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这一觉睡得还算不错,直到末时才在一群侍妾的服侍下起身。
起身之后,稍稍梳洗,两名使女就搀扶着他在后花园中散步活动筋骨。
才走了多半圈,内宅管事之人就匆匆进来回报,听完管事回禀之后,蔡京忍不住就是皱眉,满脸的嫌弃完全藏不住,“他又来做什么?还是这般沉不住气!传我的话,不见!”
蔡京最近极少动气,这番生气了,就不是小事。毕竟年纪在这摆着,说不定什么时候一口气没上来,就有可能撒手人寰了。
老管事哪还敢多说什么,施礼之后就要退下。
刚走了没几步,突然又被蔡京叫住:“也罢,让他进来!”
他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这大儿子性子浮夸,没有一点耐心。遇事总这般沉不住气,要是生出什么事情来,无论如何,父子总是一体,蔡京自问也脱不了干系,还是交代他一番该如何行事才好!
管事匆匆退下,一会功夫之后,就见他将蔡攸蔡学士引入花园。
只第一眼,蔡京就皱起眉头,远远的他就能看见蔡攸一脸喜色,眉飞色舞地朝自己跑来。
蔡京胸中一闷,自己何等精明的人,为人处世已臻化境。怎么从小孜孜不倦教导的这儿子,就没学到一点呢。
蔡京站在那里冷冷的看着他,蔡攸走到近前,笑道:“爹,你听说了么,童贯那老太监要整治高俅了!”
一句话,就把他的无知和短视,透漏的干干净净,这件事他竟然只看出了是童贯和高俅之争...
何其愚蠢!
蔡京面色阴沉,冷冷道:“童宣帅与高太尉都是国家重臣,他们为了社稷,即使是政见不合,又与我这赋闲之人何干?与你何干!”
蔡攸好像根本没看出他爹脸色难看,还是吊儿郎当笑吟吟地说道:“爹,这你都看不懂?。本来都以为,童贯总要顾及隐相体面,却没想到他如此大胆。
他也不想想,去年元旦,他损兵折将,是人家隐相给他遮掩下来。如今他伐辽缺钱,要动禁军,谁不知道禁军是高俅的钱袋子,更是隐相的权柄所在!”
蔡京双眉一挑沉吟不语,不想去看他的好大儿,似乎是接受不了如此蠢物,竟然是自己的骨血。
蔡攸看着自家老爹神色,迟疑着发问:“爹,你不会还不知道吧?不是我说你,爹你做了这么多年宰相,一个有用的亲信也没有么?罢相之后,一点耳目也没了!”
算了,毕竟是自己亲儿子,蔡京长舒一口气,哼了一声:“我去钻头觅缝的打听这个做什么?你难道没听我说,如今我是赋闲之人,就该颐养天年,你趁早离开,少来几次,让我多活几年。”
“爹你这是什么话,你不趁着宰相余荫还在,多多开动你那人脉,为儿子铺路,我将来如何能振兴咱们蔡家!”
蔡京气极反笑,坐了下来,笑道:“好好好,那我来听听你的高见,你想做什么?”
“这还用问!”蔡攸讶然:“当然是趁机联合隐相,将童贯从伐辽元帅上扯下来,换我带兵去节制各路人马收复幽燕。要是儿子封了王爵,咱们蔡氏,那可真就是我大宋自皇家以下第二家了!”
蔡京哈哈笑了起来,笑着笑着,脸色又逐渐变得难看。
他重重哼了一声:“你连这场争斗的来由,都看不清楚,还敢小觑童贯,他是要斗高俅么?他给官家递刀呢!”
“递刀?”
蔡攸虽蠢,但是他久历宦海,见得争斗多了,其间的道理不难能想明白。
无奈他权位心实在太重,一心想着自己去代替童贯,反倒迷在其中了,蔡京这么几句话一说,顿时就在那里愕得,半天没醒过神来。
如果老爹说的是真的,这件事的严重性,还要再往上拔高。
最好暂时不要牵涉其中...
蔡京看着这个儿子,也只能无奈摇头。不过自己去日无多,将来撑持门户,也只能靠着这个儿子了。
就算他行为再不堪,也只能帮手到底。
当下长叹一声,缓缓分说:“童贯要伐辽,如今万事俱备,唯独财计上面是关键。某常年管着国家财计事,如何不知道如今国用窘迫,已经到了万分危急时刻。”
“王黼是何等样人,与你一般的鼠目寸光,贪得无厌,他能调度么?”
