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陈凡还没怎么注意,等今天过来,才发现从一扇小小的铁栅门进去,穿过一条被两间平房夹着的通道,里面竟然有一片堪比足球场的水泥地坪。
在水泥地坪的后面,还有几个圆柱形的大型建筑。
不用问,那里绝对是粮库!
就在陈凡发愣的时候,杨队长正站在粮管所门口大喊,“快点快点,前面有送粮队来了,不能让他们抢前面。”
随着话音落下,走在最前面的刘师傅猛地抽了两下马屁股,那匹驮马发出一声嘶鸣,卖力地往里面跑。
后面的队伍迅速跟上。
等到天色大亮,卢家湾6队的送粮队,顺利全部进入粮管所场坪,排在第一个位置!
什么?粮管所的人?
人家给你把铁栅门打开就已经很不错了,你还指望他们6点钟就过来给你上班???
想什么美事呢?!
等6队的队伍往前排好,后面的一支送粮队才缓缓开进来。
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摘下草帽扇着风,正对着杨队长就走了过去,“哎呀呀,我们今天比去年早了半个小时动身,就差一点啊,还是让你们抢了先,你个狗东西,不睡觉了是吧?”
被骂了也不生气。
杨队长两手叉腰,嘴角都咧到了耳根后面,哈哈笑道,“哎哟,那真是巧了哦,今年我们也早起了半个小时,说起来也是怪啊,这粮管所恰好就建在这边,要是建在南头,不就让你们抢先了么。”
陈凡在一旁龇牙咧嘴,看着杨队长的嚣张气焰,连他都恨不得上去给他一脚。
这时安全走了过来,给他递了支烟,点燃后抽了一口,看着那边笑着说道,“南湖公社5个生产大队,每个大队的双抢时间都稍微有点错开,交公粮的时候,粮管所也会根据各个小队的情况,临时通知他们交公粮的时间。
不过不管怎么安排,每次卢家湾6队,都会跟他们白浪湖6队撞到一起,也算是老冤家了。”
陈凡抽了口烟提神,好奇地问道,“有矛盾?”
“那没有。”
安全当即摇头,呵呵笑道,“老杨的三姐就嫁在白浪湖,白浪湖6队的队长叫丰云,……”
听到这里,陈凡顿时一惊,风云?这么拽的名字?
安全已经在解释,“丰收的丰,云朵的云,其实也是风调雨顺的意思,他老婆就是卢家湾的人,南湖公社的5个生产队啊,互相通婚已经有两百年的历史,天大的矛盾也只是家事,根本闹不起来。”
陈凡看着杨队长跟丰云将肩上的衣服扔掉,练上了摔跤,不禁对安全的话有些怀疑。
都打起来了,还叫闹不起来?
安全却将烟咬在嘴里,拼命地鼓掌,“老杨加油、老杨加油……”
卢家湾6队的人也跟着一起喊,“队长加油……”
这边这么热闹,人家白浪湖的人肯定不甘示弱啊,立刻纷纷为自己队长加油鼓劲。
不过陈凡也看出来了,两人都是在闹着玩,你拍我一下,我踢你一脚,根本就没有用力。
而且碰着之后就立刻嘻嘻哈哈地跑开,跟获得巨大的胜利了一样。
打闹了一阵子,又有其他生产队的人过来排队,两个人才结束打斗、勾肩搭背地往陈凡这边走来。
不用说,陈凡又成了杨队长炫耀的工具,他搂着丰云的肩膀走到陈凡面前,神采飞扬地说道,“陈老师,知道不?看你这样子就是只听过没见过,今天就让你好好见识见识。……”
陈凡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杨队长,那简直就是滔滔不绝啊,然后就黑了脸。
杨队长,“当时我从河里把他捡回来的时候,就看出他不一般。”
陈凡心里想着,当时是谁把朱公安叫过去的?
