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是刚刚烧的,茶叶是李副厂长送的。
之前杨厂长他们离开后,7个女生便开启劳动模式,先是将本来就很干净的屋子,又里里外外擦了一遍,黄莺还抽空在厨房烧了一壶水,泡了一大壶茶。
唯一的问题是,如果让李副厂长看见自己好不容易弄来的高档龙井、被当成一匹罐泡大壶茶,估计能当场晕过去。
她们擦了房里,又发现后院的小花园早已被糟蹋得不成样子,里面杂草丛生,连地面都已经硬化,于是又从杂物间里找出来锄头、铁锹,先一把火将干枯的杂草烧点,然后将泥土翻了一遍。
等黄莺她们也进来,陈凡看她们一个个香汗淋漓的样子,也有些于心不忍,便说道,“去烧水洗个澡,这天气流大汗,千万要注意防感冒。”
顿了一下,又对着安全和张文良说道,“干脆今天别回去了,就在这里住一晚,你们两个睡一间房,她们睡两间,我在书房睡,刚好够住。
待会儿三虎哥去邮局打个电话,让队里明天派一条船过来,咱们直接把两台饲料机带回去。”
张文良自无不可,当即点头同意,“行,我现在就去。”
说着把自己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起身就往外走。
安全左右看了看,笑道,“干脆我去菜市场看看,买点菜回来,就当是新房入火了。”
这一年来,许许多多曾经被禁止的习俗又重新回来。
十几年的时间破旧风俗,结果破了个寂寞。
陈凡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大大的信封,打开封口倒出来,竟然是几百张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票据。
粮票、肉票、油票、布票、鞋票、工业票、……,就连自行车票、收音机票、手表票、缝纫机票都各有两三张,甚至还有一张摩托车票和一张电视机票。
当然不是长江750或幸福250那种摩托车,虽然没有明确规定,但是默认的规矩就是这类车一般不供应给个人,百货商店也没得卖。
这张票是黑老鸹这种轻型摩托车,也算很不错了。
这些都是李副厂长给他的,说是随工资补发的票证。
钱可以捐出去,这些票就没有捐的必要。
陈凡也不管是不是真的随工资补发,便一股脑地收了下来。
从这堆票里面翻了半天,终于找到肉票,随手抓起几张递给安全,“别尽买肥的,太腻,有上好的后腿肉、前排都可以来一点。”
安全拿着票骂骂咧咧地离开,说什么谁家不是想多买点肥肉炸油,就你好日子过多了,还挑上了嘴,竟然嫌弃肥肉太腻,你咋不天天吃素呢!
等安全离开,陈凡转头看着黄莺她们,“还不去烧水洗澡,真想感冒啊?”
听到这话,几个女生才嘻嘻哈哈地往后面厨房跑去。
陈凡一个人坐在堂屋里,慢悠悠地抽了支烟,又把杯子里的茶喝完,起身走到位于东南的书房。
房间里面,最里面是整整一面墙的书柜,柜子里摆满了书籍,其中不乏一些外文专业著作。
陈凡走到书柜前仔细观看,里面的书基本上以机械和电子类专业书籍为主,既有国内的、包括翻译版本,也有国外的原著。
剩下的一小部分,则是英语、法语、俄语和日语类书籍。
据杨厂长所说,他找回来的书,连以前的一半都不到,这里的很多书是他后来凭着记忆,去书店里买回来的。
尤其是那些外语类书籍,包括翻译类著作,都是他托人在上海外文书店找到的,花了多少钱他没说,反正陈凡估计、少说也有上千块。
而现在这些书,都让他一股脑地给了陈凡。
除了这一面墙的书柜之外,东墙边上,还有一架施坦威立式古董钢琴。
(施坦威立式古董钢琴)
这架钢琴是当年陈凡母亲回国的时候,想尽办法从美国带回来的,后来嫁人、搬家,都一直没有放弃。
也亏得当时搞破坏的那些人看到这架钢琴没砸掉,而是搬去了工会俱乐部,这才得以保存下来。
后来自然也被杨厂长物归原主,搬回来这里。
陈凡坐在新造的琴凳上,揭开琴盖,手指放在琴键上,缓缓弹出一串流畅的音符。
后院偏房里,黄莺和黄鹂两姐妹最先去卫生间洗澡,剩下的人都在餐厅里坐着,听到前面屋子里传来的钢琴声,杨菊不禁两眼发亮,“陈老师还会弹钢琴?”