蔡攸有些不服,梗了梗脖子,但是想到自己有求于他,就捏着鼻子认了,不跟他老爹一般见识。
老爹为什么罢相?还不就是因为官家忌惮他势力太大,党羽太厚。
蔡攸当时灵机一动,他及时加入敌人反戈一击,痛击他爹,于是平白得了个参知政事这个执政位置。
很是风光了一把。
蔡京看着自家儿子脸色,就把他心中所想看得清清楚楚。当下冷笑一声:“不必作色了,你能得执政位也是你自家本事。难道不都是蔡家的?只要能坐稳,老夫只有欣慰。可惜你自己不能成事…”
“我!”
蔡攸刚想顶撞,蔡京没给他机会,继续说道:“此番就看陛下能不能下定决心了,若是有这个魄力,能对禁军动刀,那局势还有得救。若是...就算是童贯拿下了幽燕,也守不住!”
“为何?”
蔡京说道:“伐辽并非只看兵事,还是要着眼财计,如今国家兵势不振,财力匮乏,民力凋敝,这局面人人皆知,但无人敢言。”
“安抚燕地豪强,阻拦女真南下,重建幽燕秩序,都需要钱财的支持,这钱从哪里来?”
人人都以为大宋富裕,‘丰亨豫大’这四个字,还是蔡京自己发明出来,讨赵佶欢心的。
但是执掌大宋宰辅之位十几年的蔡京,一直在缝缝补补,是最明白大宋如今的窘境的。
偏偏官家还好大喜功...
童贯这厮,不听自己的,非要这时候去伐辽。
这群人哪有一个济事的,全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如今这局面,只能是由一群手腕超群之辈来打破重建,否则说句不好听的,国家已经有了亡国之相...
蔡攸虽然经常跟他爹作对,但是对他爹的本事和眼光,还是很相信的。
封王的希望落空,蔡攸神色就变得有些讪讪的。
却又不能这样转身就走,只好上前探开使女,自家扶着蔡京,陪他在花园当中散步,没滋没味的扯一些闲话:“既然如此,官家多半会下决心整治禁军。都门驻泊禁军数十万,积弊之深,人人皆知,多少代名臣,也没在这上面理出头绪来,现在就是更不堪问了……我看官家要动手,肯定还会启用爹爹你!”
蔡京这次没有无视大儿子的话,而是认真的皱眉想想,沉默半晌。
他肯定是想要出山的,尝过权势顶端那飘飘欲仙的滋味,谁又愿意退下来呢。
别说今年七十多,就是八九十了,他也想坐在宰相的位置上。
不过这件事太棘手了。
最后蔡京摇了摇头,说道:“照常理而言,事到如今,谁也不能扭转都门禁军积弊。以往历代先帝,别说做了,想都不敢想。但是当今官家权势太重了,说不定真的能做成此事。没想到啊,没想到,童道夫谨慎了一辈子,临到头封王的执念竟然如此深,竟然能做出这个事来,当真是破釜沉舟...”
蔡攸呆呆的望向自己老爹,没想到一向成竹在胸,将每个人都能看到骨子里,多少人都被他于股掌之中的蔡京,这次也怂了。
怂到不敢出山。
人哪有不爱自己亲爹的。
哪怕当年他背离蔡京,投靠梁师成。其实内心当中,蔡京还是如同一座高山般,是他最大的的依靠。
遇到困难不可解的事情,在蔡京这里总能得到答案,他说的话,十有八九都会灵验。
现在却看到自己父亲终于承认这世上有事情不是他能做到,蔡攸心中,一时间竟然有些空落落的。
看着蔡京显出的颓然老态,竟然难得在心中浮现出一丝父子温情,加紧小心的搀扶着他,缓缓在花园中踱步。
此时突然有人进来,到蔡京身边小声说道:“老爷,西北来了个人,说是要拜访老爷。”
“西北?”蔡京问道:“是什么人?”
“定难军承宣使陈绍的手下。”
第103章 风波再起
崔林走后,蔡京再次沉默起来。
一直躲在内堂的蔡攸,这时候又踱步出来,看着陈绍送来的东西。
他拿起一个盒子,笑道:“这陈绍我听说过,据说当时敢和您犯冲,都以为他对童贯多忠心,哈哈...”
蔡攸心里快意无比,他都能想象得到,童贯让这人背刺之后,得憋屈成什么样子。
看着乐不可支的大儿子,蔡京叹了口气,试探性地说道:“你觉得这礼,该不该收?”
