荃湾这个地方,比不得油尖旺那种风水宝地。
本来油水就不足,旁边偌大的葵涌码头,还没有自家的一亩三分地。
失去了这些老板的支持,他们也就只能做做代客泊车,马栏鸡窦,地下字花档这些传统的社团生意。
还要面红耳赤的去和其他社团去争,去抢,才能保证勉强有口饱饭吃。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在座的都是熬出头的古惑仔。
花仔荣说的事情,和他们利益相干,非常相干!
死一样的沉默,已经叫长毛彻底打定了主意。
“其实我的意思,和花仔荣差不多。
如果大D哥是死于江湖仇杀,我长毛肯定第一个出面,和那人死磕到底。
不过和联胜的家丑我现在也不和你们提起了,大家对大D哥一份心意,也算是都尽到了。
活着的人还是要把日子继续过下去,我决定明天找个时间,亲自去深水涉请丧泽过来主持大局。
你们中间有谁愿意跟我一起去的,举手表决!”
话音刚落,长毛已经做出表率,第一个把手举了起来。
花仔荣紧跟其后,陆陆续续,所有人都把手给举齐。
一切似乎都在往风平浪静的方向发展。
有了这些老板的支持,苏汉泽不费吹灰之力,带着自己的人顺利开进了荃湾。
在长毛的带头下,荃湾各档口账本,海底册依次交到苏汉泽手中。
话事人这边,尽管火牛被一众叔父辈瞧不上,但迫于形势,也只得先把火牛推上去坐镇,稳定好局势再说。
一场闹剧,眼看到此就要停歇。
就在众叔父辈以为尘埃落定的时候,殊不知一场更大的暴风雨,正在悄然朝和联胜迫近。
七月初,港岛的天气已经是燥热不堪。
这天下午,苏汉泽刚在荃湾的A货工厂亲自去审查了一批A货的样板,却发现由自己接手后的这几家A货工厂,生产出的产品质量完全不达标。
车间的半成品货柜处,苏汉泽手握一只高仿的‘阿玛尼’手提包,一脸嫌恶的丢在一个车间负责人面前。
同时语气颇为不悦的训斥道:“我听说大D哥在的时候,这几家A货工厂连精仿的劳力士手表都做的出来。
现在是什么情况?你好好看看你们造出的是什么东西,就这么一款手提包,上面全是褶皱我就不说了,你拿起来好好闻闻,还有一股刺鼻的化工药水味!
这种包拉到南洋去,能卖到两百美刀一个的话,我当场把这个包给吃了!”
由于负责车间技术的主任,并不是社团成员,苏汉泽也不便把话说得太重。
但这几家A货工厂,是荃湾最大的偏门收入来源,到自己手里,只能造出这种劣质的残次品,那就是在砸荃湾的饭碗!
所以苏汉泽的言语虽然克制,但威胁的意味同样不言而喻。
技术主任耷拉着脑袋,小心翼翼地拾起地上的挎包,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不敢抬头和苏汉泽对视。
只得木讷答道:“苏先生,雷先生(大D)以前对技术把关非常严格的。
哪怕是一条高仿沙滩裤的图纸,他都不轻易让人过目。
我只在这边学了个皮毛,这次被赶鸭子上架,实在是难以挑起大梁……”
“既然挑不起这副大梁,那就不要挑!
荃湾这些工厂的产品图纸以前是由谁负责的?”
“苏先生,是北角的温斯顿,他在意大利进修过,有不少A货行业的熟人,不少名牌的仿制工作,他都能做到以假乱真的程度。
他以前是我的师傅,不过自从雷先生去世之后,他就不在这边干了……”
“他去哪里了?”
“不知道啊苏先生!”
面对这个半桶水的答复,苏汉泽顿感恼火。
他一把揪住面前这个车间主任的衣领,脸色开始变得逐渐愠怒。
“听着,我接手荃湾这些工厂之后,给你们每个人都涨了薪,加高了提成。
尤其是你这个四眼仔,我记得很清楚。
当初我问你有没有能力把这几家工厂继续替我经营下去,你望着桌上的银纸可是信心满满的回答可以。
现在告诉我你本事不如你的师父,你知不知道我这批原料采购回来,花了多少钱?!”
车间主任艰难的咽了口唾沫,颤抖着答道:“知道……苏先生这批原材料,一共花了三百二十万港纸……”
“知道我这三百二十万砸出去,够买你几条命了吗?!”
“冇啊苏先生!”
四眼仔两腿一软,当即跌倒在地。
他当初鬼迷心窍,跟着自己师傅做了几年的沙滩裤,牛皮带,再加上苏汉泽当时许诺给他开出三万港纸的月薪,以及每批结付货款百分之七的抽成,居然鬼使神差把这个差事接了下来。
直到他发现自己配制好的碱性药水,无论如何也不能把牛皮泡成自己师傅达到的那种效果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坏事了。
苏汉泽蹲了下去,再度捡起那个粗糙的手提包,用其拍了拍车间主任的脑袋。
獠牙毕露道:“你放心,在完成南洋的这笔订单之前,哪怕你自己想死都没有机会。
我给你两天时间,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把你师傅找出来见我。
如果耽误了下个月出货的工期,我保证你一定会死的很难看!”
