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绍也不知道,蔡京到底是怎么想的,会不会完全和自己站在一起。
自己在外,他在都门的时候,或许还能和自己配合一下。
如今自己要把手,伸向汴梁了,这位老公相蔡太师,不知道会欢迎,还是会阻止。
就在陈绍安排曲端南下的时候,蔡京府邸的内书房当中,也坐了不少人。
蔡京本人不在,他正在卧房内,见一个很重要的人。
等他们两个谈完,自己这群人接下来要支持那边,才算是有了定数。
在这个时候,还能进入此间的,自然就是蔡京心腹中的心腹,铁杆的死党。
宰执天下十几年,门生故吏满朝堂,蔡京和梁师成还不太一样。
梁师成的心腹,都是用利益捆绑的,蔡京的心腹则是通过师生弟子的传承。
放在蔡京最为薰灼的时侯,区区一个内书房,纵然宽敞,也绝容不下蔡京的心腹班底。
自从蔡京不济事了,不少羽翼心寒,纷纷离散而去另觅高枝。
留下的,反而相当于提纯了一次,都是十分忠心的。
在蔡京最风光的时候,朝中要紧位置几乎全为蔡京一党掌握。
所谓的蔡党,打着的旗号自然是承自王安石变法以来的新党。
经过几代皇帝的支持,新党已然成为一个相当庞大的政治势力。
蔡京名义上,就是自称承袭了王安石的变法精神,但实际上不能说毫不相干吧,也不能说有多大的联系。
一手创建了所谓大宋新党的王安石,你别管他的手段如何,是不是太激进,政策是不是合理。
但是作为士大夫的气节操守,王安石还真没有多少可挑剔的地方。
他行事宗旨也是要主持推行变法,挽救大宋这沉疴难愈的局面,存亡续绝,以拯时弊。
而号称继承了王荆公精神的、所谓新党,已然完全变了模样。尤其是蔡京崛起之后,他们全部的行事宗旨,就是依附于君权,自固权位,安享富贵。
同时全力针对旧党清流之辈,对方赞同的,自己就一定要反对。党派之分,无非就是权位之争,再没有是不是行变法事的什么事情了。
大宋的旧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旧党的目的,就是牢牢坚持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个原则,君王绝不许侵犯士大夫利益,绝不许有什么举动改变这个格局。
几代君王均不约而同的重用新党,就是因为新党实在是用以扩张君权的一个好工具。
大宋的皇帝都想和赵佶一样,拥有绝对的君权,并且一代代为之奋斗。
什么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要是能有机会将权势尽数收在手中,谁还愿意和别人共天下。
所以此时留在蔡京身边的这些新党,并非是真的坚持变革的,他们只是为了巩固自家权位富贵的一个团体。
他们选择了蔡京,相信这个年迈的老人,依然能带着他们继续前进。
就像以前十几年时间里一直发生的一样,将旧党牢牢踩在脚下。
他们这十几年,都是依附于绝对的皇权,当今官家登基之后,虽然是重用了旧党那群人。
但是旧党生下来就是要和皇权争的,官家等上一段时间,自然就明白了。
他会回来重新器重自己这些人的,还留在蔡京身边的人无不是这么想的。
可是当今官家,他好像真的很无所谓,没有一点想要从旧党手里把君权拿回来的意思,反而不断地放权给李纲、吴敏。
本来大家都有些绝望了,但是突然发生的宣德门事变,又让事情有了转机。
官家终于在意权力了?
按理说,赵佶才是他们的盟友,正是赵佶一手把新党扶持起来,彻底打压住了旧党。
但更多的人,还是想要扶持新的官家,因为太上皇实在是可怕。
蔡京面对他那旷古绝今的挥霍的才华,都感到深深的无力。
继续让他秉政,大家又得掏空心思去给他弄钱,这个罪受了十几年,大家都累了。
在赵佶的祸祸下,大宋朝局,不仅运转不灵,而且上下离心,互相猜忌。
就像是坐在一个火山口上,一旦有什么大的变故,就会立刻分崩离析!
此时的蔡京,正在房中,和刘光烈密谈。
得知陈绍要他配合,救出宇文虚中,然后打压赵佶之后。
蔡京心中没有任何波澜,其实他也是这个主意,但却绝对不会在刘光烈面前表现出来就是了。
如今的大宋,经不起折腾了,而赵佶上位之后,肯定会折腾。
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没有人比蔡京更懂他。
当今官家重用旧党,那有如何,那时候他身边只有旧党,他不用李纲,难道用王黼么?
等自己的人也靠近官家之后,他自然会比较、权衡。
哪有皇帝不爱君权的,我们这些人、我们这个新党,就是帮皇帝巩固君权的!
刘光烈把陈绍送来的书信,跟蔡京讲述了一遍,室中安安静静。
蔡京老眼半闭半睁,好像没听见刘光烈的这番话。
又过了良久,蔡京才淡淡道:“你家这位表弟既然兵强马壮,威慑汴梁,自去做便是,又复何言?”
