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就算是再惊惶恐惧,也只有凭着营寨打到底!
此地不是太原,而是河东的腹心之地,承平日久。
军寨修建的十分粗疏,而且年久失修,鄜延军驻扎之后,也懒得整饬。
此刻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营寨之中跳出许多鄜延军将,大声号令指挥。
然后就瞧见,有很多河东的厢军,已经吓得跳下寨墙,寻路而逃。
“贼厮鸟!”
反倒是躲进来的民夫们,因为天生畏惧这些做官的,被吼声吓得不敢后退,匆匆摸起身边的工具,也不管有没有杀伤力,颤巍巍地朝下看去。
鄜延路留下的人马,倒是一个个操持兵刃,骂着陕西俚语,准备和鞑子死战。
只要有自家军将指挥,西军还是敢战的。
鞑子骑兵越来越近,众人眼看着溃兵被他们追杀,还有那倒霉的民夫,面对这种骑兵根本没法抵抗。
大家只能四散而逃,然后被无情收割,运气好的滚到山林冲,或许能留一条小命。
还有女真鞑子在马背上弯弓射箭,又准又狠,哀嚎声弥漫整个山谷。
有人逃走,就有人挺身而出,几千年来面对异族入侵,中原大地一向如此。
有些随军而来的官吏、民夫,也有一些拿起武器,抱起石头,准备迎敌。
此时,有不少军将模样的人物,在袍泽们大声号召组织士卒依托营寨而战的同时,却在夺路而逃!
这些军将或者是将门子弟,自小养尊处优,秉承祖父余荫得了军中差遣。
但临危局,就显出衙内本色,半点也想不到持戈而战,只想保全自己的性命。
他们过得太舒服了,舍不得死,也舍不得在这拼命。
如此多的大人物临阵而走,被塞得满满当当的营寨顿时就告崩溃。
多少民夫哭喊奔走,在营中互相践踏,互相争路,绝望呼喊之声,响彻云霄!
山谷之内,各色人物,各种性格,各种举动...
乱作一团!
一名持枪站在寨墙上的西军武官,看着这般景象,狠狠地唾了一口:“直娘贼,有死而已,逃甚鸟逃?丢了这里,东面四万弟兄怎么办?”
可他的喝骂之声,给淹没在这样的慌乱崩溃的景象当中,又有几人听得见?那些弃军而走的家伙,就算听见了,难道就会稍稍停顿不成?
那军将喝骂之后,只是仰天长叹一声:“小刘!刘光世!你带的好兵啊!”
老刘打仗很差,是西军中公认的最不能战的将主,但是他还是很爱惜自己的鄜延军的。
生活也算奢侈,但是和其他西军将门差不多,没有小刘这么夸张。
自从刘延庆伐辽失利,刘光世掌军以来,威福自专,克扣军饷以自奉奢华,且生性不亲士卒。
他连装都懒得装,和士卒们在一起时候,经常捂着口鼻,匆匆而过。
好像是生怕被臭味熏到。
这次行军,更是把他这种视士卒如牛马草芥的心,展现的淋漓尽致。
他一路上酒池肉林,歌舞纵乐,手下士卒却饿着肚子行军。
朝廷没有亏待西军,如今朝廷很是倚重他们,军饷源源不断运到,都被层层克扣了下来。
他刘光世可能是喝兵血习惯了,没拿这些厮杀汉当人看,根本就不藏着掖着。
西军士卒确实都知道上官喝兵血,也知道这是整个西军的传统。
但是你遮掩一下,大家捏着鼻子就当不知道,你这么明目张胆,谁受得了?
统帅如此作为,军心自然就是一盘散沙。而女真鞑子也的确出奇的强悍,稍微用了个诱敌之计,然后出其不意地杀出,就让刘光世兵败如山倒。
那军将操起一杆长矛,大步挤开人潮向寨墙下走去。
“直娘贼,刘光世无能,咱们却不能丢了西军的脸面。”
崩溃逃散的人潮当中,总有零星关西男儿逆流而进,涌上寨前。
下面的杀戮还在进行,女真鞑子追着追着,终于到了寨墙上射程之内。
但是他们的箭,将将射到,根本无法破开鞑子的甲胄。
寨子里的人,看着那乌泱泱的女真骑兵,都有些绝望。
这时候选择抵抗的,其实都是抱了必死之心。
逃跑的人群中,赵善事保安军豪门赵氏的子弟,他们也是西北豪族,却不是将门。
以前跟小刘混的熟,经常一起打猎狎妓,吃喝玩乐。
此番前来混个军功,没想到小刘这般无能,他已经是主动提出留在后方了,没想到还是被人杀了过来。
赵善一边骂着刘光世,一边在亲卫家将们的簇拥下逃走。
突然,在他面前,出现一支骑兵。
为首的一人,看着漫山溃逃的兵马、民夫,皱起了眉头。
见赵善被人簇拥,而且看穿戴品阶不低,便喝问道:“你们是哪一路人马,为何要逃?”
