！有好几个哪怕重刑加身都不肯承认罪行的，到了九阙面前，三下五除二就被掏出重要消息，偏偏他们自己都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那场景，别提多叫人舒心了。
经过将近一个月的忙碌，终于将这桩案子的涉及人员都抓捕归案。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穆延春这些年拉拢的官员可真是不少，都快小半朝人了。
那些人里有的是真心想要复国，有的纯粹是利益使然，只不过在听到仅存的阿九也不是前朝皇帝血脉之后，大多数人都放弃了。忙忙碌碌半辈子，原来一切都是空。
他们统一都被关在刑部大牢里，有不少人都在唾骂穆延春。穆延春倒真是好定力。
“你们自己蠢能怪谁？这时候连藏起来都做不到，还有脸过来怪我。”
“你难道很聪明，养了那么多年竟然不是太子的亲子。一个老太监，在眼皮子底下骗了你，你都不知道。真是可笑！”
“你？”
大概是觉得反正都要死，这时候翻脸也没什么好处。穆延春很快放弃了这种无意义的争吵。他躺在地上，突然觉得脖子有些咯，伸手一摸，竟摸出来一朵小小的花。
穆延春用手掐了掐，发现竟然是真花，这个时候除了菊花还有其它花开吗？
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算了，反正都是不重要的东西。
随手将那朵花一扔，穆延春陷入了沉思之中。
而牢房之外，有人脚步轻盈的靠近。
等晚上狱卒送饭的时候发现穆延春怎么喊都喊不动，上前去查看，才发现他七窍流血，整个人不断颤抖，偏偏还说不出话来，也不知说了多久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