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甜甜抬手擦了擦汗,笑道,“这也不能怪书店,主要是谁也没想到这部书会这么受欢迎。”
顿了一下,她又解释道,“正常来说,有作家出版新书,首印一般在5000本,少的甚至只有3000本,知名作家也只在50000本左右,只有像茅盾先生、巴金先生这样的大作家,才会10万、20万的去印,可是你知道这次小凡的新书首印数是多少吗?”
姜丽丽眨眨眼,挽着姐姐的胳膊,“多少?”
姜甜甜伸出两根手指,“20万套!”
姜丽丽先是瞪大眼睛,顿了两秒,眼睛又完成两弯月牙,“出版社果然有眼光!”
姜甜甜无奈地看着她,抬手戳了一下她的额头,“脸皮真厚。”
姜丽丽呵呵干笑两声,随即脑子转过弯来,“不对呀,既然印了这么多,书店怎么只有300套呢?”
姜甜甜笑了笑,“你也不想想,全国有多少家书店?而且20万套,江南本省就要走了一半。我听编辑部的老师说,这次上海新华书店的发行经理下了1万套的定,结果只发来8000套,这还是文汇报的领导跟他们何主席打了招呼,要不然顶多只有5000套,所以啊,你去的那家门店能有300套,已经算多的。”
姜丽丽幽幽叹了口气,“可是还是没能买到。”
姜甜甜看了看她,忍不住抿嘴微笑。
姜丽丽看着她,“你笑什么呀。幸灾乐祸?”
“我有那么坏吗?”
姜甜甜瞪了她一眼,指着不远处的茶水柜,“咯,你要的书我给你买回来了,就在那儿。”
姜丽丽一听,迅速转身跑过去,之间茶水柜上果然放着两本崭新的图书,正是《云湖恋》上下册。
她捧着书笑得合不拢嘴,是看了又看,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回过神来,转身跑到姐姐身边,吧唧亲了一口,“姐,你真好。”
姜甜甜看着她摇头直笑,“哦,现在就是姐真好,刚才还垮着脸、说我幸灾乐祸呢。”
姜丽丽呵呵干笑两声,将书抱在怀里,看着她问道,“姐,你一大早出去就是去买书了吗?”
姜甜甜笑了笑,“是买书,不过不是去新华书店,你要是想在书店里买书,除非半夜过去排队,否则别想占前排。”
半夜去排队自然是不可能。陈凡离开之前,反复交待过她们,要格外注意安全,绝对不允许晚上出去,哪怕是白天上街,也只走主干道,不要走偏僻的小路,而且尽量与人结伴同行。
现在虽然还没有太恶性的治安问题,可是各种“前潮”青年越来越多,社会上也渐渐出现一股明眼可见的“躁动”。
人都有一种思维惯性,合群的才是“好的”,那种奇装异服、“不守规矩”的另类,看着就让人排斥、甚至害怕。
对于这两姐妹来说,就是属于害怕的那一拨。
源于曾经那三四年的经历,她们都在努力装鹌鹑,也养成了万事小心的性格,别说陈凡有交代,就是没交代过,也绝对不敢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晚上出门。
即便如此,她们哪怕是白天出去上街,也习惯带着狸猫,心里才有几分安全感。
姜甜甜继续说道,“我就是想到这一点,所以拜托编辑部的老师帮忙,找新华书店的熟人朋友去买,这才买到两套。
没有提前跟你说,是编辑老师没有把话说死,所以干脆等买到书,回来再告诉你。”
在巴金先生的安排下,她现在只要没有课程安排,就会到上海文艺和文汇报两家单位编辑部学习,有时候周日也会参加,在编辑部里几乎人人都是她的老师,所以才会说编辑老师。
听完姐姐的解释,姜丽丽一把将她搂住,“姐姐我爱你。”
姜甜甜又戳了她一下,“你呀。跟着小凡没学会别的,就学会肉麻。”
姜丽丽搂着姐姐呵呵傻笑。
她以前可不敢说这种话,哪怕跟家里人也没说过,最近不是每周都在给小凡写信么,也不知道回事,平时不敢说的话,在信里什么都敢写,自己也没觉得肉麻。
只可惜,小凡太忙了,除了打过几个电话、拍过几封电报,还没给她写过信。不过没关系,只要继续写下去,他总会写信的。
不是亲笔写的信,怎么能叫“情书”呢?!
