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神?怕不是想死……一百遍。
陈凡露出笑脸,客客气气地笑道,“大爷您好,请问一下,道协办公室是在这里吗?”
一听到道协,老伯眼里的不安又多了几分,“你们是?”
陈凡看到他的表情,心里有了几分明了,当即笑了笑,做了个道稽。
双手掐子午诀,自下而上拱起,同时微微弯腰,恰好额头与手平齐时停下,说道,“全真道嵛山派朝阳观弟子,前来道协拜谒。”
听到这话,老伯顿时两眼放光,脸上带着惊喜,“伱们是嵛山派的道友?”
当即将扫帚放到一旁,也做了个道稽,“正一道清微派弟子,见过两位道友。”
陈凡眨了眨眼,转头看向张玄松,啥意思?
龙门派祖庭怎么被正一派的道士给占了?
张玄松虽然近些年不敢跟道教往来,却终究是在道观里长大的,对一些重要派别和人物都有所耳闻。
他听到对方的介绍,不禁抬头仔细看了看这位老伯,小声问道,“可是前门关帝庙食皇俸之乐舞生?刘姓高功?”
乐舞生是当年专为皇室祭祀服务的道士,有官身、俸银,职位由子孙世袭。
能够做乐舞生的,无疑是道门中道法精深的家族。
当然,由此也可以看出来,能够做这个位置,都是正一派的道长。
因为全真道都是出家人,哪来的子孙世袭?!
至于“高功”,古时指的是学问渊博、功力深厚的人,后来被道教引用,将道教仪式中道功最高的人称为高功,在这里自然是尊称。
老伯听见张玄松的话,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再次跟他见礼,笑道,“不敢当高功之称,老道正是刘家子弟。”
张玄松和陈凡相视一眼,好嘛,终于找到了组织!
几分钟后,在白云观门口旁边的一间小屋子里,十几个老头子围坐在一起,个个脸上都笑开了颜。
刘道长将一本厚厚的手抄本放到一旁,点头笑道,“道箓中确实有山东嵛山派朝阳观,确认无误,是全真道真传。”
听到这话,张玄松终于长长舒了口气,有了这个,重建朝阳观就稳了。
而陈凡的注意力却在另一边,他看着这些穿着普通衣服,头发花白皮肤干枯的老道们,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这就是现在的道协?
作协也是协、道协也是协,这个差距是不是有点大?!
刘道长提着刚刚烧开的大铁壶,给他们倒了两碗茶,笑道,“条件有限,仅有粗茶一碗,还望见谅。”
陈凡双手接过,随即单手做了个道稽。
就是手掌竖起、将食指弯曲,只留大拇指和后面三根指头,意思是一气化三清,一般在另一只手接东西的时候使用。
他左手端着茶碗,抬头笑道,“无为而为、随心所致,有粗茶便饮粗茶,何谅之有。”
话音刚落,旁边就有一位老大爷仰头大笑,“夫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无心无欲,清静自然。”
陈凡微笑着打了个稽首,“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唯遣、澄而已。”
旁边张玄松捧着茶杯喝水,默默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他小时候在观里就不太爱读经,只爱练武,破观下山几十年,当初学的那点东西早就忘了个干干净净。
不过好歹学过,他倒是能听明白那两个在说什么。
那老哥哥说的前半句,出自《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后半句则是夸陈凡心境极高。陈凡的回答呢,也差不多,前半句同样是出自清静经,后半句则是自谦,表示心境不够,还要日日做功。
一想到这里,他连可能被人挑中论经的恐慌都抛到脑后,脑子里只有震惊。
嘶……,这小子昨天晚上才读经,这就能跟老高功论经啦?
他却不知道,陈凡之前购买的旧书里就有不少道经,之前他都试着读过,仗着过目不忘的精神力,全给背了下来。
等昨天晚上看了嵛山派的道书,便自然而然将那些道经融入到道法里面,宛如修道几十年的老家伙。
张玄松在一旁提心吊胆,十几个老道士却没一个找他的,似乎看他是同辈,若是找他论经,担心会被误会主人不欢迎。
平辈论经,有一定的程序规仪,这样才不伤和气。若是见面就论经,还哪来的客气?
反而找上陈凡,以大论小,可以说是前辈指点后辈,就算后辈答不上来,也是天经地义,不至于让人误会。
同时呢,也可以通过后辈的水平,推断出他家长辈的道功。
什么?若是输了怎么办?
输了就输了呗,难道还会挨揍不成?!
于是陈凡便和十几位老道士聊得不亦乐乎。
从《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聊到《道德真经》,从《冲虚真经》聊到《通玄真经》,乃至于《太平经》、《阴符经》、《度人经》、《心印经》……
反倒是《重阳立教十五论》、《云光集》、《清真集》这样的全真道嵛山派经典,并不在论经范围之内。
人家就是嵛山派的,你问人家本派经典,能看出什么东西来?
这一通聊啊,两大壶热茶都没够,直到有位头发灰白的老大爷肚子咕咕叫,众人才回过神来。
随后各自相视一眼,齐齐仰头大笑。
有了论经这一茬,陈凡也算跟众人混熟了,当即直言不讳地问道,“各位前辈可是没有用过早饭?”