赵善头盔都歪了,抬头瞧见来人,骂道:“曲端,你他娘的眼瞎,连老子都不认得。”
曲端仔细看了看,有些不确定地问道:“赵善?”
赵善这才打量起他身后人马,竟然出奇的齐整,登时眼睛一亮,“曲端,你来的正好,赶紧派人护我出去,鞑子杀过来了!”
赵家在西军中,十分尊贵,和各个将门都有联姻。
否则他赵善也没有资格和刘衙内是好友。
曲端以前是泾源军的武将,他爹战死的时候,曲端才三岁,就承袭了他爹的武职。
听到赵善在那大叫,曲端脸色冷峻,说道:“你负责这黄泽群寨的防务?”
“废什么话!”
曲端喝道:“你擅离职守,临阵而逃,来人呐,斩!”
“你敢!”赵善根本不怕,他不信西军中,还有人敢杀他。
可是从曲端身后,出来的几个骑兵,根本不管这些,举着刀就过来。
赵家的家将纷纷上前,却根本拦不住,赵善这才瞪大了双眼,还没来得及求饶,刀就劈头砍了下来。
临死之际,他才想起来,曲端已经不是西军了。
刘法战败之后,他们这些泾源军的溃兵,有很多都被陈绍给收拢,然后在西夏扎根。
千骑战马,从山谷中跃出。
身后还有无穷无尽的骑兵。
这是一支纯轻骑的队伍,一人两马,由辅军在后面照料。
辅军大多是辽地难民,因为银州兵是不负责照料自己战马的。
而战马是极其需要好好照顾的娇贵动物。马蹄需要保护,出汗收汗都要注意,马的腰更不能磨损受伤,再加上马需要经常擦眼睛防止侈目糊。一天下来,照料马匹就需要相当时间。
但凡不是在战场上面需要剧烈机动,包抄奔袭,骑兵前行速度比步兵并不快多少。马是草肚子,只有吃马料才有气力,放青只不过是让马活着罢了。
看着下面山谷的惨状,曲端脸色阴沉,低声骂了一句。
“刘光世,猪犬之人,也能带兵!”
他下令辅军收拢溃逃兵马和民夫,然后其他人随他迎敌。
河东民夫、鄜延军将、隆德厢军,一起抬头望去。
绝望之中,就见山野上,无数甲胄鲜明的骑兵,冲锋而来。
很快就与女真鞑子的追兵碰撞在一起。
原本很轻松追杀的女真骑兵,也是瞬间就觉察到了危险。
他们追的太势如破竹了,根本来不及派出哨骑,因为一路上没停过。
匆促之间,就撞上了曲端率领的银州轻骑。
......
此时在武安以北,折可存也在收拢鄜延溃兵。
他本该策应鄜延军的,但是却选择了在高处结寨,坐视鄜延军溃败,然后收拢其兵马为自己所用。
其心可诛!
虽然这场大败,九成九的责任,都在刘光世一人。
但是折可存的这种居心,还是太过险恶。
只能说大宋失去了权威之后,各地的实权人物,已经按捺不住了。
规矩,正在一一被打破。
而且这件事情,倒也不能全怪折家军上下。
鄜延军这次和折家军之间所谓联军而战,本来就有些磕磕绊绊。
尤其是折家兵马本来就不多,又都需要留下守卫本土。他们和其他人不同,西军其他将门,至少是不需要提防宋军的。
折家就未必,他们要是真内部空虚了,大宋趁机收复府谷也不是不可能。
如此一来,鄜延军想独居大功,刘光世根本就是把折家军为辅助打下手的位置。
宋廷运来的辎重粮秣,两边也是各怀鬼胎,刘光世是直接没打算给,折家军则是准备好了硬截留来自己用。
两军相处若此,若说折家军想看着鄜延军大败亏输,至少绝大部分折家军中人还不至于。
可要说为鄜延军主导的这场东进战事有多卖力,那也是绝无可能了。
唯有主帅折可存,是毒蛇一样的心思,打开始瞧出女真鞑子诱敌之计时候,就打定主意要坐视刘光世兵败,然后吞下他的鄜延军。
能吃多少算多少。
鄜延军虽然近来战绩不佳,但大多是将帅的问题,这些百战老卒还是很馋人的。
鼓山的宗泽,也在尽力营救接受鄜延路士卒。
包括逃到太行山,被曲端接收的,刘光世此番逃出生天,也会成为一个光杆司令。
不过他逃跑确实有一手,至今还没有被女真人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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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端不是一个闲的住的人。
他来到太原不久,就率兵赶往太行山,说是要防备鞑子西进河东。
想想就知道不可能,完颜宗望不去京畿省,来河东找不自在,除非是他昏了头。
不过陈绍想了想,也没有阻止。