刘丹迷惑地看着她,“陈老师的手风琴都是安叔教的,他怎么会弹钢琴呢?”
张翠娥昂起头,眼里满是对师父无条件的信任,“这有什么?手风琴和钢琴都是琴,会弹手风琴,肯定就会弹钢琴啊。
再说了,这里本来就是他的家,说不定以前师奶奶教过师父弹钢琴呢,只是他后来自己忘了,现在看到钢琴,又想起来怎么弹,不是很正常吗。”
听到这话,其他人都不禁轻轻点头,随后一个个手肘撑在餐桌上、双手托着腮,满脸迷醉地听着钢琴声。
片刻后,一曲《黄河钢琴协奏曲》弹完,陈凡缓缓合上琴盖,站起身来,原地后转,看向一张案几上架着的小提琴。
这架小提琴不是陈凡母亲的遗物,而是他父亲的,当年正是凭借这把小提琴,五大三粗的陈爸才顺利把陈妈骗到手,从某种程度来说,两人也算是才子佳人、天作之合。
陈凡缓缓走过去,打开琴盒,从里面拿出一把古色古香的小提琴,随后将琴架在肩上,缓缓搭上琴弓,一曲《梁祝》便倾泻而出。
第443章 他们瞎说的
第二天上午,卢家湾码头。
大堤上还在施工,络绎不绝的人群在河堤上穿梭,将混合了石料和泥土的土方铺到堤面上,铺设之后的大堤明显比以前高了一截。
在河水两侧裸露出来的河床上,有人工配合机器,将一片片高出水面的部分挖平,这些泥土将被社员们挑着箢子送到堤面,成为河堤最高点的一部分。
就在大家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一条快艇沿着流花河破开水面,伴着轰鸣声、眨眼间便冲了过来。
7队的队长唐先军立刻举起右手挥舞,大声喊道,“小陈、小陈。”
陈凡放慢速度,将小船驶向岸边,唐先军也迅速跑下来,喊道,“怎么就你,杨书记他们呢?”
陈凡停下机器、放下铁锚,这才从雨蓬后面走出来,站在甲板上说道,“他们还在后面,你在等他们?”
随即看了看已经完工的水泥码头,“这个码头倒是卸货的好地方,不过饲料厂选址就在养殖场旁边,还是要去大队部那边卸货。”
唐先军当即说道,“那你就给杨书记建议一下,把饲料厂放在我们7队不就好了,建厂的地皮我们来出,就放在挨着河堤的山头上,以后接收原料、往外运饲料,都方便,多好!”
今天早上,他看见杨书记、叶树宝亲自压船,出动平时很少动用的卢湾4号10米木船,不禁有些好奇,便凑过去问了一句。
这下不得了,原来大队部竟然不声不响,去地委机械厂买了两台饲料机。
谁不知道这年头最不好买的就是生产机器,即便以卢家湾的财力,想要买到合适的机器,也是千难万难。
最近一次购买还是陈凡出马,去县农机厂买了一批问题农机回来,费了不少功夫才全部修好、顺利投入到生产中去。而这批农机也先后在秋收、制作青储饲料等农业生产中大显身手。
就连这次挑堤,也因为有了这些农机的帮助,可以用机器翻土,大大节省了社员们的劳动时间。
这些还不是最关键的。
最关键的是,按照现在生产队的发展规律,买了饲料机,那肯定是要办饲料厂的啊!
都是卢家湾的队伍,这个饲料厂为什么不能办在靠近码头的7队呢?
看着笑呵呵的唐先军,陈凡赶紧摆手说道,“唐队长,你可千万别这么说,别说我劝不动杨书记他们,就算能劝动,那也是劝他把饲料厂搬去6队啊。劝饲料厂搬到7队?我们杨队长还不吃了我啊!”
唐先军嘴巴咧开,“那你可以搬到我们7队来啊,我不光给你批地,连房子都可以给你建好,保证不比你那个房子差!”
这时杨菊黄莺她们都一个個钻了出来,杨菊大声喊道,“唐叔,伱要再说这个,我就回去告诉我爸,让他来找你。”
唐先军老脸一黑,想吵几句吧,那丫头又是晚辈,只能气呼呼地嚷嚷,“我还怕你爹?你让他过来,看看我怕不怕他!”