只是她自己不知道。也就是现在的车马太慢,从江南寄过来,少说也要一个星期,要不然这时候应该可以收到某人的第一封情书,比一比看谁更肉麻。
不过也快了,就这两天的事。
姜甜甜看了看傻妹妹,笑着摇摇头,忽然想到一件事,问道,“对了,《云湖恋》是你誊抄的吗?”
姜丽丽立刻摇头,“不是。”
随即解释道,“《云湖恋》是他去了省城以后才写的,那时候我们都在地委上班,还要忙着复习,哪有空帮他誊抄。这部书好像是小菊、小莺和小丹三人一起誊抄的,而且还不是全部,只有前面大半部分,后来她们去上学,也没能抄完。”
“哦。”
姜甜甜恍然点点头,眼里流露出几分遗憾,“这可是小凡第一部爱情小说,可惜了。”
姜丽丽却笑了笑,“不是,小凡跟我说过,第一部爱情小说是《摆渡人》,那个是我誊抄的。”
姜甜甜眨眨眼,“《摆渡人》?嗯,那不是知青小说吗?”
不等姜丽丽说话,她终于反应过来,“对啊,虽然故事的主人翁是知青,里面也没有太多正面描写爱情的情节,不过内核讲的却是男女主人翁相识、相知、相爱的故事,说是爱情小说,确实没错。”
她转过脸笑道,“那小凡有没有跟你说过云湖恋的故事?”
姜丽丽遗憾地摇头,“没有。他创作的时候,我从来不主动打扰他。”
随后好奇地看着姐姐,“你还没看吗?”
姜甜甜举起手里的拖把,没好气地说道,“书刚买回来,你说我看了没有?”
姜丽丽立刻将书放下,跑回来拿起姐姐手里的拖把,“我们一起。”
……
何青生安排好加印,驱使陈凡开车回到作协,第一句话就是,“云湖恋这个故事啊,我让你做的功课做过没有?”
陈凡坐到沙发上,接过他扔来的烟,正色说道,“事关立场问题,肯定做好了啊。”
该说不说,就作协里面这些人,男的就没有不抽烟的,尤其是开创作会议的时候,那烟雾浓得能把人腌入味。
女的?
女的也有一大半在抽!
搞得现在陈凡都不爱往单位跑,虽然他不排斥抽烟,可是像那些老作家一样,一天两三包,他也受不了啊。
但是不得不来的时候,也就只能“入乡随俗”。
比起抽二手烟,还不如抽一手的呢。
点燃烟吐出一口烟雾,陈凡继续说道,“这个小说的创作核心,是根据去年年底政协会议主要思想来确定的,所以从头到尾,就是一个从分歧走向融合的过程。……”
他写的这个《云湖恋》,大篇幅地“借鉴”了电影《庐山恋》,却又有很大的不同。
首先《庐山恋》是一部电影,从来没有改编成小说,而电影以“景美、人美、情美”著称。
“情美”还好,另外两个怎么用文字去体现?
书里带插图?
咦?
之前怎么没想到呢?
陈凡摸了把脑袋,继续说道,“融合不能随便融,要有理有据,有人的因素,更要有历史文化渊源。
所以我在文中用了很大的篇幅,去描写人物的背景特征、心理变化,还有情感、观念的碰撞,也就是要多写‘情’,这样才能体现出那种从割裂到融合的不易,在这个过程中,也有我们自己的反思、对方的反思,最后终于走到了一起,这个统战的意义就出来了。
选择云湖这个地方,也是基于这个核心点。
云湖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不管是哪朝哪代,想争天下,就不能忽略云湖这个地方,所以红蓝两队曾以也在这里交过手,打得不可开交。
另一方面,红蓝两队又在这里合作过,共同抵御外辱,两边的队长也都到过云湖,这里面的恩怨纠缠,与文中两家的背景如出一辙。……”
当初决定写这个故事的时候,还是江南作协复建会议期间。
在会议上,本省就有不少作家代表对这个小说的部分设定提出了质疑,只不过鉴于陈凡本人信心十足,加上何青生的力挺,他们才转变态度,不再反对。
所以陈凡从一开始就做好了小说出版以后,应对质疑的准备。
何青生要求他做的功课,也正是这方面的东西。
等陈凡讲完,何青生掸了掸烟灰,抬起头正色说道,“正所谓,不打无准备之仗。文坛已经很多年没有出过爱情小说,更别说还是背景设定如此复杂的爱情小说,来自各方面的争议注定无可避免。”
陈凡点点头,笑道,“我已经做好挨骂的准备。另外,《上海谍影》也是准备工作的一部分。”
何青生微微一愣,“这个我倒是没想到。”
顿了两秒,他忽然反应过来,满脸古怪地看着陈凡,“你该不会是想做文坛革新的急先锋吧?”