杨队长,“我看着小伙子不错,就让他在知青点住下来,还送给他30斤白米。”
陈凡:当时不是借的么?
杨队长,“那天他抓了只王八过来,说是能吃,我当场就让他做。”
陈凡:你不是说猪都不吃么?
杨队长,“嘚啵嘚啵……”
丰云握着陈凡的手不放,“啊、哦、呃,原来是这样,厉害啊,佩服佩服……”
直到太阳高升,一段悠扬的声音不知道从哪个大喇叭里面传过来,所有人迅速就位。
聊天的停止聊天、吃东西的也抹了把嘴巴,到自己原来的位置站好。
现场明明有四五百人,却只能听见牲口打喷嚏的声音。
陈凡左右张望,又过了好几分钟,才看见一个大约一米六高、长得白白胖胖的人,从一座小平房里走了出来。
安全立刻说道,“来了。”
随即掏出兜里的香烟,快步走了过去。
陈凡站在原地纳闷,他谁啊,怎么就来了?
第347章 三道关
看着安全往前跑,杨队长也迅速行动。
经过陈凡身边,还拍了一下他的胳膊,“愣着干什么,走哇。”
陈凡赶紧跟了上去。
不一会儿就碰上,安全早已掏出烟递过去,“郭师傅,今天来这么早啊。”
那位郭师傅顺手接过烟,笑道,“安干部啊,今年你下乡蹲点?”
他说着看了看走过来的杨队长和陈凡,“嚯,还是在卢家湾?”
安全又掏出打火机点燃凑过去,咧着嘴笑道,“有缘分嘛。”
这时杨队长也走到跟前,分外热情地伸出双手,“郭师傅好。”
郭师傅点燃烟,慢吞吞地伸出右手握了握,显得颇为稳重。
不过陈凡也看出来了,他的慢吞吞跟傲慢还是有些区别,大概就是胖子最常见的那种慢速度。
想到胖子,陈凡看着这位郭师傅也是啧啧称奇。
这年头能养得白白胖胖也不容易啊,再想到食品站杀猪的朱师傅,只能说粮食系统是真的养人!
思忖间,陈凡手上动作不停,等杨队长刚松开手,他就快步上前伸出双手,“郭师傅您好,今天辛苦您了。”
郭师傅握住陈凡的手晃了晃,脸上的笑意又浓了几分,“陈老师是吧?今天还是第一次见,闻名不如见面啊。”
陈凡态度摆的很正,呵呵笑道,“不敢当老师称呼,您叫我小陈就行。”
跟安全和杨队长两人聊了一路,他现在也知道了粮管所检验员的份量。
生产队交公粮和购粮也是有规范的,一般来说,粮管所会将粮食分为3个等级,公粮需要达到一等,才会接收入库,否则就要扣秤。
表面意思是扣除重新摊晒的水分减重,以及相关人工费用。实际上事实如何,只有检验员自己知道。
购粮则没有强制要求,三等他们也收。可是一等、二等和三等之间,就会有一定的价格差异。
比如一等粮的收购价格是9分钱,二等粮就只有8分,三等粮却连7分钱都不到,只有6分5厘,别看只差一分几厘钱,可积少成多啊。
就以卢家湾6队为例,购粮的数量高达45500斤,差一分钱,就差了455块,摊到每个社员头上就是一块多,如果被列入第三等,那就差了一千多块钱。
小队一年才能挣多少钱?这就差了一千多,还不赔死?!
就这还不算最惨的,最惨的是被评为等外,这时就会被粮管所拒收。
人家拒收,你说不卖了行不行?
当然不行!