刘光烈笑了笑:“如今朝廷局势如此不稳,无老公相出面,这朝局何时能定?似这般纷乱下去,将来女真再次南下,恐怕比这次更不堪言,太师乃是大宋老臣,难道愿意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
蔡京对陈绍,也有些怨言,他听说好大儿在河东经常挨打。
虽然送去就是挨打的,但是你陈绍意思意思就行了,怎么还打起来没完了。
他闭目摇首:“我老矣……受上皇深恩,如何做得出对他不利的事来。”
陈绍派刘光烈在这里,和蔡京联络,最大的好处就是刘三爷懂得不多。
他是个很简单的人,不会被蔡京带偏了话题,管你怎么说,我根本不过脑子。
我就给我表弟传话,刘光烈没有一点情绪波动,依然轻轻道:“太师,从女真南下,兵临汴梁之时,太上皇禅位逃避,就已经失却人心了。
经此之后,敢问公相一句,大宋还能复往日格局么?
而且大宋的事,天下没有人比太师更了解,内则财计竭蹶,外则军镇势大难制,天下黎庶除汴梁外生计凋敝。
更不必说还有女真虎视眈眈在北,而大宋除了我们定难军,还有能御敌的么?”
刘三爷这几句喊得颇有气势,在家中早就练习了几十遍,喊完颇有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蔡京双眼一睁,老态尽去,雄辩道:“大宋气数尚有多久,老夫实不敢言。
可是你那表弟,要是来京,无非是要行篡逆事、权臣生乱!王莽之后,尚有东汉两百年。曹操之后,汉祚犹有数十载。
八王生乱,晋尚南渡。安史之后,唐祚犹百年!而王莽董卓之辈,又是何下场!”
他是想警告一下刘光烈和他背后的陈绍,但是刘光烈根本没听懂。
刘三爷背的台词大部分都说完了,此时完全是真性情发挥,只见他挠了挠头,不满地问道:“我们说自己的事,你扯这些戏文里的人作甚,什么王莽曹操的,都死了那么久了,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蔡太师这辈子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他会因为太有文化而吃亏,看着瞪眼不满的刘光烈,蔡京有些绝望。
陈绍这小王八蛋,派这么个棒槌来和自己谈判,实在是欺人太甚。
自己虚张声势,要给他个下马威,从而多讨些好处,如此高明的谈判技巧,全然没有了用处!
第199章 都门之乱
汴梁城中,人心浮动。
大宋前几年还是歌舞升平,也就是从童贯伐辽开始,就各种妖风大作、风雨飘摇。
到今年,连都门都被异族践踏了。
如今又出现御前杀人,杀的还是曾经的大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梁师成。
森严的规矩已经被打破,世道变得乱了起来,没有规矩的世道,实力就成了一切的根本。
接下来发生任何事,似乎都将会是有迹可循的。
汴梁皇城附近,杏儿巷。
以前陈绍初来汴梁时候,就是住在这里,此间住的几乎都是皇城内的守卫亲军。
一辆马车,从黑暗的巷口进来,来到一间寻常的宅院前。
从车上下来三个人,其中两个身材魁伟,搀扶着一个中年文士下车。
岳飞上前敲门,片刻之后,有人打开门疑惑地看向他们。
“你们是?”
“这是宗正少卿。”
刘锜吓了一跳,赶紧出门来,行礼道:“宗帅怎么来了。”
“进去说。”
刘锜稍作犹豫,还是同意了。
他们这些人,请战意愿很强,但是没有被获准出城作战。
如今这成了他们的一个污点,汴梁百姓哪有不戳脊梁骨的。
与他们相反的就是在河北磁州,誓死不退的宗泽所部。
刘锜关上门之后,心中还是有些纠结的,默默想着不管他如何说,自己就是不松口便是了。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既然指挥权在太上皇手里,自己一个武官,就听调令而动,总不会出错吧?
来到院子里,宗泽直接坐在了院中,笑道:“今夜月色皎然,咱们就在院里聊吧。”
刘锜点了点头,双手拢在身前,抛开自己的立场不谈,他确实很是敬重宗泽。
身处的位置,以及此时的局势,还有对家国天下的责任感,让他很是纠结。
宗泽来此的含义,不用说出来,刘锜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就明白了。
“今年女真南下,朝廷任命我为磁州知州,北上收拢兵马。那时候,女真人已经拿下真定府,前锋耶律余睹的人马已经到了磁州边境。”
刘锜没想到他开口说的,是自己抗金的事,这让他紧绷的心稍微放松了一下。
“我到了磁州之后,缮城壁,浚濠池;整备器械,治甲胄、弓弩、火器;募义勇,得壮士数千人,这位王善就是那时候所得。”
“因着女真残暴,将磁州祸害的残破不堪,短短时间我便募得两万兵马。完颜宗望派了一千骑兵,就要攻打磁县,我率两万人马拦截。”
“此战虽击退了鞑子,但你要是说胜了,那我羞于启齿。只是为了粉碎鞑子不可战胜之言论,我才上书称胜,以振人心。”
宗泽说话很有条理,语气很亲切,像极了一个老者在给年轻后辈传授经验。
娓娓道来。
刘锜的思路慢慢随着他的话走。
“然后女真大军就来了,我们十几万义军,被逼的只能钻入深山。”
“我亲眼目睹着河北大地上,支离破碎,无数百姓惨遭屠戮,金兵杀人如割草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