陈凡连连摆手,“没这个意思,纯粹形势造就。”
他看着何青生笑道,“不管是《云湖恋》、还是《上海谍影》,都有别于传统的严肃文学小说,发出来都是要挨骂的。
如果我跟《故事会》的小说作者一样,一开始就写通俗文学,那也就罢了,反正都是个‘玩笑’,也没人把咱当回事。
可我一开始就是从严肃文学入手,突然转型去写‘爱情’、写‘谍战’,在某些人看来,那就是‘大逆不道’,反正都是要挨骂,那我干脆就搞大一点,直接扭转他们对我的印象。”
何青生看着他,过了好几秒,才突然一笑,呵呵说道,“可是你不转型又不行。原来太多的条条框框,终究是要人去打破的。谁能打破他,谁就是‘新文学’的‘领袖’,如果你不来,那么青年一代作家代表人的位置,你就要拱手让人。
早点打破也好,而且还是有准备的行动,这一次,就用你的两部作品,把沉寂了十几年的文坛狠狠地搅浑他!”
陈凡眨眨眼,啥?还有这种说法?
第559章 对手呢?
5月4日,青年节。
可惜不放假。
今天也不用去老师那里上课,陈凡便跑去找何青生。
何青生正在办公,看到他进来,只是瞟了一眼,“函授中心的招生工作结束没有?”
陈凡拉开椅子坐在他对面,满脸认真地说道,“我现在只想开战!”
何青生嘴角微抽,将文件夹合拢放到一旁,一边旋笔帽,一边看着他说道,“那你可能要失望了,找茬的确实有,可值得咱们动手的,还没有冒头。”
陈凡瞪大眼睛,“谁啊?怎么都没跟我说一声?”
何青生呵呵笑了两声,将钢笔放进笔筒,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咧嘴笑道,“具体是谁就不说了,我收到的消息,大概有十几个吧,都是些没成名的小作家,连他们各自省的作协分会都没进,顶多只是个地区会员,有些甚至连会员都不是,不过仗着参加工作时间早,以老资格的态度教训你而已,这种人没必要去理他们。”
陈凡眉头紧皱,不解地问道,“怎么会这样?”
自己写这种“前卫”文章,不是应该会引起“众怒”吗?
什么时候文坛变得这么友好了?
何青生看着他,拿起烟扔了一支过去,笑道,“怎么感觉你有点失望?”
陈凡两根手指夹住烟,顺手丢进嘴里叼着,“从写这本书开始我就准备打笔战了好吧,结果现在你跟我说这个,我能不失望?!”
何青生摇摇头,没好气地说道,“我看你是皮子痒,没人骂你还不乐意。”
拿起火柴点燃,吐出一口烟雾,说道,“刚开始我也没弄明白,要不然之前也不会给咱们协会的同志们打招呼,该上的时候都别矜持,还让他们提前做准备。但是吧,怎么说呢,有份量骂你的人,都让你自己给弄没了啊。”
陈凡不解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何青生长叹一口气,看着他说道,“我问你,有资格批评你、还能让咱们出手回应的,都在哪里?”
陈凡眼珠微转,“各省作协吧。”
有资格跟陈凡打骂战、还需要江南作协同志们相助,也就只有那些老一辈的全国会员。
而全国作协更像一家集团的总公司,弄个理事会摆在那里,再放几个常驻人员在里面办公,也就这样。
会员本人一般不会在作协总会机关常待,这些人要么有自己的工作,常年待在自己的单位,比如曲波,要么呢,就和巴金先生一样,作为地方会员常驻本地分会主持工作。
至于总会的理事和工作人员,他们一般不会亲自下场,真要有下面的作家开战,他们也是充当调解员和裁判员的角色、一锤定音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