陈凡打了个哈哈,“那我们现在就回去跟他说哈,让他来找你啊。”
说完便钻进雨蓬,等几个女生也进来坐好,便收起铁锚,发动机器离开。
唐先军看着远去的小船,不禁摇了摇头,“这个老杨,还真是下得去本钱!”
又等了小半个钟头,河面上再次传来轰隆隆的声音,这回终于是杨书记他们的大船。
唐先军可以和陈凡开玩笑,可运送机器的时候,却不会给杨书记他们找不自在。
等船开近,他便接过旁边民兵班长手里的红旗,高高举起摇动,“同志们,喊起来哦!”
木船上,机械厂杨厂长和杨书记并肩站在船头。
这次他是跟着运送饲料机的船过来,想看看陈凡待了一年的地方是什么样子,同时也是想对卢家湾表示感谢。
却没想到还没上船,陈凡就自己开着一艘模样古怪的冲锋舟走了……,还说什么不打扰他们两方领导会面?
这一幕自然引起了杨厂长的好奇,这一路上几乎都在拉着杨书记询问陈凡的事。
外人只知道陈凡是一位知名作家,并且略通医术,创出了“云湖急救法”,对其他事情却一知半解、甚至是一无所知。
杨厂长想要了解陈凡的过往,杨书记他们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而且好话不要钱地往外倒。
论级别,他们只是生产队的领导,连最低级的办事员都够不上,而杨厂长却是处级干部,那可是跟县主任一个级别的!
论单位,机械厂是全地区一等一的大户,从来只有别人求他们,什么时候他们求过别人?
最后再论关系。
人家才是陈凡正经的“长辈”,要不然能亲自跟船过来、了解陈凡这一年的情况?
所以于情于理,杨书记、叶树宝他们都不可能瞒着,更不可能说些不好的话。
就连张文良,也昧着良心对陈凡大家赞赏,什么三伏天下地、大雪天在家里研究生产队的发展规划,说得他良心都开始有点痛了。
等船即将抵达卢家湾的时候,众人硬是给杨厂长凑出一部“陈凡的奋斗史”,让他不禁有些呆滞、脑子转不过弯来。
老兄弟的儿子竟然这么优秀?
会说普通话、会修理电器、会修理农机……这些都不叫事,毕竟他父亲就是机电专业的高材生,还是首都人,会点技术活、会点普通话,都再正常不过。
可是兽医只学几天,就比兽医站的站长还强、只学了小半年的医术,就能独立出诊,还开创出一种全新的急救法、自己成绩好不说,还努力为生产队培养人才……
就拿刚才被他带走的那7个女生来说,竟然有4个参加了今年的高考,而且估分还非常高,都只差十几分就接近满分。
另外三个,也是队里委托他培养的“技能型人才”。
杨厂长看到杨书记他们对陈凡推崇备至的样子,心里不由得一阵苦笑。
看来想把这小子调去机械厂的想法,恐怕不能实现了。
有这么多的乡亲拥护着,换成是他,恐怕也不好意思走人。
至于说待遇,人家卫生处给了他副科级的工资,还不要求上班,他自己也有稿费收入,更是在生产队有三份兼职,其中两份拿工分、一份拿顾问费。
单单那笔陶器厂的顾问费,一个月就有100块!
综合起来,一个月的收入估计能有4、500!
机械厂能给出这么高的工资吗?
不可能!
越是大单位,就越是注重“规则”,他一个厂领导的工资、加上岗位补贴和各种津贴,也才不到200块,哪能给下面一个干部开500块一个月?
只怕到时候不等上级来查他,下面的人就先把他给弄了!
想到这里,杨厂长不禁暗暗摇头,终于放弃了一定要把陈凡撬过去的想法。
如果让他知道,陈凡闲来无事、每天随便写两个小时,一个月就能赚到两千多块钱的稿费,恐怕要当场晕过去。
就在他暗暗感叹的时候,前面突然传来一阵锣鼓齐鸣、鞭炮喧嚣的声音,当即抬眼望去,只见大堤上红旗招展、人山人海,个个都在欢呼。
杨书记自然也看到这一幕,不禁老怀大慰,心里给唐先军记上一笔,随即对着杨厂长说道,“这是我们生产队的社员,在欢迎你呢。”
杨厂长微微一笑,欢迎我?难道不是在欢迎饲料机?
当然,这句话他不会说出口,而是诚惶诚恐,“社员兄弟们太客气了,实在是愧不敢当啊!”
互相吹捧了几句,杨书记看着大堤上欢呼的人群,不禁眉头微微一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