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李大人直觉这其中有炸,但是一时间也猜不出来,只能尽量让对方安静下来。
“杨贤侄,我想这其中肯定有误会,不如这样吧,你先进府喝杯茶去去火气,咱坐在一块儿好生说道说道,有什么误会也好解开。免得被别人看笑话不是?”
杨林源很会阴阳怪气那一套。
“我是哪个场面上的人?我哪敢跟李大人坐在一起喝茶?我不过是个没用的纨绔子弟罢了,这次前来也只不过是想为我家姐姐讨个公道。咱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直接摊开来说清楚吧。李伯伯,您也是个排面人,我就想问一句,您家儿子跟我家姐姐之前确实有意定亲,但根本没来得及定,你家儿子就不幸从马上摔下来跌死了。你说是不是?”
“……”
李大人脸色有些难看,他这辈子最值得骄傲的就是那个不幸去世的儿子。从小读书识字,学富五车,日后必能位极人臣。谁曾想竟然因为一场小小的意外去世了,每每想起李大人都痛彻心扉,不过短短一年,看起来像是老了十岁。
即便不想回答,但李大人还是勉强点了点头。
杨林源乘胜追击。
“我当然也很敬佩李兄,我们这一辈儿他算是最有出息的一个。可是李伯伯,事儿不是这么做的。李兄去世,我们全家都感到遗憾惋惜,可就算再怎么惋惜,您也不能放任自己的妻子在外头抹黑我姐姐的名声!我姐姐还年轻,年华正好,读书识字管家,无一不精。出身家世,外貌才情,无一不好。凭什么不能找个好人家?”
“这,贤侄,只怕这期间有些误会,我也算看着你姐姐长大,更何况她和我家孩子又有这么一段姻缘,我自然希望她日后能过得好。所以我才说这中间一定有误会,不如叫你父亲前来,我们两个做大人的也好说话……”
“不用了,我已经来了。”
杨大人不知何时已经前来,此刻分开众人来到中间。看到杨大人李大人像是发现了救星一般,同时又有些羞愧,这些本来只是小事,没想到会闹得这么大。别看现在周围没有同僚,等明日上朝肯定会被那些御史台的人参个半死。
“杨兄,实在是抱歉,我实在不知家中夫人做了这些事……”
“李兄不必说了,我都知道。嫂夫人在外面说了什么话,你又没曾跟她一同前去,怎会知晓?这不是你的错。”
对比嚣张跋扈的杨家小子,还是杨兄看起来更温和懂礼些。
只是李大人还没来得及高兴,紧接着杨大人的话就把他震了个稀碎。
“只是李兄你也知道,我家小子虽然多,但闺女却不多,我疼他们跟疼眼珠子似的,之前还是你主动提起,我看你家孩子确实不错,才同意了。但这只不过是你我二人之间的默契,两个孩子连庚帖都没换过,因此嫂夫人所说换贞洁牌坊一事,请恕我不能认同。那是我和娘子辛辛苦苦养大的闺女。不求他能有什么大出息,只求他能一辈子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这也是为人父母的一点心愿。李兄您也是为人父的,应当理解我的心情。我实在是不愿意让自己的女儿受这份儿罪。不如今日就趁着这个机会说清楚,你我两家本就不曾有过亲事。以后更是不会有。至于这守望门寡,贞洁牌坊等事,还请嫂夫人日后不必在外面提起。”
“我的女儿,哪怕不成亲,只要她自己愿意。我这当爹的只有支持的份儿。但我唯独不会不顾女儿的意愿,用她一辈子的幸福给自己增添一层好名声。这不是为人父母能做之事,实在是违逆人伦,请恕我不能赞同。”
“今日这么多街坊邻居都看着,咱们两家刚好就此一刀两断。”
“杨兄?”
李大人都惊呆了,什么情况?怎么就发展到要一刀两断的地步了?他们好像也没做什么吧?不就是夫人在外面说了几句闲话吗?值得把两家这么多年的交情都给断了?
这不单单是两个人之间的交情,这个是两个家族之间绵延这么多年的交情呀!
“杨兄,你要不再考虑考虑?不值得弄成现在这样吧?若是你实在过不去,我让夫人给你道歉不行吗?”
“我才不会道歉,我根本没说错什么!”
已经被刺激了大半日的李夫人这时候终于坚持不住大声呼喊,仿佛要把自己受得所有气都发泄出来!