他想看看自己的好大儿,究竟有多少官场上的智慧。
“收!为何不收!这可都是好东西,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就拿这盒三七来说,大补!爹你这想是用不上了,就赏给儿子吧。”说完之后,蔡攸就把那盒三七揣到了怀里。
蔡京沉默良久,不是在思考利弊。陈绍示好,该如何应对,他其实一下就想得通透了,只是在顺气而已。
默念了几遍毕竟是自己亲儿子,又回忆了一番蔡攸儿时的乖巧,蔡京这才缓缓舒了口气,说道:
“如今,朝廷四处用兵,要与西夏打,还要与契丹打,说不准将来女真人打过来了,撕毁盟约也要开打。王黼他们搜刮江南民脂民膏毫无章法,贪得无厌,我料定要激起民变,江南道也要打...”
“此时若是没有一支兵马与我们交好,在朝堂上根本就立不住脚,西军随着童贯伐辽,厢军全部靠不住,禁军牢牢握在梁师成、高俅手里...”
“所以我们收下这礼,和它价值几何毫无干系,他就是送来一块石头,我们也要欣然收下。”
蔡京说道:“那陈绍初来时候,我也看走了眼,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人物。其实他都装的如此好了,何妨继续装下去,童道夫的身子,也带不了几年兵了,为何要此时翻脸。”
“前几天永宁路高岚来京,到府上拜访,跟我说起他在定难五州的所作所为,此子颇有见识,只是不知道为何这次没沉住气,或许是有我们不知道的缘由。或许是他觉得童道夫伐辽会败....”蔡京点了点头,“也就只有这一个缘由了,这年轻人确实有些魄力,只是看出了些苗头,就敢毅然与童道夫割席。”
“圣人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这朝堂之上,一代新人换旧人,我们几个老骨头,总要离去的。官家还年富力强,将来如何在朝堂当中立足,但凭你本心自处罢……为父就一句话,也不算是叮嘱,也不知道对错,若是为父换了你,将来不要恶了陈绍,凡事要留些情面。”
蔡京说完之后,抬头看去,只见他的好大儿正撅着腚,在礼物堆里翻找。
自己说的话,不知道听进去几句,气的蔡京胡子一颤,猛地夺过侍女手里的手炉丢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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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啸的寒风,伴着簌簌飘落的雪花。
西北不愧是苦寒之地,早早就开始下雪。
陈绍泡在白汽腾腾的温泉里,看着窗外白雪皑皑的样子、冷风从木窗灌入,让他来了个冰火两重天,精神一振。
崔林去汴京不久之后,蔡京派人回礼了。
蔡太师!
回礼!
这操作说出去肯定没有人相信,但是陈绍明白了。
蔡京在如今这个大宋的朝堂里,完全属于超模的一个人。
虽然都是奸臣,他和梁师成、王黼不属于一个层级。
如果说梁师成、高俅、王黼这些,只知道逢迎皇帝,揽权敛财的,属于奸臣中的第一重;
那童贯就是在第二重,因为他还算有点能力;
蔡京则是在第四重,要是他能正心术,还能再上一层。
白汽朦胧,只见春桃纤细修长的身子裹在一袭月白色带着桃花纹理的软袍里,好似还未成年的一个女娃儿,但是一头秀发打散了,只用一根杏黄的丝带松松地挽着,又隐隐有些妩媚。
沐浴时候,懒梳螓首,青丝半挽,双腕如藕,瞳如点漆,再加一袭软袍,映得那稚嫩如少女、奶白如美玉的一张瓜子儿狐媚脸,娇嫩动人。
轻轻撩了下发丝,俏脸微晕,春桃脱下软袍,入水之后依偎在陈绍怀里,“陈大哥,这地方可真好,我想搬来这里住。”
陈绍正在想蔡京的事,十分入神,根本没听她在说什么,只是把手搁在她的腿上,在水下不断轻轻拍打。
童贯如今也看出了王黼等人,没有管理财计的能力,无法保他伐辽。
于是他把目光放在了老伙计蔡京身上。
陈绍也是一样,他很希望蔡京能上台,这样大宋即使还是打不过,也不至于崩溃成那般样子。
自己出山时候,压力能小一点,让大宋再撑一撑。
如今陈绍也算是有了一些实力,但是对大宋来说,他这些实力不值一提。
因为他的地盘都在京畿之外,如今的大宋,只有汴梁的权势才是权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