刘道长也不觉得害臊,坦荡荡地说道,“用倒是用过,只是一碗米粥,勉强混个水饱。”
另一人也笑道,“比起好多还俗的道友,咱们还能念经修道,已经很好啦。”
陈凡看了看他们,抿抿嘴没有说话。
道观的收入有几个方面,一个是宗教局拨款,这个是主要收入。
其次是香火钱,可是道观又不太擅长吸引香客,教义也不太讨喜,所以即便是几十年后,一座大城市里道观的日常香火钱都很少,……有媒体找上海某道观开过功德箱,那些道士也让他拍。
一个月30天,只有不到15天箱子里有钱,而且每次钱都不多,3、50块就算多的,与同行的香火鼎盛相去甚远,或者说根本不能比。
别说这些年情况特殊,早就断了这一块。
第三是“外出业务”,一般是白事“做法”,嗯,这一块目前也断了。
再就是治病收取医药费,……,这年头谁还敢找道士看病?除非在缺医少药的偏远地区还差不多。
至于其他灰色的卜算、风水、地师,就更加无人问津。
所以说,目前道观除了依靠上级的一点拨款,别的收入近乎断绝。
可现在还有拨款么?
再看看这些老道士,他敢肯定,近年来的收入都是他们自己出去赚回来的。
至于是捡垃圾还是干点别的什么,就不太好问了。
刘道长又提着壶加了一瓢水,对着两人说道,“61年扩建广场,拆了前门关帝庙,我就到白云观挂单,正好道协也在这里,还省了不少事。
后来风卷残云,好多道友不得不另寻他路,我们几个没地方可去,就一起在这里躲清净,也不管是全真还是正一,总归是道门一家。
在这里住着,虽然偶有劲风吹过、略显狼狈,却还能继续修道,倒也让人欢喜。
就是这些年断了香火,手头未免拮据,还得另谋生路,所以这些年我们一般都是吃两餐,早餐一顿稀的,下午一顿干的,倒也能坚持下来。”
顿了一下,他又笑道,“不过今日有高功道友到访,不能不招待。”
说着转头看向其他人,“加一顿中餐如何?”
其他人一起笑着点头,“甚好、甚好。”
看到这一幕,陈凡转头去看张玄松,不动声色地按了按口袋。
张玄松会意到他的意思,当即轻轻点头。
陈凡便从口袋里掏出一捆粮票,又从另一个裤兜摸出一叠大团结,站起来走到刘道长面前,双手奉上,“今日拜谒,嵛山派朝阳观向道协奉上资费500元,粮票500斤,以表心意。”
这话一出,包括张玄松在内,都吓了一大跳。
我知道你要给,不知道你要给这么多啊!
刘道长也脑子嗡的一下,没能反应过来。
什么家庭啊?竟然一掏就是500斤粮票加500块钱?
陈凡见刘道长呆立不接,便说道,“另外有一事,还需众位道长相允。”
刘道长立刻回过神来,抬起头看着他,“请讲。”
心里默默想着:就知道这笔供资没那么好拿。
旁边张玄松则不自觉地坐直身子,眼睛盯着众人。
陈凡正色说道,“我朝阳观本在山东修道,当年外敌入侵,观中长辈破观下山济世救人,如今几十年过去,仅剩我师父一人存世,后收我为徒,意欲重建朝阳观。
只是山东路远,我们想等时机成熟,就在京城建观,一应费用自有我们自己承担,届时还请道协各位高功应允相助。”
随即将粮票和钱都放在旁边的桌子上,正色说道,“这个资费只是见面礼,与请求无关。”
说是无关,但他们若是不同意,还好意思拿么?
不过在这些道长眼中,修建新观还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若是成功建观,还多了一群道友呢。
更别说还是破观下山抵御外辱的道友,他们看向张玄松的眼里,都多了几分尊敬。
尽管如此,刘道长却没有立刻应允,也没有去拿钱票,而是面露难色,说道,“在京城建朝阳观,我等本该鼎力相助,何况还是为国家做过贡献的大德高功,可是,……”
他说着摊开双手,转身望了一眼四周,苦笑着说道,“眼下如此境地,我等又怎敢妄言应允?!”
对啊,现在一帮老道士都自身难保,哪来的底气敢帮他们重建新观?
陈凡却没有丝毫担心,咧着嘴笑道,“年前开大会,上级就说要团结一切友好力量,如今海外关系也成了香饽饽,说不定明天就要重建道门,这希望就在眼前,怎么能说‘如此境地’呢?莫非……”
随即面露难色,看着他们说道,“众位道长不愿我们朝阳观迁址京城不成?”
听到这话,刘道长不再犹豫,与其他道长对视一眼,便对着陈凡和张玄松施了一礼,“既然如此,只要有重开道观之日,我道协一定鼎力相助,助道友重开朝阳观!”
陈凡与张玄松相视一笑,赶紧对着众位道长表示感谢。
用一笔钱粮换一个承诺,尤其是得到道协众位道长的友谊和支持,怎么看怎么划算。
过来的时候,他们是真没想到,重建朝阳观最紧要的一关,竟然这么轻松就过了?!
而这里的十几位老道长也是满心喜悦。
患难之交啊!
落难多少年了,相互扶持的道友不是没有,只不过大家都自身难保,经常饿肚子的日子也不是没过过。
什么时候像今天这么阔过啊!
500斤粮票,够他们敞开吃一个多月!
欢欢喜喜在道协吃了顿斋饭,吃饭的时候才知道,原来刘道长就是协会副主席,还是京城分会主席。
这不巧了么!
等以后重建道协,还怕朝阳观建不起来?!
……
回到小院,时间还不到12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