“杨林颖跟我儿定了亲,一生一世都是我儿的人,哪怕我儿死了,她也要跟着我儿一起!她若是不想死就赶紧嫁过来,我给她划个小佛堂,以后一辈子给我儿吃斋念佛,让我儿早登极乐!这才是做女子应有的本分!到时候我允许她跟我儿子葬在一起,享受香火也有她的一份!”
第194章 母妃说的对
“……你这个老妖婆还在这儿胡说八道!你怎么不去守望门寡?我看你这老妖婆造口业不断,给你儿子积不了德,要想给你儿子积福,还不如你这个当娘的每日吃斋念佛诵经经超卷,也能让他早日安息。”
“李伯伯,以前你说你不知道,今儿个你可是亲耳听到了吧?她平日里就是这么说我姐的!你听听,这像个慈爱长辈能说出来的话吗?我听了都觉得瘆人!”
李大人其实也有些惊讶,他知道自家夫人这些时日在外头说了一些不太好听的话,但因为儿子新丧,他也体谅夫人心中的悲痛,因此并没有多加管束。
这还是他第一次原模原样听到夫人说的话。不得不说就算是他也觉得有些刺耳,但夫妻一体,此刻在外人面前,他还是要维护自家夫人的面子。
“贤侄,你伯母她不是那个意思……”
“我就是这个意思,姓杨的,我告诉你们!识趣的就赶紧把闺女拾掇拾掇,送到我家!否则我倒要看看,这满京城有哪家的儿郎敢娶你家闺女?!”
这下不仅是杨林源,连杨大人都有些绷不住了,他可是掌管护城军的安远伯!虽说平日里逢人就笑,但这并不代表他脾气好!这女人实在欺人太甚,当着自己的面都敢这么嚣张,背地里还不知道编排了他家闺女多少!
简直是找死!
安远伯脸上笑容一收,对面的李大人立马察觉到他不高兴了,连忙上前一步握住安远伯的胳膊。
“杨兄,我实在是不知……”
安远伯刷的一下把手收回,同时狠狠把自己半幅袖子撕下来,扔到李大人脚下。
周围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惊呆了。李大人也是,他目瞪口呆的看着脚下那半片袖子,再抬头看看安远伯。
“杨兄,你……”
“李大人日后不必如此称呼我,你我自此割袍断义,日后再相见便只有同僚之谊。告辞!”
安远伯直接转身拽着自家目瞪口呆的蠢儿子大步离开,留下身后一片残局,眼见着安远伯离开,周围等消息的小厮们那叫一个激动振奋,彼此之间说话的声音都大了不少。
以李大人的耳力,都能听到那些小厮们不遗余力编排自家的声音。他颤抖着收回手,低头看看地上那半片袖子,整个人都在不停发抖。李夫人本来还想耍横,但是瞧见李大人的动静有些不对,连忙上前扶了他一把。
“老爷,你没事吧?”
李大人瞪大眼睛死死的盯着她,张了张嘴,试了好几次都没成功,说出话来,猛然一个趔趄,仰天倒地。
李夫人发出一声高亢的尖叫,本来想扶住他,奈何李大人可比她高大许多,两人一起狼狈倒地,可叫外人看够了笑话。
且不说李大人醒后会是如何糟心,今日这场闹剧眨眼之间就传遍了京城,甚至还传到了皇宫。
智秀宫。
莫妃听说这件事之后一直闷闷不乐,二皇子得到消息匆匆进宫,迎面对上的就是自家母妃泪意涟涟的脸。
二皇子顿时惶恐不安,连忙跪在莫妃脚下请罪。
“母妃,这是谁惹您生气了?您告诉儿臣,儿臣给您出气。”
莫妃用绣着翠竹的帕子蒙在脸上,眼泪很快就浸湿了那块帕子。二皇子接连催问了好几遍,甚至对着莫妃身边的人发火,她才哽咽着开口。
“皇儿,母妃是不是给你找麻烦了?都是母妃的不是,母妃本来只是想帮帮你,谁曾想这京城里的人并不喜欢母妃出的书。还连累了你的名声……”
说着说着眼泪又大颗大颗往下流,二皇子简直快要急死了。
“母妃这话从何说起?这些时日与我相交的京中子弟对母妃所著《女诫》十分推崇,他们家中姊妹们都非常喜爱这本书,几乎手不释卷。”
“今日,安远伯和李夫人之间的争执,皇儿难道没听说?李夫人不过是喜欢我写的书,没想到却在自家门口遭受如此羞辱,那个杨家小子可是晚辈,竟然对长辈口出狂言。这叫李夫人日后该怎么出门见人啊?还有安远伯,竟当众与李家恩断义绝,这不是在打我的脸吗?不,这不仅是在打我的脸,还是在打皇儿的脸!太过目中无人了些……”
二皇子还真是头一回听说这两家之间的恩怨,主要他这段时间经常和京中子弟出去宴饮联络感情,这猛然一听说,自己也有些惊讶。
“母妃,他们两家之间恩断义绝总得需要个理由吧?难道仅仅是因为不喜欢母亲的书?”