购粮也属于强制任务,和公粮一起,合称为“征购粮”,征就是公粮,购就是收购,都是必须要完成的任务。
所以被拒收之后,只能拉回去,再重新筛选更好的稻谷,要颗粒最大、最饱满的,再暴晒两三天,又拉过来卖给人家。
如果不想拉回去,就只能接受扣秤及低价。
怎一个惨字了得。
除了这些,陈凡还知道,这样的经历对于全国绝大部分的农民来说,应该都经历过。
特别是80、90年代,情况比现在要更加严重无数倍。
在这个时代,虽然也有刁难的情况出现,但更多只是一种姿态上的高傲和心理优越感,做事的时候还会留几分底线。
或者说,面对集体的生产队,心里还有几分忌惮。
在公社转家庭承包制以后的20年里,才是真正的没有底线!
嗯,这個不能多说。
那位郭师傅见陈凡这么低姿态,也笑得格外开心,“陈老师谦虚了啊,别的不说,就凭你办兽医班,为卢家湾培养出12名合格的兽医,后来又办学习班,教生产队的孩子学知识,就当得起老师这个称呼。”
他抽了口烟,眼里露出追忆的神色,“想当年啊,我就是没有好好学习,也是没有碰上一个好老师,监督不严,太过放纵,以至于基础太差。后来被推荐去县里粮食学校学习进修,好多科目都不及格,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赶上。
只有上过学却力不从心的人,才知道知识的可贵,陈老师你能够传授知识,还这么用心,很难得啊!”
陈凡抿嘴微笑,心里想着,所以你是在炫耀自己上过中专吗?
虽然只是粮食系统内部的学校,却也是中专呐。
不过他也听出来了,这位郭师傅恐怕也是粮管所的重要后备人才,大约与安全同等级的那种,也就难怪他这个事业编的办事员,竟然对安全这位税务所的小领导不冷不热。
大家都是差不多的,呼怕呼啊!
又聊了一阵子,陈凡打主力、杨队长和安全打配合,终于引出写小说的事来。
安全指了指陈凡,对着郭师傅说道,“这两天卢家湾正在建小水塔,请了两个县里的老师傅过来指点,陈老师就跟人家聊上了,听了老师傅的故事,就说要写一本关于建筑工人的小说。”
郭师傅一听,不觉有些羡慕,“那两位老师傅赚了啊!”
传闻中陈老师出手例不虚发,最次也是地委日报,回头文章刊登,县建筑公司还不省内扬名?!
这不是赚了是什么!
就在郭师傅暗暗羡慕的时候,杨队长赶紧说道,“小陈,咱们粮管所为国家收粮食,整个公社的粮食都要交到这里,他们还要负责管理,不仅辛苦,责任也重啊,要不也写一篇粮管所的小说?”
陈凡脸上却露出难色,配合着演戏,“我正愁下一篇小说写什么题材,能写基层粮食人的故事肯定很合适,可是我对粮食人的工作不熟悉啊。”
安全立刻说道,“你对建筑工人也不熟悉,怎么能写的?还不就是听了邱师傅和马师傅两位给你将当年的故事。”
随即指了指郭师傅,“你也可以找郭师傅请教啊,郭师傅在粮管所干了快20年了,见多识广啊,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只要伱诚心请教,郭师傅这里满肚子全是故事。”
郭师傅早已笑成了弥勒佛,举着双手轻轻摇摆,“言重了言重了,我也就是干的时间长了点。”
顿了一下,又笑道,“不过说到故事,我这里还真知道一些。”
他算是看出来了,今天这几位在给他唱双簧呢。
不过哪怕明知道这是个“坑”,他也乐意往下跳。
没见那一篇《在希望的田野上》,把那些个做过蹲点干部的人嘚瑟成什么样了吗。虽然他之前也做过蹲点干部,也算是其中之一,可一大片哪有独一份来得痛快!
所以陈凡刚递了个话,他便满口答应,“只要陈老师感兴趣,我多的是故事讲给你听。”
旁边杨队长当即两手一拍,“那今天中午我来安排,就在公社国营饭店,请郭师傅喝一杯,咱们边喝边聊。”
只要郭师傅肯高抬贵手,抬一等就能多几百块,区区一顿饭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