撇下这句话,苏汉泽调头离开了嘈杂的车间。
工厂外边的货仓门口,惴惴不安的花仔荣在看到苏汉泽出来之后,赶紧迎了上来。
“泽哥,实在是对不住,四眼成说他能够搞定这批货的,我当时抱着侥幸心理,就准备让他试试看……”
“所以你这一试,就把我上百万的材料打水漂了!
花仔荣,你知不知道这些老板很难搞定的?还是说你想继续回到大街上,去守着咪表做代客泊车?”
面对苏汉泽不冷不热的拷问,花仔荣一时间冷汗直冒。
但还是小声为自己辩解道:“泽哥,大D哥以前就不让我们接触核心技术层。
还有四月成,他之前跟着他师傅,生产的货都没有出过什么岔子。
我也不知道他师傅把技术藏得那么深,连跟了他十几年的徒弟都留上一手……”
“行了不要废话了,一款皮包就出这么多毛病,那些手表,名牌跑鞋要做出什么鬼样,我都不敢去想!
从现在开始,我给你们这边先放两天的假,工厂全部暂时停工!
你去给我想办法,无论如何,也要把之前替大D做事的那个温斯顿给我请回来。”
苏汉泽交代完,稍加思索一下,赶在花仔荣点头应允之前又补充道。
“如果人找不回来,这边的生意以后你也就别负责了!”
“了解!泽哥,我一定把人找回来!”
铃铃铃铃——
在花仔荣信誓旦旦回复的时候,苏汉泽挂在腰间的电话响起。
摁下接听键,大头的声音从里边传了过来。
“泽哥,现在方便讲话吗?”
“方便,有什么事情?”
“也不是什么大事,是这样的。
你之前不是在油麻地那边,安顿了一对母子,叫黎婉的那个,让我没事多加照顾一下她吗?
是这样的,那个女人出事了!”
“说清楚点,出什么事了?”
苏汉泽眉心不由得一紧,黎婉是他放话出去罩着的人,他很想知道,谁敢在自己意气风发的时候,选择去找这个女人的麻烦。
大头在电话那边答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泽哥你清楚的,油麻地果栏那边油水并不是很足,所以一条街,几个社团都掺和在里边做些生意。
昨天有几个东星的细佬去黎婉店里买些水果醒酒,结果一堆蕉里吃出了几个烂的。
你也知道的嘛,这些毛都没长齐的扑街仔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找茬的机会。
于是东星这票人就提着买来的蕉去黎婉店里找茬。
本来黎婉打算是赔钱息事宁人了事的,东星这群狗东西一看捏到了软柿子,干脆得寸进尺,让黎婉每个月交两千蚊的茶水费到他们档口去。
结果黎婉情急之下,就报了你的名字。
这不报不要紧,一报连带着店都让这群扑街给砸了。
泽哥,他们是在打你的脸啊,所以我才打个电话先咨询一下你,看看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情先。”
苏汉泽的目光开始变得阴森。
但他还是不动声色朝电话讲道:“既然他们是冲着我来的,你就不方便打着洪兴的招牌,去替黎婉出头。
先去果栏那边帮我照看好这对母子,晚点我会来那边一趟。”
“了解!”
晚七点半,油麻地果栏。
一处占地面积不过十几坪的水果店门口,大头正带着几个马仔,蹲守在门口抽烟。
黎婉则是一脸憔悴,在水果店内收拾着一筐筐码放整齐的果品,看样子是准备提前打烊歇业了。
店门口半拉的卷帘门下方的墙壁上,还有着一大片炙烤的焦黑。
显然黎婉的店不止被人给砸了,东星的人还放火烧了她的铺面。
但店内却已经收拾的整整齐齐,这个细心勤奋的女人,早已习惯在煎熬岁月中品尝形形色色的苦楚。
烂命华用命换来的安家费,仿佛并没有让她辛酸的生活有过过多的起色。
看到苏汉泽过来了,大头匆忙起身,指了指水果店里头,低声道。
“泽哥,一下午都没什么生意了。”
苏汉泽点点头:“在外边等我,我进去找她聊几句。”
在苏汉泽步入店内之后,黎婉先是微微一怔,随后放下手中的一筐菠萝。
赶紧招呼道:“苏先生,我去替你洗几个水果!”
“不用了,说正事吧。
把今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我,我答应照顾你的!”
环顾逼仄的店铺,苏汉泽最终选择从墙角拉出一个闲置的果框,拍了拍上面的尘土,坐在了上面。
黎婉有些顾虑的走到苏汉泽身边,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