二皇子还是有自己的基本判断的,然而他却总是扛不过自己母妃的眼泪,听到他这么说,莫妃那叫一个伤心欲绝。
“皇儿难道是担心母妃骗你吗?这事儿大半个京城都知道,不少人都亲眼目睹。不过是李夫人想让杨家的女儿嫁过来为她早死的儿子守寡,也已经允诺过会好好对那杨家女儿,甚至愿意分割出大半家产供养杨家女。她都已经做出这么多退让,偏偏杨家得理不饶人,不仅不愿意,还口出狂言,当街侮辱。”
“还说什么自家的女儿绝对不会守望门寡,若是天下女孩儿都像他家女儿那般。这天下还有礼法吗?还有道义吗?从一而终,这是女子最美的品德。你看看母妃,看看宫中诸位妃子,谁不是这般?难道他杨家女比陛下的妃子还要尊贵?”
“这……”
二皇子本能觉得这其中好像有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但是被自家母妃的眼泪一淹,就忍不住盲从了。更何况他自己也不喜欢那么咋咋呼呼的人家。说是为了自家女儿一辈子的幸福,保不准是想用自家闺女搭上一个更有利的亲家。
“母妃说的对,女子确实应从一而终,哪怕李家子已死,杨家女也当贞洁自爱。李夫人提出这样的要求并不过分,反倒是杨家,嚣张跋扈惯了,竟当着满京城的面这般羞辱李家,实在过分。”
“等我禀告父皇,对杨家做出处置,这样整个京城的人就知道皇家的态度,自然会更认同母妃的学说。”
“不,这事儿不能让你父皇知道。”
第195章 二皇子所言甚是
“为什么不能让父皇知道?若是父皇能说句话,比得上咱们努力好几日呢!”
莫妃摸了摸二皇子的头发,十分慈爱。
“傻孩子,你哪里知晓这其中的利弊?若是让你父皇出面,这件事儿就成了板上钉钉,但难保那些臣子心中还有不服。若是你出面,让那些人发自内心的认同,日后他们也会多多支持你,毕竟你以后可是要做大事的人。不率先将那些人拉拢到咱们这边,若是日后都跑去找你四弟了,那你该怎么办?”
莫妃说的有鼻子有眼,二皇子想了想,觉得母妃说的对。毕竟从小到大,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是母妃亲手包办的,母妃怎么可能会害他呢?
于是二皇子干脆利落的接受了莫妃的建议。母子二人都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这会儿气氛相当和谐。
莫妃摸着自家儿子的脖子,转而又想到了那没福气的儿媳。
“唉,说起来你那媳妇儿也真是没福分,嫁给你这五年不仅没给添个一儿半女的,这种关键时候竟然还死了。你说说现在外头指不定该怎么传咱们母子两人呢?明明是她自己没福气,现在还都成了咱们的错了。”
“母妃提起她做什么?”
这会儿没有外人在场,二皇子一脸的晦气。
“当初儿臣就说不喜欢她。小门小户出身,既不能给儿臣带来助力,性情又沉闷。若不是父皇非得把她赐给儿臣做正妻,儿臣才不会娶那样一个沉闷无趣的女人。”
只是可惜,他不能反抗身为皇帝的父皇,所以只能自己冷着,这也是成亲六年后院无所出的原因。外人只知道他成亲六年,后院中只有正妻一人,还当他如何尊重爱戴这位妻子,殊不知从成亲之日起,他就从未踏入过二皇子妃的正房。根本就不和那个女人亲密接触,她如何能有孩子?而且这样的事情,那个女人好意思在外人面前说吗?
当然,这样的话他是不会当着外人的面说的。不得不承认的是,那女人能在如今自己势头正好的时候乖巧死去,当真是帮了他好大一个忙。
“我儿说的也是。不必担心,母妃这些天正在为你寻摸好人家的闺女。保管是世家大族出身,不仅出身高贵血脉纯正,而且娘家有用的父兄众多,能为你办事。最关键的是容貌各顶各的一绝,绝对不会让我儿觉得丢人。”
二皇子脸上浮现出一抹难以察觉的羞涩,有些不好意思的用脑袋拱了拱莫妃的手心。
“母妃……别的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那些女子得乖巧恭顺,性格不能太强势。肖氏就是如此,我才不喜。再找的皇子妃万万不能像她这样。”
“看这孩子,还害羞呢,都多大的人了。”
莫妃笑盈盈的抚摸着二皇子的脑袋,一边抬头跟自己的贴身嬷嬷笑谈。
那位嬷嬷连忙陪笑,不断应和,说二皇子只是有孝心,故意逗莫妃娘娘开心,只是那表情怎么看怎么带着一丝僵硬。
二皇子小的时候这样撒娇卖痴确实可爱,可他如今已经二三十岁了,还做出这样的小儿情态,总让这位嬷嬷觉得不太对劲。事实上,不仅是她,这宫中上上下下都觉得二皇子这样的状态不太对劲,可谁又敢对莫妃娘娘说这些呢?
大家只能装作自己是个瞎子聋子,看不懂听不懂了。
这边母子二人还在母子情深,杨家李家这场官司却是迅速传遍朝野上下,第二日上早朝的时候,十几个御史台的御史都跳出来参杨李二人,说他们持家不正,当街失仪,并且当众悔婚,没能给百姓树立一个好榜样。
这前面儿的,安远伯听听也就算了,后边儿这一条是怎么回事儿?那李家小子都已经死了,他们怎么算是悔婚嘛?他家闺女根本就没迈进李家大门一步,怎么就成婚事了?胡说八道也得有个限度不是?但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安远伯十分乖顺的跪下。
“陛下,臣有罪。”
景泰帝又不是什么傀儡皇帝,这满京城发生的事儿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更何况这两家的龃龉都快传遍整个京城了,他怎么可能不听上一两耳朵?
但景泰帝并没有表现出自己明显的偏好,或者说他根本没来得及安抚安远伯,就看见一个黄灿灿的身影迫不及待的站出来。
“陛下,儿臣以为,既然杨李两家已经有婚约,那么就算李家公子因意外去世,杨家小姐也应该嫁过去,尽奉养公婆之责。待日后从未出五福的李家族人中挑选合适的嗣子抚养长大,也算尽了做妻子的责任,日后也有香火供奉,岂不善哉?”
景泰帝几乎以为自己今早上喝的那碗养生茶灌进了耳朵里才会听到这样离谱的发言。强行抑制住眼前的晕眩,景泰帝仔细看看,发现说话这人竟然是自己那平日里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的二儿子。
好,好啊。
昨日得到的消息里,他这个儿子就在这桩两家人之间的官司里占据了极大位置。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二皇子在众人面前说女子应该遵守的规则,以及莫妃搞出来的那什么《女诫》。就算他跟安远伯没什么交情,也不会同意让人家水灵灵的闺女嫁过去守望门寡。
更何况安远伯也是当初陪他一起打天下的兄弟,景泰帝也曾见过他家小闺女。怎么会同意这种乱七八糟的说法?
然而景泰帝并没有立即说话,他只是稳坐高台,安静的瞧着下面,越来越多的臣子出声支持二皇子的看法。
“臣认为二皇子所言不无道理,如今这世道,女子是越来越不守规矩了,不仅有性情不够恭顺的,甚至还有在街上抛头露面做生意的。这实非淑女所为。莫妃娘娘所著《女诫》字字箴言,臣认为应该推广天下,让全天下的女子都学习莫妃娘娘的高尚品德!”
“臣也认为,二皇子所言甚是。女子本就应该遵守三纲五常,在家孝顺父母公婆,尊敬丈夫,抚养子女,掌握中馈,这才是女子应有的品德……”
第196章 来船
二皇子本来见景泰帝久久不说话,还有些忐忑,但是见周围这么多大臣都愿意支持自己,心里感动的不行。但也有一些臣子并没有支持自己,二皇子可能记不住哪些人支持他,但他绝对能记住哪些人不支持自己。如今父皇就剩下自己和四弟两个儿子,自己比四弟年长,这皇帝之位岂不是拿捏的妥妥的?这时候不支持自己,明摆着就是支持四弟……
以安远伯为首的大臣们看着眼前这荒唐的一幕,甚至觉得自己在看戏。这是什么情况?
他们怎么记得大景都已经建立十三年了?这怎么还会重现前朝末年时期那种对妇人的强力束缚?照他们这么说下去,前朝末年还盛行女子缠足呢?难道现在也要对女子进行缠足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